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回︰無可勝道

第一百九十八回︰無可勝道

「他們在吃午飯……或者晚飯。鬼知道這是什麼時間。」

晏?輕松地說著,悠閑地來回踱步。他偶爾抬起手,觀察一下指甲縫里有沒有髒東西。看得出,他現在很無聊。

「他們打算待多久?」縋烏坐靠在後方傾斜的石壁上,「還有你能不能別轉了,頭疼。」

「我轉悠礙著你什麼事兒了……」

「看見你就頭疼。」

「那我走了。」

「滾回來。」

轉身佯裝走人的晏?剛邁出一只腳,又僵住了,原地轉半個圈兒邁了回來。

「就在這兒干等著麼?」晏?聳聳肩,「要不我潛進去,把他們收集到的那些個法器都偷出來?這不是大好的機會麼。再把琴也拿回來……」

「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你怎麼偷?」縋烏皺眉瞪他,「說得簡單,不怕讓你們的大神官听個一清二楚,轉手就把你賣了。琴倒是不重要,本就不是什麼值錢東西。到時候,就算琴在他們手里,也奈何不了我們。」

「我覺得楚天壑並不在意。時至今日,你告訴我的事,盡管我沒有刻意在他面前去想,估計他三言兩語也多少套出了什麼。可到現在,他也沒什麼動靜,估計是不在乎我們。啊,還是說……他其實根本沒把你放在眼里啊?」

「少來這套。」縋烏冷眼看他,「你我都應該很清楚他背後藏著的是什麼個東西。」

「無所謂。我也不是蟒神大人忠誠的信徒,說到底,就是個打工跑腿的罷了。摩羅迦潛藏的這一片土地,很適合修行。再多待一些時日,我的赤真珠也能成型了。」

「給你摳走。」

「喂,什麼人吶。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把你那大計劃告訴我?我可一直都在幫你,不論什麼都是說一不二的,夠意思了。現在只剩這唯一的淨土。雖然我不覺得你是蟒神的對手,但若是壞了此處的靈場,誰賠我的修行?」

「盡管放心好了。事成之後,不會少你的好處。我何時虧待過你?過去不說是擔心楚天壑察覺什麼,雖然他和蟒神早就起了疑心。現在也沒必要解釋,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你欠我人情欠大發了,虧你能昧著良心說出口。」

「我沒有良心。」

「確實,你要是有良心,也不會利用迦陵頻伽對迦樓羅最後的留戀。她現在在哪兒?」

「關我屁事。能夠了結她的心願,她真該特意來感謝我才是。」

飯桌上,面對楚神官的問題,幾人都有些拿不定主意。祈煥打量著他的面容,猶豫道;

「三、三十過半?」

「小了。」

「總不能四五十了吧?」傲顏有些驚訝,「我爹頭發都白了……」

「大膽些。」他又笑了。

「只有走無常的容貌能固定在一生中最為意氣風發的時候,可是您……」柳聲寒也顯得不確定了,「說到這個份上,您該不會已經年過花甲了吧?」

「在下在人間已經度過三百二十余年的漫長時光。」

「咳嗚——」一直沉默的白涯在喝茶時忽然嗆出一口水來。

若這是真的,那種與如月君相近的老成氣質便是時光真真切切賦予的東西。果然,這種感覺不是裝就能裝出來的。但是、但是普通人,三百多歲……這家伙是鮫人嗎?

「我可是貨真價實有血有肉的人類啊。」楚天壑像是听到白涯的心聲一樣,忽然轉向他說,「我也是受傷會疼,有悲有喜的普通人,只是這些感覺在漫長的時間里變得有些鈍化……但無關緊要。你們要听故事麼?」

說到這兒,宴會的飯菜似乎已經準備好了。侍從們一盤一盤將食物端了上來,認認真真擺在桌子上。比起上次,這次的伙食不論從種類還是花樣上都豐富了許多,擺盤也變得考究起來。更為貼心的是,這次還附上了筷子和勺子——雖然木頭削的有些簡陋,但這讓人覺得真是有心。只不過祈煥拿起筷子的時候,他都快忘了怎麼用了。轉頭看了看其他人,還好,自己不是唯一一個,不丟人。

「多年來,我輾轉過許多地方。你們的家鄉,我也是知道的,那里有這樣的餐具,不像九天國一樣並不講究。」

君傲顏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笑起來︰「哈哈哈,您有心了。只是,其實我們也有點忘了筷子到底怎麼使了……」

