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輕易不必道別離

「此處風景獨好,等我去了,把我葬在這座橋下。」賈和正急喘了幾口,盡管背後似乎有一股暖流源源不絕的注入自己的身體,但他仍然清晰的感受著自己的生命正在以飛快的速度消逝著,「然後還要麻煩你給家里報個信,高堂尤在,不能盡孝,惶恐之至,你若有心日後可代為照看一二。此外倒也別無他求,和正一生求仁得仁,求愛得愛,人生一場,何其痛快。」

李真早已泣不成聲,只是點頭。

賈和正也不再言語,只是閉目靠在李真的肩頭,輕嗅著李真發梢間飄來的幽香如蘭,左頭指間纏繞著李真的一縷頭發,極為憐惜的用指肚小心摩挲著。

「放心吧,回頭我定將那幾個人挫骨揚灰,灑在這片河里面。」李真听著賈和正的呼吸漸漸微弱,她的眼神也漸漸冷了下來,她舉起袖子擦了下眼淚,側過頭貼在賈和正的耳畔溫柔的說道,「然後我就在這河邊結蘆而居,日日彈琴給你听。」

「傻瓜,這事怪不得他們,更不要去尋仇。我今日這般,也算是為了贖一些我們的罪過。」賈和正慢慢伸出手去,將李真的頭發連著手一並握住,低聲喘息著道,「記著我說的,好好的往前走,總有岸的。」

「就算有罪,也是我一人所擔……」

「是我們的……」

李真微怔,默然想著賈和正「我們」這個詞背後含義,出人意料的沒有反駁,只是任由臉上淚水滑落,淺笑溫柔道,「好,是我們的,我都听你的,以後什麼都听你的。」

「我走了之後,也要听我的。」賈和正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重,听著自己的聲音也仿佛漸漸遙遠,知道自己余下時間不多,硬是強撐著睜開眼,見李真邊哭邊連連點頭,這才放心的閉上眼,在李真肩上尋了個舒服的所在,低語道,「我歇息上一會兒,過會兒再喊我。」

李真溫柔的應了,身子向後挪了挪,小心將賈和正的身子躺倒在自己的懷中。她俯去,看著這張胖胖的臉,越看越是歡喜,越看越是憂傷。她的發絲覆在賈和正的臉旁,像是包裹了一個只有他們存在的世界,從此與外面的天地再無牽連。

……

「哎……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不合時宜的聲音在外面陡然響起,聒噪得像是老鴉在荒野上的號叫,又像是成雙戲水鴛鴦間突然出現了大聲咕呱的癩蛤蟆,怎麼看都有些格格不入徒惹人厭。

更不用說此時李真心情差到了極點,在這個看一眼少一眼的緊要時刻,她甚至連回頭望上一眼光景都不願浪費,一頭秀發猛然間飄起,在空中張牙舞爪飛舞著,顯示頭發的主人此刻已經處在暴發的邊緣。

「我有辦法!!」見勢不妙的江離二話不說,扯著嗓子嚎了出來。

李真霍然回頭,待得看清楚來人模樣,不由得眼中涌出濃烈的殺意來,若不是懷中抱著賈和正,更兼听著這個可恨的小子說有辦法,不然只怕立時就要撲上來拼個你死我活不可。

「你說!」李真側過頭,聲音冰寒。

她並不相信眼前的少年能有什麼逆天手段。就算到了元嬰境,死後借著嬰丹之力也只能苟延殘喘一陣,若是沒有好的去處最後也只能神滅道消。而那些可以容納神魂棲身的法寶極為罕見珍惜,便是那些最頂級修仙宗門也不見得能拿得出幾樣。

當然,自然不包括那些通過秘法禁錮靈魂的法器。就比如李真自己手上的琴弦,又比如那把名為妖紅的細劍,就算再如何小心,總究是逆天而行的法門,失去天地靈力滋養的靈魂,只會日漸衰敗漸漸成為失去自主意識的存在。更不要說在這個過程中還要時時受到天地罡風的洗刷,直入靈魂本源的痛苦堪比天下任何一種酷刑。

相較于此,李真寧願賈和正可以不被打擾的就此安眠下去。

若是江離指的是這種方法,李真完全不介意將他的靈魂找機會收入琴弦中,親身品嘗一下生不如死的滋味。

江離自然看得出李真滿臉的不信,連連搖頭道,「沒你想得那麼齷蹉,我有法門可以將你男人的神念容納于我的念海之中。」

李真眉梢微挑,臉露驚訝之色,顯然江離的提議實在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要知道想將另一個靈魂容納于體內何其之難,類似于奪舍這般的神通也只有元嬰期的修士才能勉強一試,可不是江離這般的毛頭小子可以施展的。更何況一個身體容納兩個靈魂,總究不是長遠之計,只怕拖到最後與人與己都沒有好下場。

