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猜疑

慕長歡是被宮人送回寢宮的,她看似百無聊賴地捧著暖爐,發絲垂至腰間,靜靜望著天色漸暗的雪地。

實則在亭內听聞定川王三字的一剎那,她心里涌起百轉千回的猜測,久久不能平靜。

前世定川王率領精兵鐵騎不費吹灰之力攻入皇宮,之後的事,她知曉得十分模糊。

到底是誰人稱帝,又是誰人奪了她慕家江山,慕長歡其實並不清楚。

依照如今形式,她無端生出猜測,雖是定川王起兵造反,但最終坐上龍椅的卻另有其人。

慕長歡眼底一片冰冷,指月復摩挲著泛涼的暖爐,一時無言。

至于此人是誰,已經不言而喻。

徒然,狐皮絨毛披風覆上她肩頭,忽如其來的重量讓慕長歡警覺抬頭。

鎖情蠱余毒尚在,她一身內力被禁。

被人悄無聲息靠近總有一種脊背寒意頓生的感覺。

「長歡……」

白雲司渾身沒察覺到身下人僵住的身軀,語氣繾綣纏綿,俯身耳鬢廝磨,從不遠處銅鏡看去,他們竟像一對恩愛的新婚夫婦。

慕長歡被自己的比喻惡心了一陣。

誰敢讓白雲司睡在臥息之榻也是狠人!

保不齊下一刻就尸骨無存,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挽繞著她沾著濕氣的發絲,白雲司精致清雅眉眼透露著疲憊,他將半成重量移至慕長歡身側,拉近兩人距離。

冬日特有寒霧模糊慕長歡昳麗五官,微微翹起的眼尾沒了刻意的稚氣,反問多了一分渾然天成的矜貴傲氣。

白雲司早已屏退宮人,偌大的宮殿只余他們兩人。

他輕笑一聲,猶帶疲乏的臉上壓不住愉悅,「怎麼?長歡不裝了?」

「是又怎麼樣?」慕長歡動身拉開距離,語氣淡漠,「新帝是想把本公主賜死還是囚禁呢?」

言語中的挖苦毫不遮掩。

白雲司聞言皺眉,伸手想將小巧玲瓏的身軀再度圈在懷中,「本帝不會。」

「你知道的,不會。」

慕長歡不客氣地拍開骨節分明的手,嘲諷一笑,「本公主知道?你怕是高看了我。」

不同于往日調笑如嬌貴貓咪般豎起毛絨絨的爪子,慕長歡此刻好似一只張開尖刺的刺蝟,只想將靠近的人傷得鮮血淋灕。

垂眸看了眼泛紅的手背,白雲司沒有動怒,他薄唇微動,躊躇間,又一字未言。

他不講,撕破臉的慕長歡可有話說。

「前朝皇子臥薪嘗膽當小倌,還委身于我離經叛道的瑤光公主,果然是好氣度!」

「也算是本公主瞎了眼,竟然還同情過你,估計你不知躲在何處笑我無知好騙。」

「口口聲聲說心悅本公主,奪我父位,囚我胞弟,又狠毒施蠱毒于我,呵!你白雲司的喜歡常人恐怕都承受不起!」

……

慕長歡每說一句,白雲司白錦水袖下的手便攥緊一分,最後指甲深嵌掌心,都毫無察覺。

他想反駁,可又無從開口。

而今的所作所為,早將白雲司所有借口言論變得蒼白無力。

他猜到慕長歡恢復神志後,預想過現在的場景,也擔憂過。

但重新擁有完完整整的慕長歡的喜悅早蓋過一切負面情緒。

「長歡,喝口水。」

他耐住心緒,嘴角淺笑,抬手為慕長歡倒了一杯茶水。

藏住眼底晦暗情緒,滿臉的縱容寵溺。

就好像他們只是鬧別扭的夫妻,而不是……

一位前朝亡國復闢的隱忍皇子。

一位本朝養尊處優的高傲公主。

針芒向對,劍拔弩張。

啪嗒一聲。

上好白玉金盞被慕長歡長袖掀翻在地。

龍井茶水四濺,些許還沾染白雲司垂地衣擺。

一時氣氛墜至冰點,空氣驟然凝結寂靜。

如若是一日前,慕長歡還有些忌憚白雲司,可現在她心境早已變了。

她不傻,無需判定白雲司對她的感情是真是假,但是慕長歡確信,白雲司不會再輕易動她。

既然手握敵人軟肋,客氣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新帝陛下,深夜了,本公主要就寢,您就請回吧。」

