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此處最香

晨光熹微,曉星欲滅。

秋舫卻夜不能寐,他一顆心懸成了兩瓣,一面正思索傅芷為何動怒,一面提防張啟是否還有所圖謀,遲遲不願被睡意卷入。

少年此時將頭埋掩在衾枕之內,好像這短短一夜,他腦海中便閃過了十六年來所不曾想過的許多問題,令讓他身心俱疲。

好在徵侯山的靈丹妙藥並不像徵侯山的人那般名不副實,一夜之間,秋舫身上的皮外傷已經好了大半,不深也不淺的傷口凝出血痂,在微弱的晨光里顯得暗沉。

瞧這模樣,今日至少可以演一出趔趄而行。秋舫正在腦海中琢磨演技,門便被輕輕推開。

看來今天的好戲也該拉開序幕了。

听腳步聲,進門的人不止一個。

為首的自然是蘆戌道人,新收了弟子,想必昨夜睡得也十分香甜,他精神矍鑠,像年輕了十歲。身上的青衣道袍一塵不染,領著徵侯山眾人,腳步生風地走來。

秋舫自然不敢怠慢,拖動著瘦弱的身子從榻上緩緩坐起,向眾人投來一個迷離的目光,像是剛剛睡醒的模樣。

「徒兒別亂動。」

看得出,蘆戌道人是真寶貝這個新收的弟子,嘴里急忙喚道,腳步也跟著快了幾分。

秋舫心中暗笑,嘴上偏說︰「不礙事。」

張啟的腳步稍顯緩慢,站在後邊冷沉如冰雕石塑,正將頭低埋著,仿佛在沉思些什麼,不過看得出,他對昨日之事並無絲毫愧疚。

吳秋舫易容後的膚色黝黑,但黑里透著血色,一眼便知其傷勢比之昨日好了不少。蘆戌道人大步流星地走到榻邊,順勢往上一座,伸出手來仔細查看秋舫的傷勢,見確實沒有大礙,才安下心來,既對眾人,又對吳秋舫笑道︰「看來咱們的回春丹真是妙用無窮,短短一日,便恢復至此。」

畢竟已經拜入徵侯山,即使這樣的日子持續不了幾日,秋舫也還是學乖巧了不少,連聲感謝道︰「謝謝大師。」

在秋舫心中,晏青雲雖未生他,但養他教他,早已變成這世間最親近之人。即使此刻正在演戲,但要他叫別人一聲師父那也是萬萬不肯。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莫不面露尷尬,還是趙芸竹機靈,她眼珠子一轉,連忙圓場道︰「師弟該改口啦。」

秋舫抿緊嘴唇,拿出早已想好的措辭,緩緩道︰「弟子雖與原先的師父有名無實,但終究師徒一場」

不待秋舫說完,張啟高挺的鼻子里冷哼出聲,他陰沉著臉道︰「背著東極門拜師,這叫欺師;不叫師父,這叫滅祖。師父,這種孽徒不能留。」

看來自己已成張啟的眼中釘肉中刺,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坑害自己。秋舫心中無奈地嘆息一聲,想著今後須得多加防範才是。

面對張啟的步步緊逼,蘆戌道人雖不理會,但臉色終究是陰沉不少。

「師叔,東極門那些歹人辱他罵他,甚至還要取他性命,就算如此師弟還惦記著一份情誼,這重情重義的品性可見一斑。」

趙芸竹打小心思細膩,一瞧場中情形,趕緊為蘆戌道人遞上一個台階。

「趙師妹,話不可這樣講,一邊是救命恩人,一邊是追殺自己的賊人,這明明就是不識好歹。」

張啟雖然從未掩飾過自己對趙芸竹的心意,但每每說起話來,卻總愛壓人家一頭,好像天下道理只他一人懂得。

趙芸竹微微蹙眉,她對張啟並無半分好感,甚至還有些厭煩之意,但其作為師兄,自己也不便與他正面沖突,只好朝著蘆戌道人說道︰「師叔不如給師弟幾天時間,讓他也適應適應如何?」

張啟見趙芸竹既不與自己搭話,又為秋舫說著好話,一股火氣自肺腑中突起,再向蘆戌道人進言道︰「師父,孽徒不可留。」

蘆戌道人瞧著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各自佔著道理,緩緩地點一點頭。

不過再大的道理都敵不過一個根骨俱佳。蘆戌道人再清楚不過,秋舫乃是他在徵侯山的前途所系,早在秋舫開口叫他大師時,心中就拿定了主意,此刻的猶豫不定,不過是端起師長的架子罷了。

他稍一沉默,便一拂青衣道袍,右手拎起精光長劍舉在空中,露出一個雲淡風輕的笑容道︰「自打六八道人開山立派,我們徵侯山收徒便不看出身,只看品性,有情有義者理應入我山門,徒兒不願叫便不叫,這有何好爭論的。」

明明早已下定決心,此刻卻非要裝出一代宗師的模樣,秋舫看在眼里,只覺得徵侯山的人也太過虛偽了一些。

張啟見蘆戌道人心意已定,自然不敢忤逆,只好恨恨地瞧著秋舫。

「師叔英明。」趙芸竹見狀,又恭維一句。她雖然本領不高,但聰慧過人,短短幾句話又為秋舫解了圍。

秋舫瞧著趙芸竹,眼中噙滿感激。

本是素不相識的兩個人,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幫襯自己,若是讓她知道真相,恐怕會恨透自己吧。

