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因任授官

雪下了一整天,沒有要停下來的跡象。這讓聆憂心忡忡。

走廊里,她望著紙窗外的雪影斑駁。偶爾有一兩粒有力的雪,「啪」地擊打在窗紙上,像是要把它扎透一樣。

「怎麼還不停啊……」

寒觴站在她的後面,說道︰「急也沒用呀,不如先好好休息。」

「這怎麼能讓我安心下來?若一直困在這里,我擔心家里人會——」

「這麼大的雪,他們不會冒險出來的。找不到你,也不會把別人搭進來呀。」

「就怕封了山,我們一時無法離開,給了他們更多時間……」

「沒事。你難道沒听過一句話,叫做‘車到山前必有路’嗎?」他拍拍她的肩膀。

聆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了。安慰到這個份上,她也不便不領情。謝轍遠遠地站在房門口看著那兩人,繃著警覺的弦,一刻也不敢放松。這一路時刻像現在這樣緊張,到了地方怕是能把人累出問題來。而且難保他沒有松懈的時候,鬼知道這妖怪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他見過太多陰險狡詐的壞家伙,雖然知道妖怪中也有好的,但要對這剛認識的「大人物」完全信任,他做不到。

鐘離寒觴不知該怎麼安慰她。時間拖得越晚,出發的希望便越渺茫。雪勢沒有絲毫放緩的意思,照目前的趨勢看,不到夜里是不會停的。夜路自然沒法走,下到第二天積雪便更厚重。兩人呆呆地望著那紛紛揚揚的雪花,听著風的呼嘯聲。風有時很大,像一雙巨大的手從外面抓住窗框,嘗試著要將它拆下來一樣。

謝轍本是不著急的,但現在也有幾分憂慮了。他正想著之後的事,眼前忽然晃過一個人影。他本以為閑得出來透氣的,只有擠在憋屈小間的他們,沒想到還會有別人來這冷颼颼的走廊。定楮一看,那是一位陌生的女子。相對于初冬而言,她穿的衣服有些單薄,但大家都不知這場雪是如此突如其來,相較之下,這打扮就讓人望而生寒了。

她也來到窗前,窗邊的兩人回頭,自然而然地讓開了一條縫,讓她也能看到紙窗外瘋狂無序的雪影。兩人都不禁悄悄多看了她幾眼,因為她的打扮……有點特別,一看就是個江湖人。她身上的黑色的衣料大部分是皮料,而且是那種經過特殊處理的、堅韌的、幾乎與軟甲無異的防具。布料是藍色的,雖然是深藍色,卻有些亮,材質應該不是絲綢那樣簡單地反光,可能這種染料本身就讓眼楮覺得晃眼。就像是……直視草原上無雲的深色藍空一樣。

而且她帶著武器。

兩把刀,一左一右收在刀鞘里。位置很明顯,讓人想忽視都難。長靴踏在老舊的地上發出嘎吱的聲響,鞋底應當很厚了,或許還藏了匕首。她的衣服不厚也不多,但設計精巧,總讓人覺得像被紗布纏繞的荊棘一樣,處處暗藏玄機。而就連這種危險,也是刻意流露的。

女人扎著干練的高馬尾,但有點奇怪。因為辮子上端還很濃密,下端突然稀疏,變得細了,就好像頭發被從這里削去了一半似的。

她讓人覺得好冷,但不同于窗外的風雪,而是令人覺得自己從內而外涌起寒意。

「……不如聆妹妹先回房間休息吧?」寒觴道,「我可以不睡。那房間小,不如你和姓謝的把時間岔開。到了點兒,我們叫你。」

聆扭過頭錯開那個陌生人,看著寒觴,眼里有幾分擔憂︰「你當真不睡嗎?」

「嗯,不用。」

女人忽然開口了。

「我的房間給你們。」

她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這讓兩人一愣,連抱著臂的謝轍也松開胳膊,調整了一下站姿,借機靠近了些。寒觴和聆怔怔地看著她,不確定她是不是在給他們說話。但四周並沒有別人。僵了半晌,聆小聲地說道︰

「這、這不合適吧……那您怎麼辦?」

「我要走了。房錢給過了,隨意用便是。」

「走?」聆側目,「這麼冷的天,您要去哪兒?大雪封路,恐怕並不安全。而且您這穿的是不是有點……」

特別冷啊。

「沒關系。」

她的視線依然放在紙窗上,眼神就像是刺過它,通往更遠的地方。

「但是——」

「我要走了。」

說罷,女人轉身便下樓去了。聆覺得不可思議,看了另外兩人一眼,追到樓梯邊向下看去。她看到大堂的門被推開,白光和呼嘯的風雪一並翻滾進來,即使在樓上也能感到一陣激寒。門被關上了,那一瞬間險些被吹滅的燭火,又從桌上的燭台上顫顫巍巍地爬起來。

