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東極門人

隨著銀白光幕漸漸合攏,除了輕浮男子,眾人的神色都嚴峻起來。周宗這一方結界的放出,不僅隔開了其他耳目,還隔開了眾人此刻心中的雜念。

「師兄起卦,算得秋舫要下山歷劫。」周宗坐回木椅上,魁梧的身軀微微後仰,靠著椅背平靜地看向秋舫,眼神卻逐漸空洞起來。

「那個神棍的話你也信。」輕浮男子一聲嗤笑,手中的折扇搖得均勻而緩慢,通體漆黑的扇面上繡了一朵黑花,吳秋舫心想這人恐怕在門中天不怕地不怕慣了,不管是誰都不免頂撞兩句。

「閉嘴,老十!」矮瘦老頭一聲怒喝,惡狠狠地瞪了輕浮男子一眼。

周宗對此置若罔聞,仿佛早已習慣這個場面。只是環顧四周一圈,臉上仍舊掛著微微笑意,朝著秋舫說道︰「也罷,秋舫,我先帶你認識認識這幾位師叔。」

秋舫心中早對這幾個人的身份茫然得有幾分混亂了,還好周宗突然醒悟。念及于此,少年便上前幾步,走到周宗身側恭敬地站著,等著這個大掌門發話。

「你太師父玄明子自打下山之後,開宗明義,創立我派,共收徒十二人。」周宗說罷,又指著那個矮瘦老人道︰「這是你四師叔段謀,他入門雖比你師父和我稍晚一些,但年紀略長于我們,現今門中大小事務均過其手,為我分憂不少,今後遇事,皆可向他稟報。」

秋舫聞言,唯唯諾諾地向段謀作了一揖,但心中卻在納悶這四師叔明明掌管門中如此多的事務,地位也是不凡,為何穿得像個久經風吹日曬的老漁翁。

段謀雖然對此子心懷成見,但面對晚輩行禮也不至于失了氣量,不得不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嗯」,便不再理會。

「這是你的五師叔,林芸。」周宗又將手指向先前開口圓場的中年女子,這中年女子身著一身輕簡的白色紗裙,眼角處已有幾絲皺紋,但眼中常噙笑意,給人親切和藹之感。听了周宗的介紹,林芸朝著少年微笑著點點頭,神色間充滿了愛憐,倒是讓他心生暖意。

「這是你的六師叔,鐘寇。」周宗挨個介紹著,少年循聲望去,也是一個中年男人,頗有幾分師父的風采,但眼中少了一半通徹和一半凌厲。他約模四十余歲,身形魁梧,正襟危坐,一張方臉不苟言笑,只是微微點一點頭,沒有搭話。

「老七老八近日不在門中,日後再與你介紹。那兩個,背劍的是老九熊珺祺,拿扇子的是老十何望舒。」提到這二人,周宗的語氣變得隨意起來,這兩人在二代弟子中資歷不高,且長期不睦,尤其這老十油嘴滑舌,總愛挑釁不善言辭的老九,而老九向來脾氣乖戾,見誰都是冷冰冰的模樣,一言不合便拔劍相向,因此二人十來年恩怨不休,眾師兄弟拿他們也沒什麼法子,只好睜眼作閉眼,置之不理。

吳秋舫悄悄打量了一番九師叔與十師叔,九師叔身穿華服,自打現身起便是劍不離身,一張臉頰稜角分明,生了一副劍眉星目,神色卻是寒如冰霜,眼中藏著幾分狠勁與漠然。而那十師叔,時刻不忘輕搖他的折扇,唇紅齒白,眉目如畫,明明是個男兒郎,舉手投足間卻帶著幾分妖嬈。

不待秋舫抱拳施禮,周宗接著說道,「他們雖是你師叔,但是入門晚,所以歲數不大。」

周宗話音方落,何望舒便接茬說道︰「那可不,秋舫,你若是想叫我一聲哥哥,倒也成,我從不像某些人一般時刻以前輩自居。」

此言一出,意圖明顯,引得熊珺祺眉頭一蹙,正欲轉身呵斥,卻被周宗揮手攔住,他的身子此刻快要陷進椅子里,眼角纏著幾根血絲,夜更沉,他的倦意也更深。

「老十,你給我少說兩句。今晚,在山中,有個黑影出手襲擊秋舫。」周宗說完將手放回扶手之上,又凝思片刻,幽幽說道︰「此影似乎各方法術俱會。」

段謀聞言,神色登時凝重起來,在這世上,各門法術千變萬化,自成體系,且不說精通一門法術的人已是寥寥無幾,更何況兼修多門,各路法術在體內打架,一般人可吃不消,因而修煉之人從不敢僭越。段謀想了一陣,再反問道︰「此言當真?」

「你說呢?」周宗清楚段謀知道他不會開玩笑,但事情太過重大,即使親耳所聞,恐怕也有些不太相信。

「那你們親眼所見?」老頭仍是不信,又多問一句。

「親眼所見,道行不弱,若是全力一戰,你我不敢言勝。」

周宗此言,像一顆驚雷炸在堂中,所有人都屏聲靜氣,沒有接話。他們心中清楚,在此世上,能讓聲名赫赫的周宗說出此話的人,不多。

「各位師叔,師父曾說,這個黑影多日前已來過一次,被師父出手擊退。」秋舫見大家都不說話,大著膽子說了一句。

「哈哈,好了,知道你師父厲害。」周宗突然笑了一聲,有幾分寵溺地看著秋舫,這孩子是他領人救出,又是親手送上山的,雖說十六年未見,但對他那心誠善良的本性著實喜愛,在這嚴肅的場合,也不忘與他打趣一句。