慕長歡把理直氣壯演繹得淋灕盡致。

她抬腳繞開妄圖伸手踫自己的手,傲然端坐金絲床榻,一副送客的模樣。

這幾日,白雲司都是抱著演戲裝傻的慕長歡在殿內就寢,就在她所佔的寬闊床榻之上。

不得不說,慕長歡猜對了。

白雲司對她鳩佔鵲巢的舉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此,那本帝明日再來找長歡。」

他嘴角是勉強的笑意。

一道白色風姿綽約背影莫名有一絲落寞寂然。

慕長歡沒有半點心軟。

她待某人快踏出殿門時,又補了一刀,「別來找本公主,定川王可是在等著你,萬一讓他誤會,本公主稀里糊涂丟了性命豈不是很冤?」

平淡無起伏的語調生生刺痛白雲司。

他指尖緊緊,眼底神色復雜,終是沒有回頭。

殿外候著的大太監,見新帝出來,瞌睡一下就醒了,連忙扶正拂塵,屁顛屁顛迎了上去。

「陛下這是要去哪……」

他猝不及防得了白雲司一記森冷的刀眼,滿頭冷汗地噤聲。

急促地行走在落雪的宮道上,白雲司內心有吹不散的煩躁。

從慕長歡嘴里念出的定川王三個字猶如無情地手揭開他最隱秘的傷疤。

可笑他白雲司這些年最忍辱負重的事不是入風塵當清倌,而是……

他一閉眼便能想起幾個時辰前的一幕幕。

御書房。

定川王忐忑等待,太監端上來的一杯盞茶都被他滑動杯蓋將茶沫剔淨,還未動過一口。

富麗堂皇的書房座椅只讓他如坐針氈。

「新帝駕到——!」

通報太監尖細聲音徒然響起。

緊接著一道讓定川王魂牽夢繞的熟悉身影出現。

「白雲司……」

茶水灑了一手,定川王渾然不覺,呆愣看著步入的人兒。

如記憶中的溫潤爾雅又不食人間煙火,微微蹙起的眉峰又添了一抹陌生的威嚴。

新帝?

還真像那麼回事。

他苦笑一聲,但接到白雲司八百里加急密函的定川王知道另有隱情。

白雲司進屋第一件事便是屏退旁人。

只待殿內再無耳目時,定川王坐不住了,一把心疼地擁住白雲司,「你受委屈了。」

突然被充滿雄性荷爾蒙的懷抱環住,白雲司眼底閃過轉瞬即逝的厭惡,而後他狀若激動地推開定川王,反握其手。

「你來了就好。」

「但……我又害怕將你牽扯進來,」白雲司說話欲語還休,精致艷麗眉眼彌漫一絲誘人憐惜的苦楚,生生將禍水美人演繹得活靈活現。

不說還好,一听白雲司清冽的嗓音說出如此體己的話,定川王本就對他硬不起來的心腸徹底潰不成軍。

「本王願意!」

他急急月兌口而出,再度摟著清瘦的身影,好像要給予對方安全感。

可惜,定川王看不見的地方,白雲司深邃眼眸中只有不耐。

兩人維持這種姿勢許久,久到白雲司差點破功當場扭斷眼前斷袖的脖子。

還好,下一刻。

想起密函內容,定川王松開了手,神色憂慮道︰「你怎麼這般不小心被沈故淵打探到身份,如今好了,你成了亂臣賊子,他倒是坐享其成。」

白雲司隱晦拉開兩人距離,而後順勢咬唇,裝作懊惱的模樣,又惹得定川王後悔,自己怎麼說話這麼重。

「沒事沒事,有本王在呢,定能解除你的後顧之憂。」

定川王已經能稱得上討好地安慰白雲司。

他英氣硬朗的五官上盡是看見心上人的歡喜。

不幸的是,落花有情流水無意。

白雲司不卑不亢地點點頭,貴氣如名貴瓷器的面容有一絲絲罕見的脆弱,引人憐惜心疼。

低垂的發絲卻遮掩了他眼中陰狠的算計。

定川王對當前局勢的誤解是白雲司一手早就。

幾日前,宏圖霸業將成,白雲司卻夜不能寐。

原因無他,以前以為是復闢前朝一大助力的定川王,如今卻成他心月復大患。

之前虛與委蛇用男色誘惑定川王建立的人設不可能有稱霸天下的雄心。

一旦在定川王面前露出真面目,讓其察覺被騙,手握重兵的定川王絕不會善罷甘休。

屆時……

白雲司眼底一暗,隱藏的殺意頓顯。

他還未坐穩的皇座必將動蕩。

所以,白雲司選擇先下手為強。

他派人給千里之外的定川王送了一封別有用心的密函。

寫滿子虛烏有的秘辛。

身為齊越皇子的沈故淵發現他前朝皇子的身份,要挾他用武力逼宮,待局勢穩定後再將江山收入囊中。

看似白雲司目前身居高位,其實不過傀儡罷了。

幕後的沈故淵不知躲在某處監視窺探,還威脅白雲司做出派人圍剿沈府的假象,以彰顯沈故淵忠貞能趁的虛名。

前面完全憑空捏造,但最後幾句確實真假參半。

天行者來稟沈府久攻不下,沈故淵疑似負隅頑抗,民間已經傳承他不似軟骨頭的權貴,而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忠貞之士。

甚者有文人聞之而涕淚具下,掙著搶著為沈故淵立碑做轉,可謂是民間聲望遠傳。

白雲司想到這兒,嘴角勾起嘲弄的冷笑,他倒不信是軍隊刀劍硬,還是沈故淵骨頭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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