秋舫心中嘆道,若是沒有東極門和徵侯山的恩怨情仇,更沒有廟堂之爭,兩人成為朋友或許挺好。

趙芸竹會意,嘴角露出淺淺微笑,似乎在告訴秋舫不必在意。

此時,徵侯山的孩童沉默已久,與他平常聒噪的性子大相徑庭。他見大家化解了尷尬,氛圍不再劍拔弩張,便是一個健步躍到秋舫身畔,好奇道︰「師兄到底叫什麼名字啊?」

這孩童倒也听話,有了昨日趙芸竹的訓斥,他竟老老實實地叫出一聲師兄來。

吳秋舫一愣,萬幸的是他早在心中為自己取了一個假名,便是不慌不忙道︰「弟子叫吳明。」

「為師真是老糊涂了,竟將此事忘了。」蘆戌道人反應過來,忍不住大笑起來,手掌還不忘一捋長須。

「吳師兄,那你今天能出門了嗎?」

那孩童瞪著雙眼,天真地看著少年郎,眼中充滿期待。

蘆戌道人卻接話道︰「今日墨宗設宴,邀請為師共商大事,你有傷在身,便不必同去了。讓長風陪你。」

秋舫正在納悶長風是何許人也,那孩童便笑道︰「吳師兄請多指教。」

這話音一落,名為李長風的孩童便朝著秋舫認真作揖,那模樣頗為滑稽。

「師父,東極門勢眾,吳師弟與歹人有隙,長風師弟入門不久,道行微薄,獨留吳師弟與長風師弟在此,怕是不妥。不如令弟子留下,也好照應。」張啟突然恭敬說道,顯然未安好心。

「師兄,今日要事,你不得不去。」

蘆戌道人尚未開口,趙芸竹卻勸說起來,她的臉色一如既往的平靜,好像這是她準備已久的回答。

「啟兒,勞你有心,但今日之事,你須得到場。」蘆戌道人說完此話,便站起身來,緩緩地在房間里來回走了幾步,挑著眉環視一圈,像是在思索些什麼。

「張師兄,長風雖然打架不厲害,但一定會保護好吳師兄。」李長風不甘示弱地叫喚起來,一副底氣十足的模樣。

「既然不厲害,何談保護?」

張啟嘲弄道,這李長風年紀尚淺,自然不會被張啟瞧在眼里,言語之間皆盡漠視。

蘆戌道人卻擺了擺手道︰「無妨,我們是墨宗請來的客人,墨宗自會盯著我們的安危,何況東極門也不敢如此猖狂。」

張啟的詭計又被趙芸竹攪黃,心中生出怨恨來,但卻不敢露在臉上,竟難得一見地朝趙芸竹說道︰「還是趙師妹考慮周全。」

只是這話里話外並非真心實意的感覺。

趙芸竹也淺淺笑道︰「張師兄對師兄弟們關懷備至,實乃吾輩典範。」

趙芸竹說著滴水不漏的客套話,但連吳秋舫也听得出這一言一句只是走個過場。

見大家主意已定,李長風又笑著湊到秋舫跟前,附耳說道︰「吳師兄,今天我們去還香樓瞧瞧。」

李長風哪壺不開提哪壺,惹得吳秋舫又想起昨夜的事。不過說一千道一萬,這還香樓究竟是個什麼地界,也逐漸勾起他的興趣。

畢竟還是少年心性,在好奇心的加持下,吳秋舫竟隨著李長風的話點了點頭。

正午時分。

若是早知如此,吳秋舫一定不會在傅芷面前提「還香樓」三個字,此刻更不會站在此樓之中。

這粉黛勾欄里的鶯鶯燕燕隨處可見,花廳里充斥著歡聲笑語,恩客們一邊听著小曲兒,一邊與環肥燕瘦的姑娘們把酒言歡,一雙手更是搭在令吳秋舫目不敢視之處,獨佔人間所有春光。

迎客的老鴇倚在門邊,正仔細打量著吳秋舫和李長風二人,隨著她疑惑地皺起眉頭,臉上的橫肉也跟著顫動一下。

光從二人的穿著打扮來講,一個是穿著粗布黑衣的窮酸小子,另一個穿得像個道童,橫看豎看跟洛城里最負盛名的妓寨都搭不上邊。

秋舫也是如此認為,雖然他並不知青樓是何物,但見到這傍柳隨花、偎香倚玉的風流場景,隱隱約約間也察覺到事態不對,即使這流金淌銀的樓中,的確對得起一個香字。

「長風師弟,我們還是走吧。」

秋舫哪里見過如此香艷的場面,趕緊撇過頭來,面紅耳赤地說道。

「吳師兄,我也想找漂亮姐姐玩。」

李長風並未接茬,一雙眸子直勾勾地盯住里邊,反倒是頗感興趣。

「這里,我們不該來。」秋舫咬著牙關,好像在此處多待一刻,渾身上下便如在火上炙烤。

「為何不該?」李長風不以為然道,他明明雙眸清澈,稚氣未月兌,但所行之事卻令人大惑不解,好像就是奔著這些濃妝艷抹的風塵女子而來。

「該來,來了便是貴客。」

那老鴇听見了二人的對話,連忙換上標致的笑容,抖了抖手中絲巾,扭動著豐腴的身軀,一步步走來。雖然她也拿不準二人是否有足夠的底子在此揮金如土,但本著錯認萬千,也不放過一個的理念,她依舊笑臉相迎而來。

「我有很多金子。」李長風好像猜透了老鴇心中所想一樣,怪異地咧嘴笑道。

吳秋舫大抵知道,這世間多以金銀易物,但自己還從未擁有過一錠金銀,此刻不免對李長風的話起了疑心。

「師兄,走,玩玩。」

李長風突然側目一笑,也不知在何時,手中已經多出一錠黃燦燦的金子來,直看得老鴇心花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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