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遍街可見的辮子

例外者總是有的。當「文武官員「個個如驚弓之鳥,四處逃散,唯獨法部尚書勞乃宣誓死不去。

別人勸他趕緊跑路,勞乃宣說︰「我在前清時,不過是個提學使司,今蒙聖恩高厚,薦升執掌全國司法機關,雖到任數日,關于各省民刑訴訟案件,一件不曾辦過,已有尸位素餐之誚,如果要是再擅離職守,越發對不住皇上了。如今之計,唯有抱定一個主義,生是法部的官,死是法部的鬼。我現在就在大堂之上,懸掛一條巨大索,若是叛軍入城,我就在這里懸梁自盡,效忠皇上。」

該勞死于一九二一年,不知是當時自盡時為人所救,還是只吹吹牛而已。

我們前面提到過這個勞乃宣,曾經是袁世凱稱帝的先行者,是一個極頑固的帝制派。

民國成立後便匿居青島,發誓不做民國的官。這次蒙張勛賞識,當上了法部尚書的大官。但此人乃是傳統功名出身,對現代法律一無所知。為防止別人譏笑他不知法律為何物,勞乃宣從琉璃廠買了一部《大清律例》,從早到晚,每日捧讀。

友人見他一把年紀了還這麼用功,便勸他說︰「公臨時抱佛腳,就算竭盡腦力,也記不得那麼多。何況新政以後,舊律例已不適用,你應該多看新法律,這才是解決辦法。」

勞乃宣听後很不高興︰「大清帝國當然該用大清律例,什麼新法律,我不要看!」此人之頑固,可以想象。

十日張勛發出一個通電痛斥北洋派人物的背信棄義,出賣朋友。

言道︰「變更國體,事關重大,非勛所獨能主持。……去歲徐州歷次會議,馮、段、徐、梁諸公及各督軍,無不有代表在場。即勛此次到津,徐東海、朱省長均極贊助,其余各督軍亦無違言。芝老雖面未表示,亦未拒絕。勛到京後,復派代表來商,謂只須推倒總統,復闢一事自可商量。勛又密電征求各方面同意,亦皆許可,密電具在,非可諱言。

「現既實行,不但馮、段通電反對,即朝夕共謀之陳光遠、王士珍,首先贊成之曹錕、段芝貴等,亦居然抗顏反闕,直逼京畿。翻雲覆雨,出于俄頃,人心如此,實堪浩嘆。勛孤忠耿耿,天日可表,雖為群小所賣,而此心至死不懈。但此等鬼蜮行為,不可不布告天下,咸使聞知,以免混淆黑白。除將歷次會議紀錄並往返函電匯集刊印分送外,先此電達。」

十一日,外國記者到南池子(張大帥公館)去采訪張勛,這位闖下滔天大禍的辮子大帥,態度很鎮靜。

說︰「復闢一事不是我獨斷獨行,我只是執行北方各省督軍們的共同主張,馮國璋有親筆信(其實這是胡嗣瑗假冒馮的信)在我手中。而段芝貴和徐樹錚慫恿我,段祺瑞不能說是不知情。我有他們簽名的文件在手,我必要時會公布的,我決不會向他們投降。」

討逆軍雖然把北京城包圍起來,可是總想不戰而勝,盡量避免在北京城內用兵。九日至十一日,由汪大燮、劉崇杰透過外交團促成和談的同時,也通過王士珍從中奔走斡旋。

只是張勛的態度頑固,自恃有北洋派擁戴復闢的文件在手,不肯繳械,堅持要自己帶辮子兵回徐州。

由于和平解決無望,討逆軍決定攻城,汪大燮和劉崇杰找外交團商談攻城計劃。外交團仍推領袖公使(荷蘭公使)答復討逆軍,同意攻城時間以十二日上午四時至晚上十二時為限,大炮只許發放實彈一發,其余則以空炮威脅辮子軍投降。

討逆軍于是在十一日晚間決定了作戰計劃,以第一師進攻朝陽門。攻入城後,即繼續向南河沿的張宅進攻。第八、第十一、第十二各師由永定門、廣安門進攻天壇,第三師由彰儀門進攻天壇及中華門。

