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來自黑暗的弩箭

好一出拙劣的調虎離山!

眾人滿臉不屑,只有李興霖走出屋子,听得衙役說了幾句,便跟著向東北方向張望了下,大概是這些日子細雨綿綿濕氣較重的緣故,火勢看著不大,煙氣倒是很盛,遠遠望著很是朦朧,看不分明。听著那邊敲鑼打鼓的鼓噪了起來,當值差役和周邊民眾都已各自忙碌加入滅火行列,趁著火勢未起控制住應該不是難事。

李興霖叮囑了幾句,讓那報信衙役帶了幾個兄弟回去滅火,自己站在原地又看了片刻,見火勢沒有蔓延的跡象,這才略略放心回房。其余三人嘻嘻哈哈吃喝如常,只當沒有見到這小插曲,見李興霖回來,連忙張羅著一起坐下。

南衙大牢的圍牆看似年舊失修,然而這些破敗的只是表象,即便那些牆皮都是斑駁粉化長滿青苔,實則內里依舊極為高大厚實。此刻正有幾個鬼鬼祟祟的黑影躲在牆根,其中兩人從背上取出飛爪甩在身側的牆頭,在夜色的掩護下順著飛爪下的細繩悄無聲息的攀爬上了牆頭。兩人趴在牆頭張望了片刻,只見四處一片寂靜漆黑,放眼望去只在最北側才能望見一點燈火從半掩的房門中透出,幾聲低語輕笑夾雜在夜風之中傳來。

此刻月正當頭,卻只能在雲層之後勉強看到一圈朦朧的圓盤。那塊恰好路過的濃密浮雲,將整輪明月圈籠在懷里,遮住了大地上原本冰清圓潤的月光,將一切影子徹底消融在黑暗之中。自己之前的縱火又極為講究,看起來陣勢大,卻又不至于將光亮投射到大牢這兒暴露了自己的身形。兩人對視一眼,返身向著牆下比了下手勢,這才將身上背著的繩索向著牆內放了下去。兩人抓著繩索小心的滑下,倒是沒有發出丁點兒的聲響,待著落地站穩,眼見並沒有什麼意外的陷阱埋伏,這才招呼後面的同伴一齊跟著翻進牆內。一行六人將身影仔細的融入在牆底陰影之中,貼著牆邊貓著腰慢慢地向前模去。

眼見得離那亮燈的牢房越發的近了,走在前列的黑衣人首領緩緩抽出腰中短劍,示意身後眾人做好突襲的準備。眾人正自屏住呼吸壓低腳步,沒料想才行得幾步,便被地上一陣陡然而起的鈴鐺聲驚了一大跳。清脆而雜亂的聲音在一片空寂的夜色中顯得格外的響亮,幾只零星飛鳥怪叫著從枝頭撲騰著翅膀沖向夜空,灌木叢中又傳來一陣窸窣不絕的亂響,不知道有多少只小獸受了驚擾在其中拼了命的逃竄。

為首的黑衣人心頭一震,連忙止住腳步低頭望去,借著極其微弱的月光,隱約可以看到幾根掛著鈴鐺的極細絲線斜拖在地上,剛才正是自己無意之中絆到了其中一條,這才引發出偌大的動靜。黑衣人首領滿臉警惕的抬起頭來,不自覺得握緊了手中的短刃,不管如何懊惱與不甘,也只能將偷襲改為強攻,準備迎接隨之而來的廝殺。然而幾個呼吸之後,意想之中的呦喝盤查聲並沒有隨之而起,那間透著光亮的屋子也沒有人當真拿著刀劍沖出來,一切復又重歸寂靜,仿佛剛才那陣驚擾了夜晚安寧的鈴鐺聲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插曲。

面面相覷的眾人,驚魂甫定之後心想也許這一切當真只是巧合,踫巧有人將幾串鈴鐺隨意的廢棄在了牆角,又踫巧被自己一行倒楣之極的絆倒,又踫巧被這些疏于管理的看守們將鈴鐺聲忽略了過去。即便這一切听起來太過于巧合而顯得不太現實,但人心總是會在絕望之時生出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就在眾人各自心存僥幸的時候,一陣極其細微的嗡鳴聲在空氣中響了起來,那聲音極輕不易察覺,卻又極為細密,像是輕薄蟬翼在夏日傍晚里輕微的翕動,又像是如線雨絲在寬闊葉片上恣意的摩娑。然而在此刻清朗的春夜里,既不會有鳴蟬快活,也沒有春雨纏綿。想到這里,為首的黑衣人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曾經在軍伍之中打拼過的他,雖然遠離戰陣已有多年,在那一瞬間便立刻意識到這熟悉聲音的由來,身體不由自主的便作出了近乎本能的反應。此刻的他再也顧不上隱蔽身形和靜默聲音,只是竭力的展開身形,用最快的速度向前方掠去,一邊厲聲喝道,「散開!」

眾人盡管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靠著多年以來的默契與訓練,以及黑夜刺客們對危險近乎本能的直覺,使得他們毫不猶豫,在第一時間執行了這條倉促中發出的指令,然而還是遲了稍許,或者說,在這塊空曠沒有任何可供遮掩身體的平地上,從他們听到這條指令的那一刻起,便已經遲了。

