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人生總是空遺憾

那片圈籠住了明月的濃雲依然沒有絲毫散去的跡象,反而像是因為沾染了濃郁的血氣而更顯得厚重。這樣的夜色本該最受刺客們的親睞,只是此時此刻的黑暗並沒有帶給兩人半絲半毫的安全感,有的只是不停沁入骨子里的寒意。

首領並沒有再將精力浪費在尋找埋伏的執念上。即便並不以念力見長,然而到了他這個層級的武者,自然而起的心生感應,怎會也如視線一般被夜幕阻隔,以至于絲毫發現不了躲在黑暗之中正舉著弓弩對著自己的敵人?

那些來自軍中的弩手,即便再如何精銳,也不可能在修為上遠勝過自己,何以此刻反倒是他們成了黑暗世界的寵兒。

他站在原地,不甘而憋屈的琢磨著這件毫無道理的事,隱約之間突然冒起的一個念頭,像是一個閃電撕開夜幕,讓腦海中所有的混沌瞬間清晰了起來。

從頭到尾,就沒有人拿弩箭瞄著他們。

那些牽著鈴鐺的絲線,甚至也不僅僅是用來示警的道具,而是扮演了觸發整個大牢陷阱機關的角色。陰藏于暗中的強弩手其實早就經過提前的反復演練,設定好了弩箭指向的方位和仰角,只要听到鈴鐺的聲音,他們根本無需再瞄準什麼,便按著既有的計劃只管把手中的弩箭射出去,等著那些箭簇按照預想的路線覆蓋住整片區域。

至于瞄準,只要弩箭的數量足夠多,每枝箭的準頭其實並沒有那麼重要。

這這本就是軍陣之中最為常見的戰術,卻沒曾想被用在了黑暗中的這場埋伏狙殺,手段獨到又兼陰險狠辣,讓首領恨意十足之余倒也生了幾分惺惺相惜。

黑暗世界對敵人表達敬意的最好辦法,便是親手收割走他的生命。終于思考明白的首領滿臉冷竣的緊了緊手中短劍,只是少許猶豫了下,他回過頭示意那個喚作小六的同伴跟上,這回卻再也不像之前那樣為了遮蔽身形而緩慢前行,反而身形一展,搶先一步向前沖去。

眼前得離目標又近得不少,果不其然又有一陣雜亂的小鼓咚咚咚的響作一團。首領面色一變,雙足猛的一蹬,將纏在足踝之上的那些絲線盡數崩斷,更是硬生生的將前掠之勢又加快了幾分,像一只迅捷無比的黑豹疾速的向前竄了出去,星光之下依稀只能看到一道極為模糊的殘影。

漫天箭雨在嗡鳴不絕的破空聲中如期而至,有如插秧一般將首領身後的空地上栽了個密密麻麻。

只是走在前面的首領可以憑仗著自身的速度輕松躲過,跟在後面的六子卻沒有這麼快的爆發力,更是沒有前一輪中那麼好的運氣。他先是被一支弩箭斜斜穿過小月復釘在地上,淒厲的慘叫剛剛從胸腔中迸發出來,又被同時而至的兩根弩箭射穿了胸膛,將那聲慘叫聲悶堵在了喉嚨里。六子被三支弩箭釘倒在地上,他側過頭,望著首領飛掠而去的背影,想要掙扎著說些什麼,只是一口口鮮血嗆咳著噴涌而出,眼中的色彩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

首領並未回頭示警,甚至連身形都沒有停頓片刻。從他听到鈴鐺聲換作了催命的小鼓,及至听到箭雨呼嘯而來,他便知道落于身後的六子根本沒有辦法躲過。面對從招呼六子跟上時便已擔心過的結局,他甚至都沒有興起一絲悲傷或者懊惱的情緒。作為一名刺客,克制情緒波動早已深植于他的識海深處,此時此刻,一切不必要的情緒都只能是徒生煩惱,有害無益。

