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九十五 他要做這個世界上最浪漫的人

田珪子這麼一說,蘇詠霖想起了自己唯一的親族,也就是趙惜蕊的娘家。

趙作良目前還是大明國政府名義上的最高首腦,朝廷尚書省的參知政事,但是他的三個兒子並沒有得到任何特殊待遇。

一個年齡小的還在讀書。

一個在大明建國前有過犯法前科的被趙作良盯著苦讀,但是連續兩次科舉考試失敗,實在不是學習讀書的料,年齡又大了,最後被趙作良打發回山東老家務農、照看宗祠,不準瞎折騰。

二兒子倒是聰明,有才能,通過了洪武五年的第二次科舉考試,進入法部為官,現在在河西行省某縣的司法所擔任主事,工作成果還不錯,有晉升的前景。

蘇詠霖自己的大兒子二兒子年齡尚幼,都在讀書,沒什麼好說的。

唯一的親族趙氏家族的三個兒子也沒什麼特別的,和其他家族比起來也沒有任何超月兌的地方,實在沒有什麼能指摘的。

倒不如說蘇詠霖在刻意壓制趙氏家族,不允許他們超月兌于任何人,竭力維護人才選拔和晉升的公平性。

而這種從自身出發的努力,卻在被不少人認真的反對著。

反對者甚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結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同盟,正在努力和他唱反調,甚至還有主導明國的想法。

他們認為蘇詠霖維護公平的努力是不合時宜的,是不符合他們的利益的,他們希望通過自身的資歷獲得更高的地位和待遇,以及更順暢的獲得權力的途徑。

為此,他們達成聯盟,抱團取暖,在蘇詠霖規定的規則制度下努力的鑽空子,並且竭力掩飾,一直到被發現為止,都不認為他們做了錯事。

這讓蘇詠霖感到憤怒的同時,也感到了些許的失落。

「喬豐的確是變質了,但是他所說的一些事情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我好像是在用一個比較聖人的標準在要求官員們,對他們有著很多的期待,而這些要求似乎也真的挺嚴苛的,是嗎?」

田珪子搖了搖頭。

「既然決定做大明國的官,就必然要做好這方面的準備,若是沒有如此覺悟,干脆一開始就別做官,咱們大明的官,注定與眾不同。」

「話是這麼說沒錯。」

蘇詠霖苦笑著搖了搖頭︰「我曾經無數次的設想我會如何對待違法犯罪者,可當他們真的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地感到失落,我以為我自己照著做就能起到帶頭作用,可實際上……我還是小看了人欲了。」

田珪子表示反對。

「您的帶頭作用確實很強大,在您的帶頭作用下,我相信大明官員的清廉和高效是絕無僅有的,大明百姓對大明官府的信任也一定是絕無僅有的。」

「可假使這種情況繼續發展下去,又有多少人會變得和喬豐他們一樣呢?」

蘇詠霖苦笑道︰「現在,他們會用江南老人沒有得到符合資歷的待遇作為借口來聯合一大幫人營私,之後他們又會用什麼理由和借口來行結黨營私之實呢?

我不願意想象,也不敢去想像,只是現在我也很清楚,對于他們來說,理想的意義並沒有那麼大,或者他們認為理想已經實現了,可以開始享受了,對吧?」

田珪子無言以對。

「目睹此等官場怪現狀,也難怪他會喊出什麼存天理滅人欲的口號了。」

蘇詠霖低聲呢喃著︰「或許正是因為目睹了太多太多的丑惡行徑,才會有這句口號的誕生,這句口號能喊出來,也許本身就是一種理想,只是這種理想被用到錯誤的方向上了。」

「存天理,滅人欲?」

田珪子疑惑道︰「這樣的言論出于何人之口?當真是難以想象。」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珪子,咱們大明國的選官任官,是不是也有點這種感覺?」