十二日拂曉,第二師進攻天壇,守天壇的辮子軍約三千人,听到槍響,就掛起了五色旗表示投降。一小部分不肯投降的辮子軍退往南池子張宅。

討逆軍攻勢開始,一切都很順利,主要原因由于辮子軍完全失去斗志。討逆軍東路由朝陽門攻進東單牌樓及東安市場,西路由宣武門向北到西華門,殘余的辮子軍被迫集中到南池子一隅。佔領宣化門的討逆軍,在城樓上架設了大炮,炮口對準天安門和南河沿的張宅。

就在這時候,又傳來辮子軍徐州老巢的消息。張勛手下第一員大將,留守徐州的張文生,率領定武軍六十四營通電投降,斷了張勛的退路。

張文生(1867-1937),字星五,江蘇省徐州市沛縣鹿灣鄉人。

光緒十三年(1887),十六歲時在山東省臨城(今薛城)投張勛部當兵。屢立戰功,不足十年,由什長、百長、哨官升任長江江防營統領、徐州鎮總兵,隨張勛在徐州一帶活動。

民國二年(1913),張勛任長江巡閱使、安徽督軍,張文生被提拔為徐州鎮守使、安武軍司令、蘇皖豫魯四省剿匪督辦,成為「辮帥」張勛手下最得力的干將。

原來,張勛復闢公開後,群起反對。留駐徐州一帶的安武軍聞張勛即將兵敗,蠢然思動。安武軍四十四營、五十五營勾結匪徒,突然嘩變,四出焚掠。駐當涂、宿遷、南通及沭陽等地的張勛舊部亦相繼作亂。時張文生當機立斷,依靠皖系的倪嗣沖,率部剿伐,逐漸掃平,被任命為定武軍總統領官。

定武軍在徐州投降後,頭上的辮子都完全剪光,他們的投降使得在北京的辮子軍完全絕望。

此前,張勛還一直夢想著回徐州老巢,現在回不去了。

生活中前邊的路走不通了,就走回頭路,這很自然的事。可如果走上了不歸路,就回不了頭了。人只有失去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擁有的東西有多可貴,現在的張勛最留戀的就是在徐州的日子。

我們說過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但有些錯是不能犯的,犯了就會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但是,張勛還是不死心。以為自己拿著馮國璋、段祺瑞等人不敢見光的東西,便沒人敢動他。雖然已經是輸光了的賭徒,但他還想下最後的賭注。

宣武門的大炮,于十二日中午發了一炮,把南河沿的張宅牆頭打了一個大洞,引起了劇烈的響聲和一片火光。

護衛「大帥公館」的辮子兵紛紛棄械剪辮而逃。就在這兵荒馬亂的當兒,又累又氣的「張大帥」,被兩名荷蘭人挾上了汽車,疾馳入荷蘭公使館。

遍街可見的辮子成了北京城的一景,因為討逆軍見辮子兵就抓,剪掉辮子才得安全。而過去幾天,辮子代表特權,好似一道靈符。乘車可以不買票,上戲館也不必要戲票,買東西甚至不需要付錢。

這是討逆的第二次戰爭,也是最後一戰,辮子軍死了不到一百人。

討逆的軍事行動是民國六年七月七日開始,十二日即告結束,前後一共不過六天,中間還有四天未進兵。真刀真槍但也沒怎麼打的戰事只有兩天,被後來很多人戲稱是小孩子過家家。說到底是復闢倒退不得人心,就算辮子軍的人也未必沒有思想。