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串掛著鈴鐺的繩線被四散而開的黑衣人纏在腳上,暗夜里鈴鐺聲亂作一團,像是狂風肆虐時檐角下驚惶嘶叫的風鈴,硬生生的撕裂了那片無聲寂靜。然而即便是身處如此嘈雜的環境之中,那些極其細微的嗡鳴聲非但沒有被湮滅,反而更加淒厲的嘶叫起來。

無數支弩箭從高處的哨塔上,從牆角的陰影中,從黑暗的牢房里,從四面八方飛來。

慣于行走于黑夜世界里的刺客們,面對著在刺耳的破空聲中呼嘯而來的箭雨,第一次覺得黑暗是如此的可怖而令人絕望。那些呼嘯而來的箭雨是如此的密集,以至于無暇也無法靠著聲響從那無數道細微而紛雜的破空聲中辨別出具體某一根箭支的飛行軌跡,專注于刺殺之事的他們自然不會身著重鎧或者攜帶盾牌,此刻只能瘋狂而徒勞的揮動手中兵器,指望自己的運氣足夠好,可以全數格擋掉那些原本應該落在自己身上的箭簇。只是他們隨身兵刃都以短劍為主,即便真能舞得水泄不通,又哪能把自己的身形盡數罩護得住。

幾聲慘叫陡然而起,卻又隨著那些箭雨的嗡鳴嘯叫聲,一同戛然而止。

僅僅是一輪齊射,六人之中除了最早警覺的黑衣人首領憑著迅捷的身法提前一步逃出了箭雨覆蓋的區域,以及還有一位運氣好到逆天的家伙萬箭擦身而過卻毫發無損外,其余一眾人等俱都折損其中。

黑衣人首領臉色鐵青的回轉身來,多年的刺客生涯,對生命早已談不上什麼珍惜敬畏,只是殺人慣了,到了被殺的時候才感覺到切膚之痛。更何況無論自己殺人的手段如何犀利冰冷,真正比起軍中有若雷霆驟起的殺伐果決,仍然禁不住生出些駭然震驚的情緒來。斜坐在圍牆底下的那人身中數箭,但真正取了他性命的是一支斜入眼窩的弩箭,力道之大竟是直接透顱而過,鮮紅的鮮血混同著灰白的腦漿,從眼窩中涌淌下來,死狀極慘。倒在他的身邊的那人被一箭貫喉,將頸椎直接刺穿。相比起這兩位的當場斃命,另外的兩人也不知是該稱為幸運或是不幸,仰倒在地面之上的身體各自擺出奇怪的姿勢,只是被好幾支弩箭死死的釘在地上,只有手腳偶爾還能無意識的抽搐幾下,喉嚨之間嗚咽出聲,卻是連發出慘叫的力氣都已經消失殆盡。

整個世界在一輪齊射之後便又陷入了一片死寂,既沒有人興奮地跳出來查看戰果,也沒有人喧鬧著要趕盡殺絕。既沒有夜梟啼叫,也沒有夜風惆悵,空曠的背景下只能听聞鮮血汩汩作響,只能听到空氣混雜著血水在死者喉間發出急促而徒勞的喘鳴聲。

不清楚黑暗中究竟隱藏了什麼,也不知道接下來又會遭遇什麼,所以此刻此地的寂靜更顯得可怕。像是無數只擇人而噬的饑獸藏在幽深的森林里,貪婪的等待獵物自己送上門來。時間在此刻似乎變得極其緩慢而難熬,呈現在面前的沉默給了幸存兩人極大的壓力,讓人不禁想要就此掉頭就跑,或者咆哮著沖上去拼個生死,似乎無論怎樣都比無聲無息來得要強。

黑衣人首領咬了咬牙,強迫自己從暴燥的情緒中冷靜下來。他環顧左右,臉上的狠厲之色一隱即沒,一揚手便是兩支袖鏢月兌手而出,「噗」的兩聲悶響,準確無誤的扎在正在地上抽搐的兩人心口,只見兩人腦袋一偏,已經漸漸低下去的嗚咽聲戛然而止,已是直接死了過去。

「老大,你這……」余下的那個同伙嚇了一跳,驚懼不安的看著首領。

「六子,樓里規矩你知道的!他們回不去了。」黑衣人首領陰沉著臉,冷聲答道。他一邊快速的環顧左右,想在漆黑的夜里面找出那些弩箭背後的人來。看剛才那些弩箭長短,均是軍中強弩制式,無論是準頭還是力度,又哪是衙役平日里慣使的小手弩可以比擬的。南紹大牢素來守備松懈,自己原本只當一切手到擒來,沒曾想對方竟然提前請動軍方布下如此陰狠手筆,給自己狠狠挖了個大坑。

憤怒的火焰在首領的心頭,在他的眼中熊熊燃燒,只是無論那道難以遏制的恨意再如何熾烈,終究沒有辦法化為實質當真照亮夜色,讓他看到墨色夜幕背後哪怕一個半個的身影。他咬牙切齒的望著那間躍動著昏黃光亮的牢房,眼中恨意愈加濃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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