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出神會鐵公

趙黍與一眾兵士說笑之際,天色漸暗,遠處巡守哨衛發出叫喊,趙黍趕緊前去查看,望見北方山林上空有光華亂飛、閃滅不定。

「那是怎麼一回事?」有兵士緊張問道。

趙黍運起英玄照景術,奈何距離太遠,實在看不清具體情況,他只得依著書上所述解釋︰「夜里生光,有可能是山中精怪吞吐日精月華,也有可能是洞府奇珍現世之兆。」

兵士抄起武器︰「我們要過去一探嗎?」

「不。」趙黍阻止說︰「天色已晚,此時入山太過凶險,也可能是妖邪顯弄光影引誘我們。大家不必理會,今天晚上守好營壘,等明天日出再說。」

換做是以前,趙黍指不定真的以為是仙家洞府現世,早就背起竹篋去湊熱鬧了。可是如今星落郡妖邪蠢動,趙黍還帶著數百兵士,不可能胡亂冒險。

趁著晚霞余暉,趙黍在營壘各處埋下符咒、布置禁制,防備妖邪趁著夜色襲營。此外,每位兵士都要喝一碗經過制邪大祝點化的咒水,以免精怪鼓弄夢魘。

安排好這些,趙黍來到火堆旁,依舊這幾天的慣例,從兵士那里借來一柄環首直刀,開始祭煉兵刃。

前些天,趙黍與眾兵士曾經在鄉村廢墟遇到一群潛藏濃霧中的土公鬼,這種因為伏尸故氣與一方土煞化生的精怪鬼物,並沒有多少高明法力,充其量會飛擲磚瓦土石。

然而這些土公鬼的形體可虛可實,兵士手中的刀槍箭矢難以造成有效殺傷,還是要靠趙黍施展術法打散鬼物。

由此趙黍發現,哪怕是一些稀松平常的精怪鬼物,要是沒有相應的手段,凡夫俗子往往難以應對。而普通士兵就算有幾分勇力武藝在身,面對妖精鬼怪時,知之甚少,刀砍劍劈不見流血受傷,也難免會膽怯退縮。

畢竟不是誰都能像羅希賢那般,劍氣過處鬼神闢易。而趙黍哪怕煉制再多符咒,也頂多是給普通將士防身,不可能讓他們與妖精鬼怪廝殺。

可既然符咒能加持在甲片之上,為何不能用來加持武器兵刃?

實際有熊國就掌握類似的術法手段,不過那通常是讓修士臨陣布氣,讓眾多兵士手上武器更為鋒銳,讓箭矢飛射更遠更準。可這等術法仰賴高深修為,如今的趙黍根本學不來。

而且布氣于尋常兵甲,此法並不能長久維持,就像趙黍祭煉的金甲符,施展起來能頂半天功夫就不錯了。

至于氣韻完備的法寶,煉制起來耗費時日。普通兵士沒有法力真氣催發,也施展不出其中術法妙用,自然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趙黍這些天幾經試驗,最終選擇在兵刃之上銘刻符篆、填以朱砂。那朱砂也是經過丹爐伏火煉化,混合了其余材料調制成泥膏狀。

加工完畢後,趙黍將刀身遞到火上輕輕一燎,同時口念靈咒,將一縷火煞引入刀身之中,肉眼可見朱砂符篆綻放赤光,漫溢到整柄環首直刀,持握之時還能感覺到絲絲暖意。

「又煉成了一把。」

趙黍站起身來端詳著環首直刀,興致頗高地隨手揮動幾下,可惜他不通武藝,差點劃傷自己。

「將符篆刻在刀劍之上,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靈簫問道。

「對啊。」趙黍轉念一想︰「也不全是,像我家傳的科儀齋醮,其中還包括投簡入江河山岳。簡牘材料不都是木竹,也可以是金銀銅鐵、美石寶玉,天夏朝的皇帝就特別喜歡投金簡玉章,以此安鎮山岳江河。

我這也是效法前人,只是我在刀身上銘刻的不是什麼厲害符篆,就是一道火煞符。如今這刀對付普通人,其實沒多大變化,該怎麼砍還是怎麼砍。可是面對形體虛實不定的妖精鬼怪,經過符咒加持的刀劍就能直接傷到他們。」

