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小閑突然想起,剛才見到楊珂他那憂郁的眼神,忍不住問道︰「你說楊珂身世可憐,這是怎麼回事?」
「說起這個楊珂來,我算是又撿到寶了!」岑少白一臉興奮,「我租下這個鋪子,專門和他聊過,他雖然是個伙計,但對制作胭脂相當在行!」
盧小閑笑著道︰「你原本就是經營胭脂水粉的嘛!」
岑少白點頭道,「花飾和胭脂一樣,都是女人離不開的,胭脂比花飾更有市場,只是原來的伙計要麼在洛陽要麼在幽州城,我現在精力有限,在長安經營胭脂還得往後放放!有楊珂在,這是遲早的事情!」
「你說的沒錯!」盧小閑贊同道,「這樣的人才當然要留住,他可是搖錢樹呀!」
岑少白苦笑道︰「我何嘗不知這個道理,本打算讓他做這鋪子的掌櫃,我騰出精力再置辦些產業的,可他死活不肯!」
「這是為何?」盧小閑覺得奇怪。
「他心事末了,不想做掌櫃,現在做伙計也是因生活所迫不得已而為之!」
……
夜幕已經降臨,微風輕拂而過,連成搖曳踫撞了一天的樹葉也疲倦了,人們也如同倦鳥一般歸了巢。
岑少白的店鋪也關了門,店內卻燈火通明,岑少白、盧小閑、黎四和楊珂四人坐在方桌前。
岑少白舉起了酒杯︰「公子,來,我們干一杯!」
岑少白果然是做生意的行家,雖然只是個普通店鋪,卻讓他做的風生水起,生意一天比一天興隆。
「該慶祝慶祝!來,我們干了!」盧小閑舉起杯來一飲而盡。
岑少白、盧小逸與黎四都喝了,而楊珂卻動也沒動杯子。
盧小閑皺著眉頭問道︰「楊兄弟,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楊珂勉強笑了笑︰「東家,我不勝酒力,掃您的興了!」
盧小閑心中一動,對對楊珂道︰「楊兄弟,沒什麼掃不掃興的,你踫上什麼難處了,可否說來听听?」
楊珂欲言又止,搖了搖頭。
盧小閑知他心中有顧慮,笑著道︰「一人計短,眾人計長,你覺得是難事,或許我們能幫到你,這事就解決了!」
岑少白在一旁也勸道︰「你說說吧,說不定東家真有辦法呢!」
听了岑少白的話,楊珂有些心動了,他嘆了口氣道︰「那我就說說吧……」
……
楊珂六歲時,在江邊撿到一個嗷嗷待哺的女嬰,吃力地抱回家。
楊珂的父親是淘漉胭脂的脂粉匠,看他抱回個嬰兒,怒斥說︰「養活你就夠難了,哪兒還有錢再養個女圭女圭?抱回去!」
楊珂固執地站在門口,倔強地看著父親︰「抱回去她會餓死,江邊好多人只是看,都不要她。」
見兒子梗著腦袋,胭脂匠伸出蒲扇大的巴掌,快要落到兒子頭頂,卻又收了回來。
他嘆了口氣說︰「你娘沒了,你自己照顧她,我沒工夫。」
見父親答應,楊珂頭點的像雞啄米一般。
楊珂為她取名胭脂,開始喂她米湯。
胭脂六歲,楊珂已跟父親學會了淘漉胭脂膏,將精心采集來的整朵紅藍花放到石缽中反復杵槌,胭脂則蹲在一邊雙手托著小臉看。槌累了,楊珂再去淨缸里取些蜀葵花,當他拿著花回屋,卻見小胭脂已經把手伸進胭脂缸,紅紅黃黃的胭脂汁兒順著她的小臉兒流下來。
看著滿臉油彩的妹妹,楊珂忍不住哈哈大笑。
胭脂望著哥哥,也「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胭脂十二歲,已經能淘漉上好的胭脂。
胭脂十五歲,楊珂不甘心像父親一樣做一輩子胭脂,要去外面闖蕩世界。臨走,楊珂默默地站在熟睡的胭脂身邊︰「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回來娶你。」
