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破土履鋒刃

舍羅魈弓著身子走進地道,飽食活人血肉的藤木支撐著上方綿軟土石,不使其垮塌。但是頭頂隱約傳來的震顫動靜,還是讓地道里的眾人不由得提心吊膽起來。

「華胥國營寨中每日操訓不斷。」烏藤寨大巫滿臉油汗,壓低聲音說︰「也幸虧這幫人天天操訓,而且還在大舉擴建營壘,鬧出許多聲響動靜, 正好掩護我們開鑿地道。」

蒙渠抽了抽鼻子,顯然不喜歡地道氣息滯塞的環境,于是問道︰「那個貞明侯趙黍不是快要死了麼?為何軍中還能日夜操訓,不見士氣動搖?」

「我方才問過妙娑羅,她說趙黍今早坐在抬椅上巡視營寨。」舍羅魈說︰「可見他不過是拼命支撐,為保軍心士氣,強令操訓罷了。如此也能疲憊士卒,讓他們無力作亂。」

烏藤寨大巫問道︰「如今化石藤已經長到敵軍營寨下方,幾時挖破地面?」

「敵軍之中也有修士,我們動靜太大,恐怕也會引起他們留意。」舍羅魈言道︰「我已經讓費佐聖在午後出城,向東南方進軍突圍。

表面上是突圍,實則將敵軍精銳調離營寨。到時候我們一舉沖出地面,四下放火。如果趙黍在營中,便將其就地格殺。如果他冒險離營,那我們從後方突襲。」

蒙渠發出難听笑聲︰「只怕費佐聖不肯拼死突圍,沒法將敵軍精銳和修士引走。」

「我安排妙娑羅與費佐聖一同,她答應會放出金翅龍蛾,就算趙黍一時疏忽,事後也必定會派精銳前去堵截。」舍羅魈說。

「金翅龍蛾?」烏藤寨大巫一驚︰「傳說中扇翅揚風、能銷蝕血肉的異蟲?妙娑羅居然肯放出此蟲對敵?」

舍羅魈點頭︰「我許諾戰後將飛猿十二寨的地盤劃撥給百花谷。」

蒙渠不忿道︰「飛猿十二寨是大祭司用來牽制百花谷的,你怎能隨隨便便拿來許諾?」

「我是許諾了,但能否兌現,不還是大祭司一句話的事?」舍羅魈看也不看,繼續說道︰「何況妙娑羅面對趙黍麾下精銳, 能否活命尚且難說。她的蠱術是不差, 可正面廝殺的本事卻談不上厲害。」

「那費佐聖呢?」烏藤寨大巫問道︰「他可是巫真大人安排的將領。」

「別國降將, 終究不能信任。」舍羅魈如下判決一般︰「就讓他死在華胥國的土地上,也算是對他過去功勞的一點敬意。」

……

「趙長史,探馬來報,九黎蠻子要從東南方突圍!」

中軍大帳之中,趙黍手捧書卷,張里尉匆忙前來稟告,後續一眾校尉軍吏、館廨修士齊齊來到。

「果然來了。」趙黍放下書卷,環視眾人言道︰「諸位就按先前布置,各自行動。」

眾將士領命而去,趙黍披上廣袖青衫、腰懸黑文黃綬,離開大帳登上一輛車壘,在數百親兵的護衛下,朝著丹涂縣東南方緩緩行進。

大軍動地而去,揚起滾滾煙塵。片刻之後,營寨中一處地面乍然下陷,不等營中留守兵士察覺,數百名精悍兵卒迅速從地道涌出。

舍羅魈身先士卒,左右兵卒各擲引火之物, 後方巫祝施展術法, 立刻點燃多處營帳。

然而大火一起,卻听不見慘叫驚呼, 亦不見倉皇奔逃,只有一連串急促擂鼓聲,同時在營寨周圍響起。

「不好!」

舍羅魈心頭急跳,立刻感應到殺機臨身,還沒等他示意麾下兵卒,無數箭枝破空尖嘯,如滂沱暴雨,自四面八方傾瀉而至。

只是一個照面,便有上百名九黎國兵卒倒下,被射成刺蝟一般。

僅有少數如舍羅魈、蒙渠等高手,仗著筋骨強悍、凡鐵難傷,在箭雨之中為戰友掩護,卻也被夾雜其間的符箭劃傷皮肉,留下道道創傷。

「趙黍,你竟敢算計于我?!」舍羅魈厲聲咆哮,背上野豬皮裹體膨脹。

可是他剛剛施術變形,停泊岸邊的運糧船上掀開帆布,三台弩炮架設在船上,齊齊對準那頭白獠野豬,經過多重加持咒煉的弩矢離弦疾射,如三道白芒,直直釘入野豬脊背。

緊隨其後,便是一陣法寶光芒爭先恐後襲來。其中紫色飛綾如天降紫霞,蘊藏開山斷流之威,重重一擊抽在野豬頭頂。

「不好了!地道被震塌了!」

匆忙跑出地道的烏藤寨大巫正要告知後方變化,抬眼卻是一副淒慘景象——無數箭枝釘插入地,數百名精悍兵卒倒伏在地,少數人還在掙扎抽搐、低聲哀嚎,鮮血染紅地面、漫過腳踝,好似來到一片嫣紅繚亂的荊棘叢。

