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缺了螳螂的黃雀

也難怪李興霖神神秘秘卻又洋洋得意。

為了驗證這些圖紙的真假又不被人察覺,他可當真是煞費苦心。先是花了好幾天的時間,親自按著圖紙臨摹拆分成了好多部件圖,再著人小心分到各地工署作坊訂制,幾處核心樞紐更是自己親自帶人去工坊開模澆鑄,再請了四里八鄉的工匠藝人仔細打磨,滿打滿算最後總算拼湊了十架,這次也算是第一次用于實戰,果然效果好到出奇。

終究此事關系太大,李興霖自然知曉其中輕重,此時除了將詳圖仔細收管外,更是早已把之前分解出來的局部構圖盡數焚毀。本想著把這十架試驗品也一並銷毀,卻抱著物盡其用不用白不用的念想,在南紹大牢布置了一個陷阱。

至于如何得到絕密圖紙,任你推杯換盞推心置月復,李興霖只是呵呵一笑,這回再是絕不肯透露片言只語。

好在眾人雖是好奇,卻也不會強人所難,更不會打听他圖紙藏于何處。

屋外春夜乍暖還寒,零星鵑鳥夜啼,屋里早已酒過三巡又三巡,俞昊新喜歡獨飲自醉,可李興霖卻是獨樂不如眾樂的,莫說江離招架不住被灌了不知多少下肚,便是董如也沒有逃得,被又哄又騙著喝了半杯這才罷手。酒到酣時,有人執著于顛三倒四著在同一件事上碎碎念,有人將無數件瑣事串起來喋喋不休,有人喜歡天馬行空說著不著邊際的故事,但妙就妙在,無論大家說的多麼驢唇不對馬嘴,卻絲毫不妨礙坐在同一張桌上惺惺相惜訴說衷腸。

天色不早,經過剛才一番折騰,今夜應該就此太平收場不會再橫生枝節,看著此刻桌上菜盡酒空,三人言盡辭窮,董如便要張羅著回去哄李凝靜睡覺。俞昊新瞅著了牢房那張竹榻狹小寒酸,一人倦臥已是勉強,怎麼也容不下兩人同塌而眠,再看下去更是越看越嫌棄,怎麼說自己俞少莊主也是響當當的人物,不至于淪落到大牢里面湊和,便嚷著要和曹如一同回去,只是一想到去往城西又是一趟好走,頓時愁眉苦眼。

四人推門而出。

厚密的烏雲朵朵早已不知去向,沒了遮擋的一輪明月高懸在頭頂之上,銀白色的光華灑遍大地,將整個世界淋浴于皎皎月色中。空氣清幽微涼,此時已經嗅不到半點腥味。

眾人被涼風一激,酒意頓時消減了幾分。

從牢房走到大牢正門需要從正中直穿過整個空曠的院落,雖然不至于貼著院牆走上一遭,但沿途慘烈的景象還是讓眾人暗自咋舌,饒是對于行軍打仗沒有什麼獨到的見解,此刻也終于對李興霖口中的大殺器有了幾分直觀的認識。

幾人自然沒有什麼酸腐的慈悲情懷。江俞二人劍修出身,講究的就是路見不平一劍斬之。李興霖更不必說,私造弩車,更是布下如此殺局的始作俑者。即便是董如身為女兒家,見著了箭雨之下的滿地血跡成溪成河,也只是微微皺眉,卻沒有絲毫驚訝,更沒有擺出惺惺作態的憐憫神色來。

劫獄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我既然還想活,那就只好請你們去死上一死了。

「老李,我怎麼覺得不像是那個太守派來的。」江離一步三搖埋頭走路,狠不得將腦袋貼在地面上。他走在最外邊,離圍牆稍許近了些,便得格外小心腳下,偶爾跳過幾根散布得有些離譜的弩箭。更是想著那些隱于黑暗中的布置並沒有撤走,生怕自己不小心踩上了什麼鈴鐺小鼓,以致于平白的遭上無妄之災。一邊想著前日里那位囂張到揚言劫獄的太守,怎麼也不該如此不濟事。

李興霖嗯了一聲,停下來仔細端詳了下,這才點了點頭,肯定道,「確實不太可能是汪太守的手筆。」

共事多年,李興霖對這位上司的心性也算頗有了解,處事圓滑倒算不上奸佞,雖善使手段卻也不是狠辣之人。若他當真來劫獄,一定會調動八方資源安排周詳,不至于如今晚這般倉促冒失。何況看這些黑衣人的穿著兵器,不是刺客就是死士。汪直為官做事,雖不能說堂堂正正,終究走的也是正統讀書人的路子,豢養死士這等陰私伎倆,確實不像是他能夠做出來的。

江離自然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只是憑著自己的直覺如此覺得,更是沒有什麼證據拿出來討論印證,只是啐了一口,笑道,「這李呈央人緣倒好,有那麼多人舍身救他。」

見色起意,滅人滿門。就憑著李征將軍佷兒這張皮,就有那麼多人挖空心思,連命都不要的去救他?