那道從門縫中透出來的燈火,倒映在他的眼底,像是夢魘之中揮之不去的鬼火,跳躍著,挑逗著,滋養著他有若飛蛾撲火一般的執念。這一個晚上的損兵折將,一個晚上的憤懣憋屈,一個晚上的恐懼不安,只能在那扇門的背後找到渲泄和慰籍。即便此時此刻他已經借著漏出的燈光確定了那個幽深的地牢入口,但仍然沒有改變自己突襲的方向。

首領大口呼吸著,清涼的空氣經由熾熱的胸月復變作口鼻之中呼哧呼哧噴吐出的白色霧氣。一直保持著極為迅捷的速度,對他的身體來講也是極大的負擔,一直緊繃著的精神更是加重了他的消耗。細密的汗珠不斷的透過肌膚滲涌而出,浸透了的貼身小衣緊緊的粘在身上,濕膩膩的感覺極為不舒服。就在他倍感內里燥熱卻又無處釋放的時刻,卻意外的感覺到一股涼風拂面而來,頓覺神清氣爽,便如大暑天里一口飲下的冰水,激靈得身上每一個細小毛孔都為之極為愜意的舒張開。

然而深植于靈魂深處的警惕,讓他在放松的瞬間便立刻警醒,第一時間控制著筆直沖向前方的身體,硬生生在空中極為艱難的做了個後仰動作。

一道雪亮刀光自黑暗中突然顯現,有若晴天霹靂一般以極快的速度緊貼著他的鼻尖直斬而下。

又一次憑著本能直覺逃過一劫的首領亡魂大冒,卻見那名刀客一刀落空,竟是反手一挑,長刀化作一道異芒,猛的斬向他的腰間。首領佝僂著腰暴退幾步,總算堪堪躲過了對方藏于黑暗中的暴起一擊。他定神一看,卻見對面那人身材高大魁梧,和自己一般全身黑衣,臉上罩著一塊黑布,只留出一雙精光閃閃的眼楮露在外面,望向自己的眼神冰冷之中透著凶悍的氣息。

此時此刻,自然不會有互相放過的可能。對方既然鐵定主意不會放任自己逃走,卻仍然將臉蒙得嚴嚴實實,若不是自己舊識,那麼背後定然藏著極為隱密不願為人知曉的故事。

首領打消了問清對方來路的念頭,手腕一翻,只將手中短劍耍得靈動如蛇,鬼魅如煙。偏偏那蒙面漢子絲毫不怯,刀勢大開大闔,頗有軍中刀術的路數,一招一式進退有據,盡顯中正平和,絲毫不給對手任何可乘之機。所謂奇不壓正,饒是首領一次次的刺擊陰險刁鑽尤如附骨之蛆,偏偏在蒙面漢子面前卻是處處被壓制,反倒是對方刀光閃動綿延不絕,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狠似一刀。首領不可力敵,幾次交手,竟然都佔不到絲毫的便宜,只得一退再退,越發的處于下風。

俗話說「一寸短,一寸險」,首領手中短劍原本就要比對方短上幾分,更是在此消彼長之下,連欺至身前刺上一劍的機會都難覓得,幾次冒進都沒有討著好,只能是狼狽之極的退回。此時見那蒙面漢子的刀法凌厲漸入佳境,首領暗自叫苦不迭,眼見得再過個十余招,自己便要抵敵不住。

首領面露狠厲絕決之色,當下虛挑一劍,趁著對方回刀斬向自己手臂的時機,竟然沒有就此收劍,而是單手一推劍柄,暗勁澎湃涌動之下,那柄短劍月兌手而出,化作一道白光,直射對方胸口。

蒙面漢子輕噫一聲,顯然首領此舉大出其意料之外。已然勝勢在握的他,自然不願意做這等以傷換傷以命搏命的交易,更何況受上一劍與留下對方一條胳膊,也很難看得出是虧是賺。于是他急遽的收刀後退,腳尖在地上一擰,膝蓋微彎,胸口微含,讓整個身體轉了個半弧,任由劍鋒破開了衣襟,帶出一條極淺的血痕,才算堪堪躲過那柄月兌手而出的短劍。