「她、她不冷嗎?」聆感覺現在自己還打哆嗦。她搓了搓雙臂,從樓梯口走回來。

「她是六道無常。」

說著,謝轍從那邊走了過來。寒觴點了點頭,沒多說。聆微微一愣,連忙追問︰「真的嗎?你們是怎麼看出來的?我從來沒見過六道無常,沒想到……」

謝轍解釋道︰「她的眼楮里,各有一輪三日月。只有很少的人和妖怪才能看出來。」

「噢……對哦。」葉聆顯得有點失落了,「我听說過,沒想到真的是這樣。唉,本以為我運氣好,能看見。」

寒觴笑了一下,說這也不是運氣的問題。他們都知道,聆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富家千金,不知世事險惡,倉促地跑出來,著實欠考慮。不過教育她不是他們的事。對于兩位……姑且算是兩位好心人,只要保證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不出意外,這便問心無愧了。

「六道無常總是這樣忙碌的。」謝轍說道︰「日夜風里來雨里去。幾百年前人不多的時候,他們還算輕松,如今世道不同了,便鮮少有喘息的機會。人總是太多,到哪兒都是。」

「這話確實沒錯。看你這樣,好像對六道無常很了解哦。」

寒觴揶揄著,但謝轍並不給情面,沒有搭理他。許是覺得無聊了,他又轉過頭問聆︰

「關于走無常的事,你是從哪里知道的?我以為你們這樣的富家子弟,只會讀那些主流的詩書之類的……」

「啊,我也是听吟講的。她對這些事很感興趣。而且,听說我們葉家祖上,就是靠與皋月君交易所換來後世的繁榮……也听說與自己的努力有所聯系。據說,每次去歿影閣求助的人,見到閣主的面貌都是不一樣的。有時候是男子,有時候是小女孩;有時深沉憂郁,有時活潑刁蠻。一些人說,她的模樣與她的心情,或與來者身份個性有關。實際上我都知道,那些只是她的手下,真正的閣主就是郁雨鳴蜩‧皋月君。但,她很少以真面目示人。我想見她,只要見到她……」

謝轍點了點頭。

「你還知道得不少,我以為你和其他人一樣,只是听得一些傳言就信以為真了。但既然你祖上得她之所助,為何要偷偷跑出來?好好告訴你的家人,他們難不成會反對你?」

「我提過,他們就是……不同意,還變了臉色,讓我不得再提。我真沒辦法了,才想著悄悄溜出來的。這不,還是被大雪困住了。」

「既然你說你們如今家業昌盛——難道是支付了難以承擔的代價麼?」

「也沒有……」

寒觴伸出胳膊,忽然從兩人面前自下而上擺上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然後,他微抬起眉毛,用奇怪的表情看著謝轍。

「你該不會不知道吧?近年來,歿影閣的風評可不怎麼樣。」

「我知道有些不好的傳言,但我並沒有細細听過。不過是些流言蜚語罷了。」他顯得有些不屑,「我要取的東西,是一位正直之人托付給歿影閣的,我不覺得會有差錯。」

「你是不是把人和人的關系看得太簡單了?虧你還是陰陽師,這麼沒見過世面?好壞不能一概而論,許多事背後的真相,不可能三言兩語就給你剖開。比如歿影閣的事——听說過嗎?他們總是熱衷于各種人間禁術。虧他們還是在閻羅魔手下做事,也算得上頂風作案了。但這麼多年,也從沒被敲打過,你知道為什麼嗎?」

「你無非就是想說,他們沆瀣一氣,官官相護,不許百姓點燈。」

「嘖,那你就錯了。」寒觴昂起頭來,「雖然我不能說對此並無存疑,但事實是,他們所有的研究都巧妙地踩在那位大人的底線之上。看起來都是十分危險的話題,實際操作中卻規避了種種會遭到處罰的風險。就像是在山崖間的一根繩索上雜耍跳舞,卻從未失手。」

聆听罷,倒是很同意這個說法。

「對……我家人也是這麼說的。他們說歿影閣今非昔比,因從沒有受過打壓,便愈發猖狂了。何況這些年,已經很久沒有公平的交易發生,人們听到的故事,大多是如何在悲慘的時候被給予希望,卻又被殘忍剝奪以至更不堪的境地。傳言說,他們現在有某種更可怕的計劃,家人才不許我再提起那里。但我想,只有那里能幫我。他們不去,我去。」

「胡扯。」謝轍冷冷地說,「是這些年,人們越來越只想要走捷徑了。不是所有的捷徑都如天梯一樣,它們兩側總是萬丈深淵。回報與付出自然是相互平衡的,比如你們葉家,只是被提供了一個契機。如今的繁榮昌盛,是你們後世自己的努力。只有總想著不勞而獲的,才會將自己的悲劇四處去講,從不停歇。真正的獲益者,都在老老實實過日子罷了。」

听了這番話,聆反而有些高興。

「若真是如謝公子所言,我便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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