雖然闖了這滔天大禍,張勛不只沒遭滅門之禍,也沒遇大的麻煩,不過是把兵權和地盤輸了。

據說徐世昌在接到阮忠樞的信後曾向段祺瑞說︰「紹軒雖為禍道,但只不過是一莽夫,請念北洋同胞之誼,窮寇莫追。」

段點了頭,于是徐電張勛說︰「執事既不操柄,自可不負責任,至于家室財產,已與段總理商明,亦不為已甚,昌當力為保護。」

徐世昌雖然承當保護張的家室財產,可是張勛的愛妾王克琴卻跑了。

王克琴是民國初年紅絕一時的女戲子,是一代尤物。早在袁世凱、楊士驤先後任直隸總督時代,她便花枝招展,不待通報便出入總督衙門,是賣官蠰爵的好內線。

她曾看中兩個候補道祁頌威和孫多祺,據說這兩個人都是美男子,也因為獲得她的青睞而由冷官變成炙手可熱的紅員。

民國二年她在漢口演戲,段芝貴高坐鄂督位子,被她迷得六神無主,乃把她藏之金屋。小段的大夫人忿而自縊。

張勛愛色如命,得知這塊肥肉落在小段手里,乃不客氣地向小段要,小段不敢不允,忍痛割愛。

從此王克琴便成為徐州辮帥金籠里的金絲雀,張原來寵姬小毛子因而郁郁致死。

張這次北上,也攜王克琴同行,把她留住天津德租界,大家呼為帥夫人。

張勛事敗後,這位帥夫人像出籠的小鳥,風流韻事傳遍江湖。

北京恆利金店一個漂亮的小伙計周子明被她看上了,不久這位小伙計變成了新開張的寶成金店店主,當然由于「帥夫人」的垂青所致,可憐辮帥這時卻躲在荷蘭使館中見不得人。

小皇帝溥儀的退位詔書如下︰

「宣統九年五月二十日,內閣奉上諭︰前據張勛等奏稱︰國本動搖,人心思舊,懇請听政等言。朕以幼沖,深居宮禁,民生國計,久未與聞。我孝定景皇後遜政恤民,深仁至德,仰念遺訓,本無絲毫私天下之心,惟據以救國救民為詞,故不得已而允如所請,臨朝听政。乃昨又據張勛奏陳,各省紛紛稱兵,是又將以政權之爭致開兵釁。年來我民疾苦,已如火熱水深,何堪再罹干戈重茲困累。言念及此,輾轉難安,朕斷不肯私此政權,而使生靈有涂炭之虞,致負孝定景皇後之聖德。著王士珍會同徐世昌,迅速通牒段祺瑞,商辦一切交接善後事宜,以靖人心,而弭兵禍。欽此!」

這個詔書後來只是夾在大總統命令中的一個內務府聲明內︰

「大總統令,據內務部呈稱︰準清室內務府函稱︰本日內務府奉諭︰前于宣統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欽奉隆裕皇太後懿旨,因全國人民傾心共和,特率皇帝將統治權公諸全國,定為民國共和,並議定優待皇室條件,永資遵守,等因。六載以來,備極優待,本無私政之心,豈有食言之理。不意七月一號張勛率領軍隊,入宮盤驅,矯發諭旨,擅更國體,違背先朝懿訓。沖入深居宮禁,莫可如何。此中情形,當為天下所共諒。著內務府咨請民國政.府,宣布中外,一體聞知,等因。函知到部,理合據情轉呈等情。此次張勛叛國矯挾,肇亂天下,本共有見聞,茲據呈明咨達各情,合及明白布告,咸使聞知。此令!中華民國六年七月十七日國務總理段祺瑞。」

溥儀的父親載灃在復闢失敗後的日記里,曾這樣記下了當時的情形︰

「二十日,上門。張紹軒(勛)辭職,王士珍代之,不久,徐菊人(世昌)往見皇帝,告知外邊情形。……

「二十一日。上門。現擬采用虛下漸停之法。回府。已有表示密電發出,以明態度雲雲。蔭兄(載澤)來談。

「二十三日。上門。回府。……聞馮(國璋)已于南京繼任(代理大總統)雲雲。張紹軒遣傅民杰來謁。六弟來函……

「二十四日。由寅正余起。南河沿張宅一帶開戰,槍炮互放,至未正余始止射擊。張紹軒已往使館避居。

「二十九日。初伏。差人贈予徐太傅洗塵肴饌。大雨。世相(續)來談,據雲已晤徐太傅,竭力維持關于優待條件。惟二十五所宣布之件(指‘退位詔’)須另繕改正,今日送交雲。徐太傅差人來謁。申刻親往訪問徐太傅晤談刻許。

「初四日。徐太傅來答拜,晤談甚詳,並代段總理致意阻輿雲。

「十二日。小雨,民國于六月以來,關于應籌皇室經費及旗餉仍如例撥給雲雲。

「十四日。遣派皇室代表潤貝勒往迎馮總統。甚妥洽。……

「十七日。上門。民國代表湯總長化龍覲見,答禮畢,仍舊例周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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