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符與劍,東極與徵侯(下)

「符,符可化萬物,而劍只是劍。」秋舫不加思索地答道,縱使道人常言劍道精而純,符道廣而全,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那劍是一、符是萬物,本無優劣之分,只要修煉得當,則是同宗同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秋舫心中卻認定符道更勝一籌,一來用處更廣,二來他多讀經書典藏,心性純明,不喜舞刀弄劍,自然對符道青睞有加。

誰知周宗卻不像道人那般非得文縐縐地說出個一二三來,竟是大加贊賞,朗聲笑道︰「不錯不錯,符道可化萬物,區區一柄劍還能化不出?于是當日,符脈脈主大展神威,血洗徵侯山,好多劍道弟子喪命于其手。」

「這脈主如此厲害?」听到此處,少年神情更加專注,不禁驚嘆道。

「那是當然,符道分三層,一曰天地,二曰生死,三曰吞景,這你知道。」

「弟子知道,師父說過,符之道,雖說天地為上,生死為中,吞景為下,但三類符咒各有境界、各有所用,沒有真正的孰強孰弱,修行起來萬不可失了偏頗。」

「哼,那個老道長,平常總是規矩來規矩去的,當真辦起事來,他咋又沒了那些規矩。」周宗輕啐一口,神情里不滿之意甚重,看樣子心中對道人的怨念匪淺。「是了,天地符雖說玄妙至極,精通之人卻是屈指可數,但這不代表吞景符就很弱。這三層符咒,在那脈主手中,出神入化,一道鎮天符、一道囚地符,便是落下一方結界,牢牢鎖住山中之人。據說單是這兩道天地符,便足以讓修為尚淺的弟子被靈壓震碎五髒六腑。」周宗唾液橫飛,仿佛他親眼所見一般,講述得栩栩如生。

「听師父提起過這兩道符咒,竟有如此威力,但弟子慚愧,還未習得。」秋舫過意不去般地說道,眼底竟有愧疚之色在涌動。

「無妨無妨,你這年紀要是會了,豈不是六八道人轉世?」周宗聞言,一改方才的嚴肅,打起了趣。「再後來,劍脈脈主不是對手,還是山主出手與符脈脈主大戰了整整一日,直斗得飛沙走石,風雲變色,最後…」

說到這里,周宗卻停了下來,他突地合上雙眼,搖頭嘆息一陣。

「最後如何?脈主贏了嗎?」秋舫迫不及待地問道,他畢竟不過十六歲的年紀,成天與經書作伴,那些古樸經書上的文字高深玄妙,讓少年多數時間都只感到枯燥乏味,哪有這些驚天動地的故事來得有趣。

「輸了,那位山主可不是一般人,當年在你這樣的年紀,便在南疆妖域中用妖魔的血生祭出震天的名號。而符脈脈主雖強,稱得上天下第二,卻也強不過他來。」周宗緩緩說道,提起那人的時候,他的眼中竟難得的有些肅然起敬。

不待少年再次發問,周宗又言︰「那山主跟隨上任山主打小在外歷練,本是劍符雙修,與符脈脈主一戰,卻絲毫未用劍訣,兩人全憑一道道符戰得昏天黑地,雖然最後脈主敗了,卻也只是敗給了符道。」

「那脈主輸了就會死嗎?」

「這倒出人意料,山主力排眾議,認為符脈脈主乃是心魔所致,罰他去祖師祠堂面壁,終生不得踏出祠堂一步,總之,留了他一條性命。同時,山主還作出了一個所謂對劍道、符道皆是公平的決定。」

「將劍道符道合並起來?」

「非也非也,劍道符道的嫌隙,豈是如此容易便能彌合的。那位山主決定卸去山主之位,從今往後,徵侯山不再設山主與脈主,而是由劍脈、符脈各選一人,進行劍符雙修。再以五年為期,由被選中的人輪流統管全山事物,並基于新入門的弟子個性的考量,對他們修劍或修符進行劃分,立下了此生不可轉脈的規矩。倒也算是讓劍道符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吧。」

「那豈不是很好,統領者劍符雙修,避免偏心一方,再者入門弟子一開始就被定下來選修何種法術,這樣一來符劍之爭不就被化解了?」秋舫略加思索後,極其認真地說出自己的見解。

沒料到周宗卻斬釘截鐵地否決了他的想法,「錯,引起符劍之爭的癥結是符之術入門極難,沒有良好天資,修行之路必定走不長遠,長此以往,劍道與符道仍將不睦。」言語之間,竟連神色變得凌厲起來。