舍羅魈被打回人形,跪地不起,腦袋落在腳邊,天靈蓋凹陷進去;蒙渠渾身插滿箭枝,單刀撐地,其中一條手臂不知去了何處,他麾下蒼背部那些狼頭怪人,也是死狀各異,有的試圖沖殺出去,卻被弩箭釘死在半途。

烏藤寨大巫此時听得半空中一陣琴聲,身後地道盡數坍塌,里面還有一百多人尚未走出,萬鈞土石將他們盡數埋葬,無一生還。

「我……」烏藤寨大巫正欲開口求饒,四周箭矢、符咒、法寶紛至沓來,他抵擋不住,當場被轟得支離破碎。

丁沐秋手挽紫綾飄然而降,看著滿地尸體,微微皺眉︰「就憑你們還想挖掘地道突襲我軍營寨?」

此時張里尉快馬趕來,高聲道︰「趙長史有令,請諸位前去包抄突圍敵軍後路,勿使其退回丹涂縣。」

十幾位藏身營寨各處的修士紛紛現身,丁沐秋爽朗應聲︰「請趙長史放心,絕對不讓敵軍有逃竄之機!」

……

站在車壘上向遠處眺望,九黎國的兵馬急于突圍,陣腳已見散亂,陳校尉帶著一隊輕騎從側翼沖擊,將敵軍陣型分割開來。

在另一邊,丁沐秋為首多名館廨修士從天而降,投符擲火、祭寶飛光,殺得地上敵軍血肉模糊。

剛剛在營寨埋伏的兵士也被抽調而來,成南北合圍之勢,漸漸擠壓九黎國兵馬。

「幸虧有你提醒。」趙黍心知勝負已定,暗中對靈簫說︰「先前妙娑羅來營中通風報信,你卻說九黎國不會只通過地道襲擊營寨。今日一見,敵軍動向果然被你料中。」

「地道狹窄,哪怕九黎國是借助術法開鑿,但能夠容納通行的兵士不會太多。他們必然會安排突圍,引走你大部兵力。」靈簫言道︰「妙娑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算沒有她來通風報信,以鷺忘機的修為,等地道再稍近一些,她也會有所察覺。」

「而你則讓我將計就計,擴建營寨、操訓兵士,在地面上弄出各種聲響動靜,讓敵軍自以為可以將地道挖鑿至營壘之下。」趙黍說︰「能夠參與地道突襲的,必定是敵軍精銳,只要將其伏殺圍剿,便是除去一大隱患。」

趙黍看著遠處敵軍聲勢漸漸止息,心下放松些許︰「我倒是慶幸他們主動沖出來,如果真是攻城,反倒不知要死多少人。」

「奇襲敵國月復地,佔據城池,難以長久堅守。」靈簫言道。

趙黍搖搖頭︰「我或許該多謝那名縣尉,他及時前來報知城池淪陷,我才能盡快率兵前來,將敵軍困在丹涂縣。」

城外阻擊戰很快就結束了,如今突圍出城的敵軍數量本就遠遠少于趙黍麾下兵力,何況舍羅魈那等高手在四面圍攻之下相繼殞命,突圍出城的敵軍缺少強援,注定慘敗。

「趙長史,我們拿住了敵軍統帥!」張里尉殺得臉上滿是血汗,身上盔甲上也有幾處砍痕。

「哦?沒死麼?」趙黍坐在車壘後面,輕撢衣擺︰「將他帶來。」

不多時,兩名兵士提著渾身浴血、發髻散亂的費佐聖過來,他臉頰手臂都帶著傷,跪倒在地,狼狽不堪。

「你叫費佐聖?」趙黍嘆道︰「好名字啊,我听說你當年是清明公麾下部將?」

費佐聖吐了口血痰,瞧了趙黍一眼,言道︰「莫非貞明侯是要拿當年之事問罪麼?」

「我要問罪,何必糾扯當年舊事?」趙黍言道︰「華胥國三公之亂時,我不過一介孩童。只是沒想到,你投靠九黎國猶嫌不足,還要反過來攻伐華胥國。你是為了給清明公報仇雪恨麼?」

費佐聖訕笑幾聲︰「投靠九黎國的頭幾年,或許還有報仇的心思。現在?呵,早就無所謂了。」

「既然如此,你為何帶兵來攻?」趙黍皺眉道︰「九黎蠻子在丹涂縣里的暴虐行徑,想必你也看在眼里,何必為虎作倀?」

「貞明侯,你是第一次帶兵吧?」費佐聖一眼看穿,趙黍不言不語算是默認,對方繼續說︰「你覺得我這種改投別國的降將,能賦閑歸農、過上平靜日子麼?

