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提著印有街角書店標志的袋子，右手則是樓下便利店的平價面包，清水徹在用肩膀擠開公寓門時，還在思索這次直木獎的事情。
講談社到底想要做什麼？力捧一個十幾年前的騙子寫手入圍又是什麼原因？他們對自己又是怎樣的企圖？
「歡迎回來。」
「嗯，我回來了。」
條件反射般的回應後，清水徹突然意識到有哪里不對勁，抬起眼楮就看到了從廚房探出頭來的七見奈奈美。
「等等，這是怎麼回事？」
「嗯？今天做了壽喜鍋。」
「不是，七見你為什麼在這里？昨天打電話的時候你還在北海道吧？」
「不高興嗎，」她淡淡笑了下就斂起表情，睫毛不自覺垂下，「听說清水你入圍了直木獎，所以我今天一早就回來了…對了，能幫忙搬下電磁爐嗎？」
「好…」
在她身後走進廚房，看著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清水徹心想著︰這應該是她的慶祝方式吧？
把全套餐具移到客廳，又折騰一陣，兩人才在被爐前坐下，舉起倒滿了果汁的玻璃杯。
「恭喜清水你入圍直木獎。」
「謝謝。」
簡單的慶祝後則是享用環節。清水徹夾起片牛肉送入口中，舌尖的鮮味讓他忍不住瞪大眼楮︰「真好吃！」
「當然了，這個是超市里最貴的，只限今天哦，」七見奈奈美也吞下一塊，不自覺彎起眉眼，「對了，清水你覺得…你最終獲得直木獎的希望大嗎？」
又嘗過豆腐的味道，清水徹呼出口中的白氣，才顧得上回答她的問題。
「我估計…也就是三成左右吧。」
「這麼低嗎？」
七見奈奈美隔著鍋子里蒸騰的霧氣眨著眼楮，「今天的電視和報紙上都對你很有信心，評論員門都認為你會打破直木獎最年輕獲得者的紀錄呢。」
「不是這麼算的，」清水徹捧著碗搖了搖頭，「這次入圍的作品我都看過，比起他們，我也就是銷量不錯，質量上很難說超出多少。此外也就是年齡具備所謂的話題性，所以能引起媒體的興趣吧。」
「那…年輕不好嗎？」
「也不全是好處，」清水徹露出個無奈的笑容，「近二十屆直木獎獲得者的名單我都看過了，要麼入圍過好幾次直木獎，要麼已經獲得過別的什麼獎項，沒看到過剛剛出道，沒獲得或入圍過其它文學獎，第一個獎項就是直木獎的作家。」
「也就是…欠缺資歷吧？」
「沒錯，」清水徹點點頭，「文學這個圈子其實和外面差不多，即看重師承關系，又喜歡劃分派系、論資排輩。所以直木獎的評委來也說不定要維護所謂的‘傳統’，如果是那樣的話，我這次可能就沒多大希望了。」
沉默片刻，七見奈奈美在湯汁的沸騰聲中起身為兩人添上果汁，忽然開口︰「其實…繪畫那邊也是一樣的。學校找來的實習工作都落在前輩手里…」
「這個國家可能哪里都差不多吧。」
清水徹咽下片蘿卜，被辛辣味嗆到連咳了好幾聲，大口吞下冰水後，在她的關切眼神中繼續開口，「這次一同入圍的有位叫葉室麟的前輩，他寫的《蜩之記》七見你看過嗎？」
「就是你放在沙發上那本？今天翻了下開頭，怎麼了？」
「七見你覺得那本書如何？」
「嗯…雖然是歷史題材的小說，但也主要描寫的是人之間的細微感情，和清水你的《編舟記》是差不多的路線…我還沒有看多少，不過目前看過的部分已經很吸引人了。」
「是吧，」清水徹笑了下，「听說葉室麟前輩精通漢詩，寫起這種題材堪稱文采飛揚，這點上我還有許多要向他學習的地方。不過對于這次直木獎評選而言，還有一些其他因素。」
「嗯？是什麼？」
「葉室麟前輩今年61歲了，這次已經是他第五次入圍直木獎，又寫出了這麼好的作品…評委們肯定也會考慮這一點。按理來說，這次直木獎就是我和他之間的競爭。」
「按理來說？還有其他情況嗎？」七見奈奈美探著身，敏銳的捕捉到了他話語中的弦外之音。
見瞞不過她，清水徹只得將講談社和那個瀨川仁的情況一一道出。
听完這些，七見奈奈美也是當場愣住，口中喃喃道︰「沒想到直木獎的入圍者里居然有岸田桑的仇人…」
「我也覺得很奇怪，」趁她不備，清水徹撈起了最後一片牛肉，「十幾年前，講談社也算是那人騙取稿費的受害者，現在卻又像是完全忘了那件事一般，在各個渠道全力宣傳，推薦那個瀨川仁競爭直木獎。如果是單純想阻止我獲獎的話，直接去支持葉室麟前輩反而更好…」
「而且按照岸田桑的說法，那個瀨川仁本人最多算是個三流作家，現在卻寫出了能夠入圍直木獎的作品，雖然這十幾年內寫作水平提高也不是不可能，但我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真不知道他們背地里打的什麼算盤…」
看著他陷入沉思，七見奈奈美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間，將一個細長的盒子拿在手上。
「…也許拿一個縹緲的可能換點更為實際的東西更好…」
無意識地吐出這句話，清水徹回過神，听到了從水霧中飄來的問題。
「清水你決定怎麼做了嗎？」
「差不多，我明天先去學校找高橋老師一趟…嗯？這是什麼？」
他注意到了桌上用深藍色彩紙仔細包起的盒子。
七見奈奈美模著發燙的耳墜，放下頭發將它擋住，臉頰因面對正中間的霧氣而微微泛紅，粉色的唇角畫出淡淡的弧度。
「清水你的生日禮物…之前不是說過，到了東京就給你嗎…」
「啊…謝謝…」
驚喜之下的道謝聲有些磕絆，清水徹小心拆開外面的包裝，看到了七見奈奈美的心意。
「百樂鋼筆！這一款很貴的吧？」
「…因為我不是很懂，所以只能讓店員推薦了…不過清水你應該能用的上吧？」
「肯定能用上，不過就是…」
「沒事的，我現在也算稍微有一點積蓄了…」
不知何時，她已經從桌對面移到清水徹身旁，看向他的眼楮中氤氳著水霧，縴細的手也第一次將他的手主動握住，輕柔的話語像是朦朧的霧氣。
「其實我想說的是…不論清水你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愣了片刻，清水望著她微微下垂的睫毛，嗅著似有似無的洗發水氣息，一點一點接近。
然而，她在最後一刻側過了臉。
沒有預想中的觸感，清水徹不免有些疑惑，「嗯？」
「…抱歉…我有點…」
「那就再來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