靈簫說︰「刀上隱約還有一絲制邪大祝的效力。」

「哦,我調制朱砂的井華水,也是經過制邪大祝點化。」趙黍輕撫刀身說︰「你教的《神虎隱文》是好東西啊,專門克制妖邪,也省得我另找辦法。」

靈簫語氣有幾分感嘆︰「刻篆鏤字的造劍之法我還沒教,你居然自己就領悟出來了。」

「啊?你也會嗎?」趙黍有些氣餒地看著手中環首刀︰「我還以為自己是最早發明這一套的。」

靈簫笑道︰「我的造劍之法可不光是鏤刻符篆,而是與開闢洞天之功相匹配,合陰陽、法天地,運乾坤、發雷霆,加之以真元玉府祭煉。此等劍器已非等閑兵刃,而是安鎮洞天的仙家法寶。所以哪怕我真形法體被斬滅,真元玉府無主空置,外人也不能竊佔洞天,否則就要面對神劍之威。」

「神劍?」趙黍靈光一閃,問道︰「神劍之說我早有耳聞,可是看書上的前人解釋,大多語焉不詳。我一開始以為是劍仙溫養祭煉的飛劍,後來從辛學姐那里了解到赤雲都神劍出世的消息,感覺又不太像。」

「神劍之神,不在劍鋒之利,而在于符合天地氣數。」靈簫言道︰「我煉成的景震劍,也談不上鑄造鍛打之技,而是以仙人境界參悟天地造化的玄理法度,摶煉陰陽五氣之精。這看似高不可攀,然而凡夫俗子精誠格物、俯仰萬象,亦有所得,何況世間修士?設法壇、行科儀,假攝天地氣數,這一點你也辦得到。」

趙黍撓頭說︰「這種經過祭煉的法劍我也有,可根本談不上什麼沖霄劍氣啊。我平時也是用它來采煞祭符,斗法廝殺時根本用不上,因為法劍壓根沒開鋒。」

「世間神劍,或是采五金八石之精為鑄劍坯料,或是干脆煉氣為劍。」靈簫言道︰「赤雲都鑄造神劍,我猜測應是前者。」

趙黍問︰「莫非他們找到什麼天材地寶了?也對,這里就是星落郡,礦藏豐富,連熒惑石都有,找到適合鑄劍的坯料並不稀奇。」

「所以說,自身修為才是根本。煉氣有成,既可煉氣為劍,也能引氣書符,但天材地寶並非唾手可得。」靈簫提醒說︰「你書符祭煉刀劍,終究不是長生大道。」

趙黍捧著環首直刀,搖頭說︰「我這麼做,本來就不是沖著長生大道去的。我只是覺得,讓普通兵士手持凡鐵去跟妖邪精怪搏斗,既浪費力氣、也枉顧性命……而且我也動了一些小心思。」

「哦?」

趙黍不太好意思︰「其實沒啥,我就是想靠這多掙點錢。這種符兵的效力也是有限的,就跟普通兵刃磕踫多了要重新打磨一樣,符咒失效後也要重新祭煉,這就是掙錢的機會了。還有之前的金甲符,其實我也在想,有沒有更好的替代物,不用老是依靠那些廢棄甲片。當然,我要掙的可不是隨便一兩個將士的錢,而是直接掙朝廷的錢。」