只是若真能以他人身體為器,自然不必受罡風沖刷之苦,當是上上之選。

正在猶豫間,卻見江離上前一步,右手輕轉,一掌印在賈和正的胸前。

李真眼中寒光驟現,正要發作,卻突然感受到賈和正體內多了一道靈力涌入,細品之下才發現這道靈力極不普通,不僅極為純正充沛,並且處處透著盎然生機,注入賈和正心脈之中就像是給一盞殘燈又續了點油,眼見得賈和正臉上的灰敗之色褪下去了不少。

李真繃緊的身體微微放松下來,看著江離的眼神頓時柔和了不少。之前為了給賈和正續命,差不多熬干了她全身所有的靈力,到現在也只是勉力支撐,只待最後靈力枯竭,便是兩人訣別之時。此時江離出手,當真無異于雪中送炭。

江離搖搖頭,催促道,「我也撐不住多久。你還是早做決定吧。我說有辦法,自然是有把握的,縱然沒有十成,七八分也還是有的。」

李真眉頭深蹙,猶豫再三,畢竟這是生死大事,由不她仔細思量。江離倒也不再催促,耐著性子只是等著。

卻見賈和正急喘了幾口,終于緩過氣來,雖然剛才已算是彌留之際,江離與李真的對話他卻也听在耳中,只是苦于無力說話,此時精神略略好些,便自開口道,「真兒,想來這位小兄弟不會害我,且听他安排就是。」

江離洋洋得意,朝著李真挑眉皺鼻的,很是示威了一番。

瞧瞧,還是你男人大氣。

李真只做未見,心情激蕩之下也顧不上與他置氣,只是俯去,柔聲道,「和正,這靈魂棲身他人之事,終歸太過凶險,一著不慎,只怕……」

「我雖然不懂你們這些神仙本事。」賈和正望著江離,努力的擠出了一絲微笑,道,「但和這小兄弟有同桌喝酒之緣,又有橋頭放行之恩,我信他。」

李真點了點頭,抬頭望向江離,還未言語,便見眼前少年呲牙咧嘴的望來,笑道,「別放狠話,我膽兒小,到時候手抖了可就不好了。」

李真剛要出口的話又生生咽了下去,只是恨恨瞪了江離一眼,便也不再言語。

只見江離挑了根手指,用力放在嘴里咬破了,然後一指戳在賈和正的傷口處,待得兩人鮮血相融,才讓李真先撤了靈力,然後自己按著小飛劍現教的法子,小心翼翼的放開了自己的神念。

神識將離不離的感覺極為怪異,像是一個從小關在黑屋里的孩童怯怯的站在門口,好奇的望著外面的大千世界。外面的天地是如此的精彩,以至于邁出門口的沖動是如此的強烈,哪怕只是邁出小小的一步、多看上少少的一眼也是好的。

江離緊緊的咬住自己的嘴唇,死死地按捺住心底油然而生的渴盼。想著小飛劍告訴自己的,在達到元嬰境界之前,一旦邁出了那一步,神識便會徹底迷失在空間的亂流之中,再也回歸不到自己的識海里。

江離的眼前是一片光的世界,一切都用最為純粹的形式顯現在他的面前,由光粒組成的鳥兒在指頭憩息,還有一些光粒在河灘上奔跑,應該是老鼠或者兔子,天上飛得大雁和水里的游魚,都以光亮勾勒出的輪廓映射在江離眼中。

前面那團雖然虛弱卻又很很壯觀的光團,應該就是李真。江離悄悄和自己比了比,覺得差距還是有點明顯,不由得有些氣餒。他在那片光團之中仔細尋找著,終于在一個角落里看到一小片極為黯淡朦朧的光粒。

找到你了。

江離喜形于色,將自己的神識分出一部分延伸出去,小心的抓住了那片微弱的光芒。

就在那一瞬間,他的手從賈和正的胸口猛的松開。在光粒的世界崩塌之前,猛的將自己的神識連帶著戰利品一並拉回自己的識海。

李真嚇了一跳,瞪大了眼仔細望去,才發現此時賈和正的身體已經停了呼吸,再也沒有半點生機存在。她再急切的往江離看去,只見他神情委頓的癱倒在地,此刻滿口都是鮮血,仰著頭卻是滿臉寫著得意二字。

江離咳了兩聲,用力的吐出一口血沫,朝著李真笑道,「成了,只是學藝稍有不精,倒是讓你看笑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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