第198回︰養兵多日用此時

黃昏,黃昏後。

張昆和順意二人帶領著手下七八個伴當,押送幾只黑漆漆的大箱籠,正走在回往延邊街桑梓米鋪總號的必經之路上。

他們行走得很慢,幾頭拉車的騾子跟這季秋的傍晚一樣,蔫蔫的無力,還有幾分道不出的淒涼感。

伴當們之間的氣氛也很奇怪,剛走出邊境集市時是木然地不吱聲,待走了快一頓飯的工夫,又開始七嘴八舌地嘮叨起來。

其中一個膀大腰圓的大漢,埋怨道︰「這個時辰派差使給我們,也不說另給我們一份工錢。家里媳婦兒剛剛生了娃,還等著老子買肉回去下女乃哩!」

另有一個個頭矮小的後生,接茬兒說︰「就是,就是,這東家也太摳門了!今兒剛干成那麼大一樁買賣,誰不知道這箱子里裝的是啥?」

「听說去倉庫那邊裝車搬運的伙計,一天的工錢能有這麼多呢!」另一個大白胖子,用手指比出個數字來。

眾人借著那抹艷紅的夕陽,看清楚大白胖子比劃出來的數字,不禁發出訝然之聲。

張昆狠狠甩了前面那騾子一鞭子,側頭叱道︰「吃飽了撐的是不是?都知道這箱子里裝的是什麼,還不打起十二分精神?這麼多銀子要是折在咱們手里,咱們誰能賠得起?丁爺、常老板誰能放過咱們?」

「扯你娘的臊,就該在你嘴里塞個馬嚼子!」順意劈頭蓋臉地罵過來,嗓門高過剛才所有的人。

張昆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跳下板車,一把揪住順意的後衣襟兒,喝道︰「毛兒還沒長齊的小王八蛋,以為你是常老板的人,爺就不敢打你了?我在這兒替東家言語,反倒教你這麼個四六不分的玩意兒給罵了?」

「死賊囚根,你那腦子里裝的都是漿糊麼?不讓底下人談論,自己在這叭叭地揭老底,就怕方圓三里內的人听不到是吧?這箱子里裝的是啥?是啥?」

「嘿~你個雜種小羔子……」

張昆和順意一面互罵,一面已扭成一團,在土路上打了起來。這個踹對方一個窩心腳,那個便打對方一個烏眼青。

原本就行走很慢的行伍,徹底停滯下來。有跟著張昆的潑皮,自然向著自己的頭兒,有跟著順意的店中伙計,當然向著他們的管事。

本來是兩個人打架,最後演變成兩伙人打群架。

康鎮帶領一眾軍士避在不遠處,看到這個場面不由得把臉別過來。這他娘的到底在唱哪一出?要不是侯卿塵先前給他提了醒,他真要被眼前這畫面給雷死了。

一副將輕蔑地笑起來,低聲問向統領︰「將軍,他們這是在干什麼?咱們要不要上去管管?」

「殺雞焉用宰牛刀?讓他們鬧,橫豎都沒有亮家伙,也出不了什麼人命。」

「這倒也是,不過這天色眼瞅著就要黑了,那麼多銀子放在路上,這些沒長腦子的,就不怕真出點什麼意外?」

另一把總也譏笑道︰「將軍,要不您回去吧,這麼點小事,還用得著您親自過來盯著?」

康鎮沒回應,心里暗忖,你們以為我願意貓在這看這幫犢子雜耍呢?

那廂,順意和張昆互毆了一刻多鐘,許是打累了,又坐在地上互罵,愣是把天色給拖到完全黑下來。

張昆的嗓子都快罵冒煙了,來來回回皆是剛才那幾句下流話。順意也差不多,時不時還蹬腿踢他一腳。

就在這時,一伙蒙面黑衣人自暗處竄了出來,將他們這七八人給團團圍住。

順意和張昆終于松了口氣,都在心里叫苦不迭,天爺喲,終于把這些賊給盼來了。這些賊要是再不出現,他們真是黔驢技窮了!

「別、別殺我們,那箱子里全是銀子,你們把那些掠走就好啦!」順意雙手抱頭,嗚嗚喳喳地喊道。

張昆也跟著說︰「對對,大爺們,我們不過是給東家跑腿的,身上一點值錢的家當都沒有。那箱子里有錢,全都是銀子呀。」

黑衣人好像對銀子不大感興趣,雖然手里都拿著大片刀,但也沒有要殺人滅口的意思。

領頭的吆喝起來︰「來呀,先把這些個沒骨頭的打一頓!」

身後眾人听了話,不由分說一擁而上,把順意、張昆在內的七八個人通通痛打一頓。

這些黑衣人一邊打,一邊在口中叫囂︰「叫你們在互市上逞能,叫你們掙錢不要命!也不看看錦縣是誰的地盤?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活得不耐煩了!」