蘇詠霖看著田珪子,表情很認真。

田珪子抿了抿嘴唇,沒有說假話。

「是。」

「哈哈哈哈,其實我認為官員就該是我們規定的模樣的,既然掌握了權力,就要承擔更多的責任,因為他的權力會影響到很多很多人,掌握這樣的權力,理所當然是要付出的。」

蘇詠霖苦笑道︰「但可能官僚們把這個道理理解的不太對,他們覺得掌握權力的過程太艱難了,所以掌握權力之後就是要享福,不是付出,而是要往回拿。

珪子,我發現從你我的角度去看這件事情,和他們的角度看這件事情,是不一樣的,我們看到的是付出,他們看到的是索取,這是因為地位的不同嗎?」

「必然是有一定關聯的,但一定要說全部,倒也不盡然。」

田珪子搖了搖頭︰「可能掌握權力之後,他們的一些想法逐漸發生了變化。」

「比如別的什麼都不讓我做,難道連升官也不允許嗎之類的?」

蘇詠霖笑著打趣,田珪子聞言,也跟著笑了笑,隨後便搖搖頭。

「真正的復興會員是不會這樣的,為了理想而做官,和為了做官而學習理想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情,這兩種人共同存在于復興會當中,並且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一開始嗎?

田珪子的這句話讓蘇詠霖產生了些許的寬慰之感。

是啊,一開始,一開始自己別無選擇,他們也是別無選擇,不管他們的選擇是真誠接納理想,還是無可奈何的接納理想,都是一樣的。

大家沒有選擇,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不管死活,拼出一個黎明來,就算死了,也比單純的餓死要好。

可現在不一樣啦。

現在可以選擇的太多啦。

選擇權還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膽子大,有什麼是不能做的?

如此一來,兩種人的選擇也就出現了明顯的不同,逐漸也就走向了兩條路,兩條彼此分離不可能匯聚在一起的道路。

但是很可悲的是,前一種人注定比後一種人少。

而蘇詠霖若要保證大明繼續往前走,維持正向循環,就需要達成兩個條件。

第一要想方設法增加前一種人的數量。

第二就是想方設法不斷擊潰第二種人的團體。

這兩個條件哪一個都不容易,難度相當大,遠遠比做皇帝要難得多,若要達成這兩個條件,所需要跨越的難度等級足以讓蘇詠霖做五六輩子的皇帝了。

可能性無限接近于零。

但是很巧妙的是,蘇某人就是喜歡對不可能說不。

不可能?

不。

一切皆有可能。

抬頭望著皎潔的月光,蘇詠霖的嘴角微微勾起。

「珪子,你相信嗎?我這輩子的命,其實並不屬于我自己,是我撞了大運,本不該讓我延續下來的生命,延續下來了,所以我才能活到現在,我才能站在這里建立大明國。」

田珪子對此略有些疑惑。

「您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

蘇詠霖笑著看向田珪子︰「我只是想說,既然這輩子的命原本不是屬于我的,那麼,我想試一試上輩子沒達成的心願,我想試一試一輩子都為理想而活的感覺。」

一輩子都為理想而活的感覺?

田珪子愣了片刻,逐漸理解了蘇詠霖的意思。

「那應該會很好吧?一輩子都為了理想而活一定很美好。」

「不,應該會很慘,因為會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面對背叛,還要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擦干眼淚繼續往前走,理想之路,一定滿是血淚,比人世間最苦的路還要更苦,苦到讓人不敢相信,最後,還不一定成功。」

田珪子想到了這一次的事情。

「既然如此,主席還要走下去嗎?」

「當然了,為了理想而活,應該是一個人一生當中所能達到的最高的境界了,我再也想不到還能活的比這樣更有意義的方式了。」

在田珪子眼前,蘇詠霖露出了他前所未見的開心的笑容。

「還有比這樣活一輩子更浪漫的事情嗎?」

「………………」

田珪子並不知道還有沒有什麼活著的方式比為了理想而活更浪漫。

但是他覺得,能有如此感悟的蘇詠霖一定是個打骨子里就非常浪漫的人。

只有一個打骨子就非常浪漫的人,才能在如此沉重的現實面前笑的那麼開心。

在這個夜晚,蘇詠霖做出決定。

從此以後他要做這個世界上最浪漫的人。

他要帶著這個國家進行一場前所未有的壯烈而浪漫的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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