李興霖搖了搖頭,不以為然的哂道,「救他還是殺他,可當真是天知道呢。」

這話說的頗有余味。江離此刻酒意已經散得七七八八,聞言轉身滿臉狐疑看了李興霖一眼,像是要從這個月復黑的書生臉上找出點什麼來。

李興霖被江離看得有些莫名心虛,趁著涼風襲來,連忙捂住口鼻,裝模作樣的好生咳了幾聲。倒是董如一臉不以為然的邊走邊道,「听聞這李呈央交游廣泛,三教九流中朋友仇家都不在少數,此刻陷在南紹,抱著落井下石念頭的只怕也不是沒有。」

幾人說話之間,便已到了大牢門口。

李興霖指著門口樹下栓著的馬車,拍著俞昊新的肩道︰「昊新,車夫回去了,只怕要勞煩你駕車帶小如回去了。」

果然杯中物最是神妙,做了好些日子的俞少莊主,幾盅酒下來便不落痕跡的改作了昊新。俞昊新一臉受用,想著自己終于不用靠兩條腿走回去,更是眉開眼笑,忙解了車繩,待曹如鑽進車廂,這才一撩衣襟,瀟灑之極的跳上車轅,洋洋得意的的挽了個鞭花,這才向兩人拱手作別。

車輪軋著月色,徐徐而行。

來時還有華燈映照,現在卻只留當頭明月和稀疏的星芒,在青石路面上鋪灑上一片寂寥慘白。長街之上只有馬蹄聲嗒嗒響起,清脆卻談不上悅耳,深巷之中有回音相和,更顯幽曠寧靜。

從提著食盒的家奴,一舉進化成為豪門車夫,沾沾自喜過後的俞昊新有些不安的掃視了下四周,偌大的街面空無一人,只看見檐角的投影印刻在鋪面前的石階上,看見幾株柳樹的影子在無聊的婆娑招搖,再被一路前行的馬車漸漸甩在身後。

剛剛經歷過一場黑夜中的牢獄劫殺,盡管俞少莊主從頭到尾只是喝酒,連根手指頭都沒有彎上一下,卻不妨礙他在心里面種下些許陰影,總覺得有些什麼見不得光的妖魔鬼怪藏在那些街頭浮影之下,躲在街角巷口深不見底的幽暗中。

只可惜不許當街縱馬,更不能在夜深人靜時擾人清夢,俞昊新只能駕著馬車緩緩前行,听著車輪碾過青石板之間縫隙時發出的聲響,和馬蹄聲一樣的節奏分明,一邊偷偷將右腳擺在車轅上踩實,擺出了最容易發力戰斗或是者拔腿就跑的姿式。

董如坐在車廂之中,感受著車身傳來的顛簸,嘴角還掛著那絲賢惠主婦恬靜幽雅的笑容,兩只眼楮卻是有如黑夜星辰般閃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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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街北條巷口。

也就是之前易先生手蘸茶水劃下叉叉的地方,堪堪可以看到點大牢正門。

幾個人站在街邊,面向著大牢方向,神情各不相同。

南績郡守汪直沒有修為,僅憑目力根本無法看到大牢那邊發生了什麼,他跟著張望了幾眼,很快便放棄了,站在一旁自顧自的欣賞月色,偶爾把目光移回到一眾人等的臉上看上幾眼,倒也頗為自在。

但是一成不變的風景看多了,總會覺得無聊,便是把所有看過的關于清風明月的詩句都默誦上一遍,也頂不了多少時間。那些表情再如何生動精彩,終究沒有個旁白注釋,任自己看得天花亂墜,讀不出個所以然來也是枉然。

好在這樣的場景沒有一直持續下去。剛走到街中央望了幾眼的伏公公嘆了口氣,嘶啞而又尖細的聲音在此刻空蕩蕩的街上听來,還真有幾分像是夜梟啼叫,讓人不寒而栗。

「大概就是這樣了,六個人進去,連個聲響都沒有。還不如之前放的那把小火來得熱鬧。」伏公公的言語之間多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之前看這六人一舉一動頗有章法,本還打算了等他們事成之後演上一出黃雀在後的黑吃黑戲碼。結果沒想到這幾只小螳螂,如此不得勁兒。

可就算再不濟,你也翻騰出點動靜,好讓咱家看個熱鬧探個虛實,現在這個樣子,悄無聲息的沒了,倒底算是個啥事兒。

易先生輕聲嗯了一聲,算是默認了事情的走向並沒有按著他原先的設想進行。對此他倒是絲毫不以為意,更沒有因此感到惱怒,反倒是眸中浮現了幾點欣賞的意味來。他雖然不能透過黑暗完全看清楚大牢中發生的一切,但是憑借著對靈力波動極為敏銳的感知,他也知道這場劫獄風波結束得極為干淨利索,甚至在空氣中沒有留下足夠多的靈力擾動的湍流。可見這位被二皇子評定為耿直能吏的城主,果真是有些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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