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因敵取糧

接下來是一段漫長的沉默。

良久,謝轍捏了捏鼻梁,從這段難以消化的驚奇故事里緩過神來。

「嗯……這些事你告訴我們,沒有關系嗎?」

「雖然目前的確只有我們兩家人知道此事,但其實說出去,也沒人會信。」聆攤開了手,「畢竟下人們的嘴也是管不住的。但這麼久以來,街坊也不怎麼議論。因為事情愈發古怪,信的人便愈少,大家也只不過是閑聊時提上兩句。風頭過了,也沒人再說什麼。何況堂姐本身就不太出門,見不到她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喔,我知道啦。」鐘離寒觴拈起下顎,思索了一番,「你的堂姐,是在金玥城麼?」

「哎,是呀,你怎麼知道?」

金玥城也是此城的鄰城。而這座城池喚作翡玥城,它們被一座巨大的湖隔開,湖面是一個完完整整的圓,如一顆煜煜生輝的明珠。從高山上遠遠看去,不禁令人感嘆其中的鬼斧神工。還不止如此,在靈力、天氣、溫度、光照等環境的影響下,從金玥城看湖面是泛黃的,從翡玥城看湖面是泛青的,這也是兩座城池得名的原因之所在。

不過他們接下來要翻過這座山才能去的地方,與金玥城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三年前,我還沒有來過這里。」寒觴解釋道,「但從一些妖怪的朋友那里得知,金玥城舉辦了一場盛大奢華的……葬禮。據說大操大辦了七天七夜,連城主也出面了。」

「我想……是那次了。」聆苦笑著,「弄這麼大的動靜,也是想掩人耳目吧。人多起來,忙起來,也沒人會注意到一個丫頭了。她被關在家里,沒能看到母親最後一眼。」

接著又是沉默,偶爾有一兩聲嘆息,也不知是誰發出來的。

屋里熱起來,聆將雪篷的線解開。她的頭發被撩出來,在衣服里壓得有些卷了。發質健康靚麗,如深色的胡桃木,一左一右扎了兩股,一看就是自己圖方便搞的。她將雪篷摘下來鋪在膝蓋上疊好,動作很慢,小心翼翼地,像是對待一件藝術品。

「面料不錯。」寒觴掃了一眼。

「嗯。這個是淺水綠的,繡了銀桂。」她靦腆地笑起來,「這是堂姐家給我們十四歲時的生辰禮物之一,算是最不值錢卻是我最喜愛的。她那件是淺鵝黃,繡了金桂。布是同一張扯下來以後染的,用到現在,就有點褪色了,以前更艷一些。」

謝轍和寒觴的眼神倒是都挺……慈愛的?這麼說似乎有些不合適,不過這樣一個小姑娘因為這般單純的理由獨自出來闖蕩,的確惹人心疼。她尚不知江湖人心險惡,听過和見過完完全全是兩回事,他們也不好掃姑娘的興。希望,她真的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時間已到了下午,但外面的天空依然辨識不出顏色,讓人沒有時間流逝的實感,只覺得每次眨眼都變得漫長。何況這房間並沒有窗戶,他們三個想知道驛站外的情況,還得去走廊上看呢。他們坐了一陣,寒觴站了起來,拍平了壓皺的衣擺。

「你們餓了嗎?我去後廚找些吃的來。」

「我隨你去。」謝轍也站起身。

「不用吧?我給你們拿來就行了,還得你下去跑一趟。」

謝轍的語氣不容反駁︰「沒關系。我擔心你拿樹葉和石頭變成食物端來。」

「我們狐妖的風評真的有這麼差嗎?那是不入流的家伙才會用的下三濫好吧。」

「那誰說得準。」

他既然執意要去,寒觴也不攔他。聆留在這里看著。等那兩人下了樓,卻沒看到掌櫃的,可能因為客滿就回去休息了。他們走到後廚,也沒有一個人,只有劈好的柴放在那兒,估計廚子覺得還沒到吃飯的時候吧。

「先整點什麼。」寒觴擼起袖子,頗有種闊少爺親自下廚的架勢,「小爺從昨晚到現在可什麼都沒進肚。鍋里……還有鍋巴呢。我生火熱一下,你幫我找一下醬油……」

給大鍋蓋回木蓋,寒觴將手臂直接伸進爐灶,在踫觸到干草的時候立刻燃起來,手卻像沒被燒到似的。他緩緩抽出胳膊,拍了拍手,轉過身,正對上謝轍直勾勾的眼。

說實話,他有點被嚇到。畢竟自言自語了半天,身後這人不搭話就算了,還一直杵在這兒,一直一直盯著你看,怪人的。

「……你怎麼跟個鬼似的站那兒?」

話音剛落,謝轍向前了一步。他與寒觴的身高差不多,目光平視地移來,寒觴便後退一步,踫到灶台上。他有些困惑地歪過頭。

「葉姑娘沒見過什麼世面,大約相信你是人畜無害的。但我並不像她那般好騙。」

「啊——你在擔心這個。」寒觴抬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什麼壞心眼,「我也不算是跟著你們,而是有自己的事要做,你並不用太擔心。」