我不想參與對華胥國的攻伐,人家立刻就要將我當成奸細祭旗!我既然選了寄人籬下這條路,就要拿出自己的本事去拼、去爭!哪怕如此,我也免不了要受人冷眼欺辱。

你們這些館廨修士養尊處優,什麼都不用干就能身居高位,受朝廷供養,哪里經歷過我們這些人的苦楚?如果是想靠著三寸之舌讓我後悔認罪,那我勸貞明侯,不必浪費精力了。」

趙黍沉默良久,費佐聖跪直了身子,說道︰「貞明侯如果還有那麼一點仁慈,請速殺我!我可不想被押去東勝都,受盡屈辱才死。」

「我給你留全尸。」趙黍闔目揮手︰「帶下去,絞死。莫要讓他與九黎兵卒混雜,另尋空處埋葬。」

費佐聖視死如歸,稍稍整理發髻,正要離開,趙黍開口喚住,多說一句︰「楊……清明公雖然事敗,但一直奮戰到最後。」

費佐聖微微露出意外之色,但隨即恢復如常,然後任由兵士將他帶走。

此時幾位校尉軍吏與館廨修士也來到了,丁沐秋望著費佐聖背影,冷哼一聲︰「倒是便宜他了。」

陳校尉拱手問︰「趙長史,我們俘獲了兩百多名九黎國兵士,該如何處置?」

「全部斬首。」趙黍干脆利落道︰「立刻派兵進入丹涂縣,搜查是否還有九黎國殘存兵力。另外,不準搶掠百姓,違者軍法從事,所屬長官亦要連坐。」

「得令!」

趙黍轉而對丁沐秋說︰「如果城中還有九黎巫祝出沒,勞煩丁道友帶人將其剿滅。敵軍殘余恐作困獸之斗,丁道友切莫孤身獨進。」

「明白,我現在就去!」丁沐秋沒有遲疑停留,帶著幾名修士一同前往。

趙黍望向其他校尉軍吏︰「丁字營回去重新鎮守營寨,那些巫祝尸骸先收集起來,暫時不要掩埋,我另有用處。稍後我要進城安撫百姓,文吏代我起草布告,張貼城中。」

眾人各自奉命而去,趙黍一時無事,讓賀當關帶著親兵到遠處回避。

「那名蠱師在附近窺視。」鷺忘機說道。

趙黍凝神調息一陣,這才勉強運起英玄照景術,覺得眼眶絲絲刺痛,但還是找到了妙娑羅所在。

「如何?這個結果,你滿意了?」趙黍在鷺忘機護衛下緩緩走近,對著空無一人處言道。

一陣蝶翅光塵飛散,現出妙娑羅身形,她笑道︰「你可真是不客氣,一個逃亡活口都不留,讓我只身逃回九黎國。」

「你要如何跟九黎國大人物解釋,那是你的事。」趙黍負手道︰「你既然選擇出賣同袍,就怨不得會有這個結果。」

妙娑羅沒有參與地道奇襲,而是協助費佐聖出城突圍。但她一出城就隱去形跡,坐視九黎國大部兵馬覆滅。

「二十年了,趙小郎君真是長大了。」妙娑羅伸了個懶腰,問道︰「怎麼樣?要不要放肆一把,跟姐姐去百花谷?姐姐保證你過上舒坦日子,總比在華胥國給人賣命要強。」

「費佐聖教訓歷歷在目,我又何必重蹈覆轍?」趙黍拒絕道。

「那等你以後死關臨頭,可別怪姐姐我沒有事先提醒。」妙娑羅言道︰「妖王出世、蛇神下凡,無論哪一件都必須要大量血食,像你這樣的修煉之人,氣血骨肉就是最佳的犧牲。而丹涂縣一戰覆滅三部精銳,你的性命恐怕已經比韋修文更值錢了。」

「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與你一同去百花谷了。」趙黍淡淡一笑︰「你又何苦招惹我這個禍患呢?」

「趙小郎君的善心,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妙娑羅湊近身前,輕輕一啄親在趙黍臉上,然後擺擺手︰「走啦,以後還有命,就來百花谷看看吧。」

望著妙娑羅離去方向,趙黍有些尷尬地模模臉頰,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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