「我理解。不過,只要用上那麼一會兒就會習慣的。」

接下來,大神官便開始講那個古老的、他親身經歷的故事了。

令他們倍感意外的是,楚天壑竟然與他們一樣,也是那遙遠大陸所哺育的孩子。只不過他並不幸運,出生在一個罪人的家庭。自古以來,將囚犯流放並不是什麼稀罕事,而九天國也是當時的一個流放地。說直白些,就是把罪人趕出國門,任他們自生自滅。楚天壑他爹,其實是個地道的土匪,隨著山賊頭頭一起干過不少殺人越貨的勾當。

他娘倒是個命苦的人,原本很年幼,到了後來生他的時候才十四五歲罷了。他娘窮人出身,苦日子過太久,被爹娘賤賣給富貴人家去當丫鬟,剛干了沒兩年就隨著大小姐出嫁了。就在走山路的時候,被匪徒劫持搶掠。男人苦力都被殺光了,不听話的女人也殺掉,就剩下了三四個姑娘,他娘是其中之一。老大將他娘發給自己的得力助手當老婆——自然就是他爹了。他娘向來是逆來順受的,而且在山寨里的衣食不比府上差,一年到頭,居然還胖了幾斤。他爹就不喜歡那瘦骨嶙峋,拉拉手都覺得硌,就努力把她塞胖。她很幸運,丈夫很愛他,但不是所有被擄來的姑娘都是這麼幸運的。淒慘的命運到處都有,悲慘的故事比比皆是。

後來兩軍要在他們的地盤交

戰,他們並不配合朝廷,就給軍隊一鍋端了。朝廷軍的戰斗力自然是可想而知的,這群山賊根本不是對手。老大被活捉,剩了零零散散的手下人,和幾個膽子小的姑娘。長得漂亮的也給搶走了,女人就像物品一樣輕賤。而楚天壑的母親算不上好看,何況那時已經懷有身孕,肚子微微隆起,就與山賊定為同罪,流放到遙遠的南方之境。

殘余的人就在這邊找些活計,勉強生存下去。這兒的人比他們還窮,搶都沒得搶。日子過的自然是比不上當山賊的時候。不幸的是,孩子剛出生沒多久,他爹就出海死了。說來可憐,是娘生完孩子想喝魚湯,可當天的魚已經拉到市場上賣完了。他便不顧當地人的勸阻,在風暴前夕出海打漁才落得如此下場。往後便是她一個人帶孩子。一個女人養著一個嬰兒,她偏偏是那種土匪般強硬倔強的性子,不討喜,屢屢踫壁,生活更苦。楚天壑長大以後,她總是不停地說過去的事——過去她短暫的十幾年在家鄉的生活。不論是大小姐的衣食無憂,還是山賊那樣自由自在,都令年幼的楚天壑羨慕不已。比起當下拾貝充饑的日子,母親口中的生活簡直像夢一樣綺麗甜美。

別的孩子不帶他玩,所以他總是一個人,有些孤僻。他也沒有名字,父母都沒有文化,爹娘都是一口一個「孩兒,孩兒」地叫,現在的名字,是後來很久之後有人為他起的。但這是後話了。

小孩本是吃不了幾口飯的,但總會迎來長身體的年歲。十五歲開始,他怎麼吃都覺得肚子空空,母親根本喂不飽他。他還是很瘦,大概是早年營養沒有跟上。有天他像往常一樣順著海邊走,走了很遠。然後,在這不平凡的一天,他看到了一個不平凡的東西。

不對,不是東西……是一個人,鮫人。

他只是听過,可沒親眼見過。這是一位鮫人男性,但很可惜,已經死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是失血過多嗎?因為他的尾部被劃開了,鮮血淋灕,覆蓋在本就殷紅的鱗片上。附近金黃的沙灘也被他的血污染出一塊漆黑的顏色,已經完全干涸結塊。他的鱗片光鮮靚麗,大概是才死去不久吧?听說鮫人可以變成人類,但時間有限。昨夜,他究竟是要到岸上去,還是從岸上回來?很可能是受傷了,失血過多,就死在這里。

這位鮫人如果還活著,應該很漂亮。他唇紅齒白,銀色長發曬得枯槁,身上蒙著一層月兌水導致的灰色的鱗狀網格。兒時的楚天壑試著伸出手,大膽地將那一層膜撕了下來,扯掉了完整的一大片,露出略微光滑的皮膚。鮫人身體很健碩,肌肉的輪廓與那些強壯的縴夫一樣好看,只可惜鮫人的身體已經變硬了。從尾部的傷口能掏出一段白色的、形狀奇怪的骨頭,它被血染紅。殺害他的凶器就是這個東西嗎?等完全拔出骨刺後,傷口里又冒出新鮮的血來,黏稠如果醬。鮫人的血聞起來就像碾碎的漿果一樣腥甜。

他餓了。

詛咒自此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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