周宗又頓了一下,恢復嚴肅的樣子道︰「師兄與我壓陣,那人知道討不了好,也未出全力,但仍是…完勝秋舫。」周宗說完又瞧了一眼秋舫,證實了少年所言非虛。

「秋舫年紀尚淺,道行不深,完勝秋舫不算稀奇事。」一直未曾開口的鐘寇終于發出了聲音,但臉上仍舊看不出絲毫情緒。

「秋舫的本事,除開我們幾個老頭子,門中怕是無人能勝。」周宗對鐘寇的論斷頗有異議,斬釘截鐵地說出自己的看法。

「天青、空林也莫能敵?」一旁的林芸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質疑了一句。

周宗搖了搖頭,看了一眼林芸,淡定地說道︰「論符,無論今時今日還是明時明日,同輩弟子得論秋舫為翹楚,即使是天青、空林,還是稍欠火候。」

隨著周宗話音剛落,他的左側傳來一聲大喝︰「那此子更不應入世!」驚得對面的林芸身子一顫,眉頭微微蹙了蹙。

原來是段謀聞言勃然大怒,他似乎知道些什麼隱秘之事,一時之間樣貌也變得猙獰而扭曲,瞪著秋舫的那雙招子,顯得有些猩紅。

周宗向左斜睨一眼,竟抬起右手,亮出五指道︰「這戒指可還沒換位置。你們今晚先行休息,老五你安頓一下秋舫,他對塵世幾乎一概不知,我也累了,明天再議。」說罷便是頭也不回地步入身後屏風,不見了蹤影。

東極門眾人面面相覷,這掌門人在平日里對門下弟子多是一臉嚴肅,但面對生死之交的師兄弟們卻是隨和有加,今天突地說出這句話,發了這場脾氣,想必已是決意篤定,嘴上說是再議,實際怕是不容多議了。

何望舒邁開雙腿,袍子的角邊在空中一起一落,行至門邊,又回頭掃了一眼自己的師兄師姐們,輕笑一聲︰「回屋睡覺咯!」便是徑直推開木門,走出消散的結界,融進黑夜里。

「孩子,你隨我我來吧。」林芸嘆了口氣說道,她向來也是不愛理俗世雜務的性子,平日里在門中帶著些女弟子修煉法術,對門中的各種糾葛多是充耳不聞。此時此刻見秋舫自小無父無母,心生愛憐,不願看他戰戰兢兢地站在原處,便是喚他一道離開。

秋舫領命,心中長舒一口氣,想著終于可以逃離這壓抑的氛圍,便是緊跟著林芸前後腳出了門去,將其余三人拋在腦後。

林蔭道上,月桂飄香,秋舫周遭的空氣也清新起來。他側頭望向林芸,輕言道︰「五師叔,我,我是個壞人嗎?」

此刻的少年回想著剛才段謀的眼神,心中惴惴不安,感覺這東極門,並非是自己的容身之所,只是天大地大,離了震明山,也不知該何去何從。

林芸聞言蹙了蹙眉,想起剛才堂中的爭執頗為無奈,只得開解一句︰「你是個好孩子,怎會是壞人。」

「可是四師叔他…」

「秋舫,你這次下山,只管辦好二師兄交代你的事情,事成之後回山便是。這個世間,風雨不斷,不適合你。」不待秋舫說完,林芸便是出言打斷道,一邊說著一邊憐愛地看著秋舫,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雖說是第一次見面,但林芸這有些悲天憫人的菩薩心腸,對這孩子的憐愛之意不遜于周宗。

「弟子知道了。」秋舫應了一句,思緒又回到震明山上,那片林、那汪湖,還有那所小茅屋比之這里的亭台樓閣與金碧輝煌好了不知道幾何。不過片刻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麼,再問道︰「師父排行第二麼?那怎麼沒見到大師伯?」

林芸聞言愣了一愣神,腳步也緩了一些,眼神變得飄忽不定起來,過了好些時間才答了一句︰「你大師伯,且先不去說他。今日你舟車勞頓,夜色深重,該安穩休息了,明天我叫你師妹帶你好好看看這東極門。」

林芸話音落時,二人正好來到一間幽靜的居室門口,顯然是少年暫住之地。少年郎精力旺盛,加之這新鮮事物的刺激,眼中全然不見倦意,不過林芸已經發話,也不敢不從,只得頷首應聲,告辭進屋。

見吳秋舫進屋,林芸苦笑著搖了搖頭。

今夜門中一鬧,鬧得她心思不太安寧,總覺得有些風雨將至的味道,不知好壞、不知生死、更不知興衰,只是東極門延續百年,本也是從腥風血雨中淌過來的,一切禍與福,她都相信掌門師兄能夠帶領門中弟子安然度過。一時半會,她也不願再多想這些煩心雜事,只是抬頭凝視著清冷的月兒,像極了在盯著月上的某個人,一動不動杵在原地,一身潔白衣裙,被廊道邊上搖曳的燭光拖長了影子,邁向無邊卻深沉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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