靈簫無奈道︰「你當真俗不可耐。」

……

一夜無事,並沒有妖邪行尸襲擾營寨的動靜。

趙黍與兵士收拾營壘車馬,既然昨天傍晚瞧見北方山中有光華亂飛,那便趁白天前去一探究竟。

等眾人來到之後,才發現這里是一處廢棄礦場,滿地碎石間雜草枯枝叢生,遠處有幾排建築和冶煉爐,坍塌大半。

星落郡類似這樣的礦場,趙黍近來是見得多了。稍微衡量一下,發現此地規模不小,但是從草木生長情況判斷,礦場已經荒廢許久,起碼近些年已經無人開采冶煉了。

通常來說,這種曾經人煙稠密、後來又被廢棄的地方,確實容易招惹精怪妖物。不過趙黍運起英玄照景術,來回觀瞧,並未發現異樣情狀。

「趙符吏,這里有一座神祠!」四散巡查的兵士在高處呼喊道。

趙黍聞言趕緊跑去,在半山腰處發現一座小神祠,連院落圍牆也沒有,而是往山壁中挖鑿出洞室,在其中安置了神牌和石像,供桌上的碗碟里空空如也,周圍落滿了灰塵。

「保山護洞鐵公爺……」趙黍讀出神牌上的字,任誰也看得出,這寄托了無數礦工祈求進山下洞能得平安的願想。

趙黍想到鹽澤城中的鐵公祠,雖然不知原本神祠建築樣式,但是考慮到那里佔地寬闊,地基院牆沿用幾百年,甚至還有結界殘留,那里應該就是天夏皇帝敕封鐵公的神位法座所在。

神祠祭所與尋常屋舍不同,除了有各種朝向方位的講究,最重要的便是如何讓相應神祇分靈降附,光是神像鑿刻開始就有諸多要求。

神像安置法座之後,還要進行一系列齋醮科儀,宣讀皇帝敕封聖旨,說不定還要贊禮官、咒禁生念咒誦經,以此迎奉神祇分出一點真靈,降臨法座。

如果沒有這些步驟,降附到神像法座上的,很可能不是典祀正神,而是一些貪戀血食供養的精怪妖物了。

朝廷敕封的典祀正神,既然享受香火信力的滋養供奉,本身也有責任守護一方,與廟守祝祭一同,驅除、降伏乃至消滅本地各類作祟妖邪。

受封神祇就好比一方諸侯、封疆大吏,天夏朝也有一套專屬鬼神的典章制度,連鐵公這樣的神祇要享受怎樣的儀仗,都有詳細說法。

不過趙黍等人眼前這座洞室,顯然就不是什麼登記在冊的正式神祠了,連神牌上的尊號頭餃都透著一股俗俚氣息,想必是礦工們自己開鑿修建的。

抬頭打量眼前鐵公神像,令趙黍吃驚的是,這尊神像居然與自己當初勾招呈現的真形頗為相似,就是一塊粗略具備人形的敦厚石雕,連面容五官都沒有,完全不像是受人祭拜奉祀的典祀正神。

趙黍運足英玄照景術,隱約窺見一絲稀薄氣韻殘留在神像上,而且好似與後方山體相連。伸手敲了敲後方山壁,也沒發現什麼暗格密室。

這種情況讓趙黍看不太懂,他找出自己先前錄下鐵公真形的木牌,然後朝身後兵士說︰「我要施術查探一番,你們在外面守護,不要往里面窺探……這個銅鈴拿好,要是有賊寇或者妖邪來犯就搖響它。」

安排妥善後,趙黍取出香爐,焚一片降真香,輕觸契命環,確認金甲術護身無誤,然後席地盤坐,將鐵公真形符牌捧在手中,對靈簫言道︰

「我打算存想鐵公真形,看看能否感應到它的存在。就勞煩你替我護持一下腦宮,以免神魂震蕩。」

「你專心行持便是。」靈簫言道。

趙黍緩緩吐納,開始存想鐵公真形,那形如山脈走勢的氣機靈韻,渾厚沉重。趙黍則感覺自己身形越發輕盈,仿佛隨香氣升騰,穿出山體直上半空,御風乘雲朝著山中疾馳飛遁。

本能低頭俯瞰,趙黍看見地上一片連綿起伏的山脈,雲氣飄蕩回旋,與真形圖極為相似。

香氣雲積成橋,朝著下方山脈延伸,趙黍徐徐飄落,他分不清眼前到底是真實還是虛幻。就見幽靜深谷中,有一個巨大身影緩緩靠近。

來者足有三丈多高,軀干就是一整塊巨岩,四肢粗短壯實,在外的赭紅鐵礦蟠曲似篆,一塊懸浮在前的雲紋鐵球提溜亂轉,勉強能當成腦袋,依然沒有面目五官。

這麼一位鐵石巨人來到趙黍面前,步伐撼動地面,卻不會讓人心驚膽戰。

「塵世小兆、華胥國懷英館符吏,姓趙名黍。」趙黍拱手揖拜︰「尊駕可是蟠龍山神鐵公?」

「世人皆稱我為鐵公,蟠龍山神尊號不敢當。」鐵公的聲音就像從鐵匣子里回蕩傳出,幾乎沒有半點起伏︰「天夏失德,我在塵世香火奉祀已絕。」

趙黍則說︰「鐵公鎮守蟠龍山數百年,保一方生民物產豐饒,有大功德。如今星落郡凋敝破敗,若鐵公願意再登壇受封,小兆必竭力促成此事。」

鐵公的模樣看不出喜怒哀樂,它只是平靜敘說︰「昔年所受香火信力之恩,我已盡償。此地生民開采五金、冶煉百器,因而能得衣食溫飽,全在眾人勞有所獲,非我之功。星落郡百廢待興,亦非我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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