「我不是很相信妖怪口中的話。你若願意獨自行動最好,莫要徒添麻煩。」

「唉呀,我不認路啊。」

鐘離寒觴忽然露出狡猾的笑,那表情實在堪稱狐狸最為經典的笑容。謝轍皺起眉,更不敢大意。寒觴放下手,撐在兩側胯骨上,笑得不加掩飾。

「你笑什麼?」

「哈哈哈哈……如果你真當我是普通的狐狸精,我倒要感謝你。」

「你不普通。」謝轍略微搖頭,視線一直落在他臉上,「你不是簡單的狐狸精——而是九尾妖狐。狐妖若不食人,光是修煉,便要百年才能得一尾。你有九尾,卻從未吃過人,定是過了上千年歲。你可能確實沒殺害過誰,但狐族向來狡黠多詐,我很難相信你。」

寒觴忽然不笑了。他收起表情,脖子向前伸了些,盯著謝轍的眉間。他們離得太近,謝轍有些不適,雖然腿上不動,腦袋向後移了些許。

「你……開了天眼?」寒觴挑起眉,「怪不得。你有佛緣,不過修行不夠,浪費。」

謝轍波瀾不驚︰「我知道。但你是的的確確是九尾妖狐,你甚至沒有反駁我。所以我對你的故事,和你故事所產生的目的都心存疑慮。照你這麼說,十年前那位仙人收留你們時,你的修為已經不是一般的妖怪能夠企及的,甚至遠勝于他。但我從未听說過誰遇到過這樣的門徒。所以,你在說謊。」

「我沒有說謊。我的年齡,信不信都由你。我與我的兄弟在拜見他時,連化形都成問題。我們的仙法都是從仙人那里學來,盡管他並未將我們收入門下,我們只是跟著他人類的弟子一起修習罷了。我在找人這點,也不曾騙你。就像葉姑娘的堂姐一樣,溫酒也是我的親人,我必須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麼。若是你要加以阻撓……我就不是現在這般心平氣和了。你說你是個陰陽師,身上卻並無法器,怕是初出茅廬,只逞得了口舌之快。像你這般——正直又耿直的家伙,到了江湖上,可是不比葉姑娘要少吃虧的。」

鐘離寒觴並不退讓,語氣也篤定極了。說完,他又笑了,眯起眼時,真如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謝轍幾斤幾兩他不清楚,知道他的情況還敢這麼放話的,恐怕也留有後手。但他知道,謝轍缺乏經驗,當真動起手來,誰更有兩把刷子還不一定。

「你並不會是與我交手的第一個妖怪。」

「我也不想讓你成為我殺的第一個人。」

分明第一面還好好的,風平浪靜,幾乎沒有半點波瀾。不知怎麼,現在兩人就劍拔弩張起來,誰也不會退讓似的。身後傳來些許焦糊的味道,寒觴嗅了嗅,轉過身不再理他,拿了鍋鏟去扒拉鍋底了。他就這麼放心大膽地將後背留給謝轍,反而令他有些茫然。

雖然不知道這老狐狸的底細,但他已經清楚地知道,這家伙並不好對付。若他只是與葉姑娘一同行動的話倒還好辦,不過看現在這架勢,這狐狸是咬定他們帶路不松口了。他覺得自己可真是太老實了,怎麼當時就那麼輕易承認了自己的目的地。可轉念一想,葉聆怕還是會坦然交代,也沒差了。

兩人端著一盤澆了汁的鍋巴,黑乎乎的,看起來沒什麼胃口。他們走進屋子的時候,葉聆的眉毛立刻就皺了起來。

「你們不是把煤拿來了吧……」

寒觴嘎巴嘎巴嚼得興起,謝轍連看也不想看一眼。這倒讓聆對妖怪的口味、與眼前這不知名之物的可食用性心生懷疑。

「這是鍋巴啊,你沒吃過嗎?剩下黏在鍋底的米,不澆醬油也是黑的。嘗嘗?」

盤子伸到聆面前,她猶豫地伸出手,捏起了一小塊鍋巴的一個角。

「真沒吃過。」她試探地拿牙扯下以個角來,咀嚼兩下,「嗯……不難吃,但是感覺有點費牙。」

「再餓一陣子就不覺得費牙了。出門在外呢,很多事只能將就。」

寒觴將那盤鍋巴放到了三角桌上,又坐到了一邊。謝轍沉默不語,眼楮沒有看向任何人了。聆總覺得有點奇怪,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她感到有些奇怪,因為剛才的氣氛……雖然也有些凝重,但不像現在這樣,是另一種凝重。就好像她沒在的這會工夫,那兩人發生了什麼沖突一樣。聆不敢多問,只是默默地嚼著吃的。她知道,他們還會相處很長時間。

「你……真是狐妖麼?」

聆冷不丁來了這麼一句。她是真的好奇,因為她不知道妖怪也下廚的——如果剩鍋底也算一盤菜的話。寒觴樂了,反問一句︰「這還有假?」

「那、那你能不能……讓我看看原型?我堂姐模過小狐狸,我沒有,我也想模……」

謝轍的視線瞟了過來,只見寒觴臉色一綠。

「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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