首領雖然棄了手中短劍,但總算從一退再退的局面中緩過氣來,趁著對手收刀後退的當口,他雙腳一跺地面,尋著了一剎那的空隙,整個人像是離弦之箭,徑直撞向那人懷中,更是暴喝一聲,一道暗力自右拳上奔涌而出,直搗對方的胸口。

蒙面漢子先手得而復失,自己中門大開之際偏又被對方欺至身前,如此貼身肉搏,手中長刀反而不能施展如意。眼見對方如此霸道凜冽的一拳,借著那一撞之勢,就要轟上自己的胸口,只能倉促中左手化拳,硬生生的對上了一記。

轟的一聲悶響在黑夜中響起,震得四方塵土飛場,連帶著前面小屋里面的燈火都狠狠的跳了兩跳。兩個人被震的各自分開數步,蒙面漢子悶哼一聲,覆面黑布之下竟有一道血線淌落而下,左手更是痛入骨髓,軟綿綿的垂落一旁,再也無法提舉起來。那邊首領也是連咳了數聲,借著喘息之機硬生生的壓下胸口氣血翻涌。

這電光火石間的兩拳相交,看似首領憑著突然的近身和磅礡的拳意佔了不少便宜,若是再來上幾次,勝利的天平無疑將一邊倒的傾斜在首領這邊。

只是一擊之後,兩人身形也因此拉開了此許距離。放在平時,這點距離自然沒有什麼出奇之處,然而此刻一人持刀,一人空手,這突然多出來的幾步距離便有著非常不同的意義了。首領狂吼一聲,搶先向前沖出,指望著趁對方調息的時候,重新將局面控制在自己手中。

蒙面漢子顯然不會錯過這個好不容易出現的絕佳機會,也不顧剛才硬接一拳後落下的傷勢是輕或是重,總算是搶在首領欺近之前,咬緊牙關連續劈出幾道刀光。首領連退幾步,眼見後面就是牆根,再也無路可退。

「說出受何人指使,饒你不死。」蒙面漢子冷冽的聲音從黑布後面傳來。手里功夫絲毫不減,長刀自首領的左肩掠過,反手一挑砍在他的右側小腿。

首領一聲悶哼,向前踉蹌了幾步,跪倒在地,眼見那人手中長刀在半空中劃了道弧線,像是一條白色匹練向自己頸脖徑直砍來,不由得心中長嘆一聲,閉目待死。

意想之中的身首分離並未發生,長刀架在自己脖上尚未砍下,冰冷的刀鋒貼在炙熱的肌膚之上,有種變態的清涼舒適。微感吃驚的黑衣人首領抬起頭來,此時的他並有生出絲毫乞憐求活的念想,只是端詳著那張隱藏在黑布之下的面龐,想著是否有機會在最後時刻堪破背後的秘密。當然他沒有抱著去詢問一二以做個明白鬼的打算,望著那雙清冷凜冽的眸子,他便知道在自己沒有死透之前,那位蒙面漢子絕不會透露分毫。

既然不可能知道,那就不問了,省得被人笑話。

想到這里,首領苦笑一聲,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慘白的臉上顯過一絲落寞,他長嘆一口氣,像是自言自語的道,「今日失手,有死無生。」

一語話畢,他伸手猛然按住刀面,用脖子抵住刀鋒,雙膝微沉用力一扭,將整個身子連同腦袋繞著刀鋒決然的轉了一小圈。

蒙面漢子吃驚之下連忙撤刀,終究還是慢了一步。眼見首領捂著脖頸緩緩坐倒,鮮血從頸間的血管噴涌而出,他的喉節痛苦的上下蠕動了兩下,發出了幾聲意義難名的聲響,就此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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