「那所有弟子都劍符雙修如何?」秋舫不解,繼續問了一句。

「也不行,劍符雙修,總會失衡的。譬如,讓你學做飯與符道,時間一久,你會醉心于哪個?」

秋舫聞言,呆呆地望著天空看了許久,自己吸了口氣,接著又搖了幾搖頭,現出躊躇的樣子來。過了好一陣子才說出一句︰「師叔,我倒是覺得做飯不錯。」

此言一出,引得周宗一聲笑罵︰「你這沒出息的小家伙,等你吃過了山下的山珍海味,豈不是要醉心吃飯,不再去管修道與做飯了?」

听了他那一會嚴肅一會和藹的師叔的笑罵,少年也抿一抿嘴,樂呵地傻笑起來。

周宗也不管那傻師佷,自顧自地說道︰「若是一人劍符雙修,但他缺乏符道悟性,遲早會變得側重劍道,荒廢符道,久而久之,符道式微之勢將不可避免,誰若是種下斷了符道傳承的種子,恐怕百年之後,要無顏面對徵侯山的歷代祖師了。」

「再說後來,符脈脈主雖留了性命,但不過三年,便因大戰之傷難愈,而溘然辭世。而符脈本就三人,被選中那人便是你的太師父玄明子了。」

听見周宗提到了太師父,少年興致更是高了幾分,要說徵侯山與他關系不深,但這位師父的師父,在他心中那是不同凡響,早已認定是如同周師叔口中的仙人般強大。「那太師父為何又離開徵侯山?」他問道。

「因為徵侯山的病,已經入了膏肓,神仙難救。你太師父不過你這樣的年紀,便當上了統領者,一來不服者甚眾,二來新規推行之後,符脈新丁雖說來了不少,但老人著實不多,在山上的話語權自然不重。加之山主退位之後,便出山而去,不關門中事務,慢慢的,劍脈那群本就權勢頗重的老頭子也不再听他使喚,視門規于無睹,那些新入門的弟子又個個年輕氣盛,符、劍兩脈還是水火不容。」

「太師父那麼厲害,他們為什麼不服?」少年心中愈加關切,忙不迭地問道。

「傻孩子,你太師父那時候比你也大不了兩歲,加上劍道也是剛開始修煉,比起那些浸婬劍道幾十載的老頭子來說,還是太女敕了些。于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你太師父本就是符脈弟子,雖說也修行劍道,但終于無法忍受符脈的凋零和劍道的欺壓。二十八歲那年,惆悵之下,只身月兌離山門,以精妙的符之術創立了咱們東極門,廣收弟子,到如今也算是枝繁葉茂,樹大根深。」

周宗回憶起往事,眼神里也放出了光彩,身下的大雕也應景地叫了幾聲,雙翼舞得更加厲害,在那夜空中,伴著一輪皓月展翅翱翔,就像東極門的百年基業,屹立雲巔之上。

吳秋舫看不見師叔的正臉,只是感覺突如其來的沉默與撲面襲來的秋風,卻讓氛圍變得有幾分莊重。他漸漸感受到坐在前邊這位師叔,好像把東極門當做自己孩子一樣掛在心上,一言一行無不透露出那份珍重。

過了良久,少年問道︰「師叔,那咱們東極門和徵侯山之間,嫌隙很深麼?」

周宗回過神來,這次倒沒有用那一如既往嗤之以鼻的語氣,反倒是淡然地說著︰「東極門的創派根基,實則源自于徵侯山。徵侯山自此之後也是破罐子破摔,索性任由符脈自生自滅,現如今,也只有十幾位年紀不小的老道長還會符之術了。」

話到此處,周宗的腦海里浮現出他師父當年說這些話時的模樣,頓了片刻,又道。

「好在你太師父也不是多麼虔誠的道長,對門中弟子並不要求修道,嚴格說來,我們是與道教沒有什麼瓜葛的門派,所以成長十分迅速,畢竟不是所有願意學習符之術的人,都願意當個道士。」

秋舫听見太師父也不是虔誠的道長時也晃了晃神,依稀瞧見自己師父的模樣,雖然師父總是把道學經書掛在嘴邊,但他偶爾也能察覺到,師父對這些東西,似乎還欠缺了些虔誠。

想歸想,秋舫倒也沒有出聲打斷周宗的話,仍舊仔細聆听著。

「只用了百年時間,咱們東極門就成了俗世中勢力靠前的門派了。只不過你師父因為某些緣故,才上了震明山,潛行修道,實際上的我們啊,都是大魚大肉絲毫不必忌諱的,下山之後,你就是想討個老婆,不對,想討幾個老婆,師叔都給你張羅。」

周宗言罷,心情大好,迎著風聲豪爽地笑了起來。

可吳秋舫就不是那般興致勃勃了,提起道人,他便心中一沉,離別的憂傷再次爬滿他的心頭,他不禁回過頭望了望已藏進雲霧里的震明山,咬著牙說道︰「師父說了,要我下山之後也要勤加修煉,修心修符修劍缺一不可,弟子不敢忘。」

周宗心想這孩子年紀雖然不大,世故也不精通,但心性確實澄明堅定,不枉自己當初將他救下,心情更加好了幾分,不再去開他玩笑,只是將目光往那片黑夜中落去,說了一句︰「小子,我們的洛城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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