「大爺饒命,饒命!」

張昆等也不知道反抗,就那麼結結實實地挨了這頓打,只在嘴里吭吭唧唧地求饒。

「今日饒你們狗命,你們是替你們東家受過,回去好好告訴你們東家,要他夾緊尾巴趕緊滾出錦縣。不然以後就沒有今日這麼走運了!」領頭的一腳踩在張昆臉上,狠狠地警告道。

張昆的拳頭已在袍袖里蓄勢待發,就在他馬上要忍不住時,順意的手掌暗暗將他按下。

「大爺的話,小的們一定帶到,大爺放心好啦!」順意滿臉堆笑,想把他的腳從張昆臉上搬開。

領頭的見他手上有動作,抬腿就是一腳,直將順意踢到一尺外。

張昆趕緊去扶他,又听那領頭的道︰「呸!下賤東西,還不趕緊滾!」

聞言,順意和張昆趕緊拖起受傷的伴當們,與此同時,不遠處的草叢里突然亮起幾十道火把。

在黑衣人還沒等反應過來之前,順意已扯開嗓門,放聲大喊︰「打劫殺人啦,打劫殺人啦!」

隨著順意的呼喊,之前一個個看似窩囊的伴當們瞬間變了模樣,同時也隨著順意大喊起來。

康鎮看了半日的戲,知道自己該帶人入場了。副將、把總們已從剛才輕蔑的態度上轉換過來,能布這盤棋的絕對是高人!

不管來打劫的是誰,這幕後黑手再無翻身的可能,這就是要一擊即中!

黑衣人頓時慌了神,烏壓壓向四處竄逃。

一共來了一十五人,他們至少要放走一半,才能把這出戲唱完。

七八人迅速分工,有的撿起大片刀跳上馬車,將箱籠一個個削開;有的把里面的銀子往板車周圍附近亂拋;有的緊追那些黑衣人,還不忘在沿途撒下銀子。

而張昆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將那領頭的逮、踩在腳下,在薅下他的面罩後,把一口濃痰毫不留情地吐在他臉上。

眾人一氣呵成,待康鎮帶人走近時,該放走的人已經放走,該逮住的人也已經逮住。

順意「撲通」一聲跪到康鎮面前,抱住康鎮的雙腿,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

「康大將軍,要替小的們做主啊!小的們這回闖下彌天大禍啦!」

康鎮月復笑,只是在面上還得繃著,他輕拍順意的肩頭,語重心長地道︰「你放心。」

隋御在暗處勾了勾唇角,稍一轉身,恰與走過來的侯卿塵對視上。

二人一前一後走出約二里路,方才重新走回到一起。

「就知道阿御不會輕易回府。」

「丁易挑的人不錯,這次事後,統統重賞。」

月色慢慢灑下來,透過黃了一半的枝頭,映到隋御二人身上。

「阿御確定是夏家所為?」

隋御語調愈狂地說︰「今日這事,攀扯到誰便咬誰。康鎮已然介入,苗刃齊再想蒙混過去,可是不能夠的。」

侯卿塵垂頭笑了笑,道︰「依著北黎律辦事,苗刃齊沒什麼為難的。再說咱們是在替他懲治夏家,他至少能解一口氣。」

「非也。」隋御眉梢一挑,睇向侯卿塵。

侯卿塵微微趨身向前,眸色在黑夜里越發燦亮,「上位後的桑梓米鋪要比夏家‘懂事听話’,還需把知縣老爺孝敬好。」

翌日一早,侯府外的消息,一個接著一個地傳來。

鳳染吃一碗牛乳,中途被打斷三次。

最後一次時,隋御實在看不過眼。他端碗接過勺子,喂鳳染吃下一口,沖身後的水生說︰「且讓你們夫人把朝食吃完。」

鳳染把眼覷向隋御,冷冷地笑道︰「好家伙,侯爺藏得夠深的啊?事兒都發生一個晚上了,還在這跟我裝大尾巴狼呢?侯爺不發狠倒罷了,甫一出手就玩兒個大的。」

「瞧娘子這話說的。」隋御垂眸忙笑,「來,先把最後一口吃下,再慢慢言語。」

鳳染側身躲過去,嗔道︰「你還真憋得住,虧我事事都不瞞你,合著我守著一個最陰險的人。」

「昨晚回來的太晚,我若跟娘子說起來,只怕到三更天都睡不了覺。」隋御委屈道,還不忘把最後一口牛乳送到鳳染嘴里。

「快點如實招來,不然我就去拿戒尺打你的手板!」

隋御寵溺地笑道︰「好好,我招,我這就招……」

錦縣府衙內,苗刃齊穿著官服坐在後堂里,他對面坐著的,則是穿盔帶刀的康鎮。

「康將軍放心,本官已命葛師爺在整理證據,這樁案子一定會查得水落石出!」

康鎮不屑地嗤笑一聲,說︰「苗大人這是什麼話?什麼叫讓我放心?我只是例行夜巡,在集市附近發生的案子,我不移送給苗大人,難不成要我來斷案麼?咱倆到底誰是父母官?」

苗刃齊急得直拿袖口擦汗,結結巴巴地道︰「是我,是我,將軍息怒。」

「官醫都已驗過傷,事發周遭的物證我也都替你一並取來,苗大人還不升堂問案麼?你是怕問出點什麼,還是怕問不出點什麼?」

「不是,不是呀!」苗刃齊自圈椅上跳起來,狡辯道。

「集市里的消息傳得可快,這件案子要是沒個說法,那麼多商戶,以後誰還敢在邊境集市里做營生?單靠你收糧那點稅,你今年能交的了差麼?商戶們交的稅銀可不比別人少!」

康鎮正敲打地起勁兒,忽听外面傳來陣陣擊鼓鳴冤之聲。

苗刃齊一拍大腿,皺眉道︰「壞了,苦主找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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