說罷,楊珂走出了家門。
躺在床上的胭脂流下淚來,她勸不住他,他要走誰都攔不住。
一晃四年過去,楊珂懷揣著二百兩銀子興沖沖回家,家卻沒了。
輾轉找到從前的鄰居,詢問父親和妹妹的下落。
父親兩年前去世了,父親病重花光了所有的積蓄,連買棺材的錢都沒有,胭脂頭插草標,賣身葬父。父親葬在亂石口的一塊小墓地,胭脂被一個富商買走帶去了長安。
鄰居的話如一盆冷水兜頭潑下,楊珂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拜祭了父親後,坐船乘車,直奔長安。
到了長安,楊珂一邊做伙計,一邊打听胭脂的下落。
可是,長安太大了,他在長安待了三年,也沒打听到胭脂的下落。
……
楊珂是個有情人,盧小閑覺得無論如何也應該幫幫他。
想到這里,盧小閑向楊珂問道︰「你可有胭脂姑娘的畫像?」
楊珂不解盧小閑何意,疑惑地看著他。
岑少白當然明白盧小閑的心思,笑著對楊珂道︰「公子想幫你找到胭脂姑娘,還愣著做甚?」
楊珂感激地看向盧小閑︰「有!東家,您稍候!」
楊珂匆匆而去,不一會便進屋來,遞給盧小閑一幅畫像︰「這是我閑暇時自己畫的,也不知道用不用得上?」
盧小閑接過細細觀看,雖然畫得粗糙,但眉眼神韻逼真,看得出來楊珂是用了心的。
盧小閑對楊珂道︰「這畫先留在我這,有消息我會盡快通知你!」
「多謝東家!」楊珂強忍著沒有讓眼淚掉下來,哽咽著道,「東家,我想出去一會!」
盧小閑理解楊珂此刻的心情,點點頭︰「去吧!」
從屋內出來,楊珂站在門口忍不住悲從中來。
十幾年前,楊珂當寶貝一樣撿回了胭脂,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再也見不到她。老天不長眼,偏偏讓他們天各一方。
盧小閑的出現,讓本已絕望的楊珂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之火。
「胭脂,你在哪里?」楊珂仰臉望天,潸然淚下。
……
永和坊的小巷邊上,有一塊青石板,長約四尺,寬約兩尺,厚約半尺,方方正正。
青石板上斑駁的痕跡像老樹身上月兌落的樹皮,看上去雖不起眼,但細看卻也是有年頭的東西,歲月的柳條無情的鞭打它的時候,它只是那樣靜默著。
盧小閑蹲來,撫模著蒼涼又不失溫潤的青石板,頭也不回輕身問道︰「這便是朝天石麼?」
黎四點點頭︰「正是!」
黎四給盧小閑講過「朝天石」名字的來由,正是取了「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之意。雖然講的簡單,但盧小閑大概也可以還原出當時的場景︰許姓和秦姓的兩個惡少,為了永安坊的把頭之爭,曾經有過一場血淋淋的火並。
自古以來,各個城市的街巷都有把頭存在,把頭和他們的手下,是市井社會中的一個特殊群體,正因為有他們的存在,所以伴隨著偷盜、拐騙、勒索、強暴、嫖賭、偽詐等諸多見不得光的事。
與大唐別處不同,長安城各坊的把頭基本上都是有來頭的惡少,有些人的父兄還是官吏。這些人因門戶可恃、涉世尚淺、血性不定,年紀輕輕便學了壞樣。
他們要麼剃著光頭、皮膚上雕著各種花紋的惡棍,手執羊骨,臂纏長蛇,在街上上橫沖直撞,客商或百姓稍有不滿,便舉起羊骨毆人。
獨木不成林,惡少要把持里坊各項事務,光憑一己之力是不行的,自然也需要手下。于是,惡漢和青皮便理所當然成了他們籠絡的手下。
惡漢專在街上撒潑、行凶、撞鬧,惹是生非,尋機勒索,連官府也治不了他們,里坊地百姓遇見他們都會遠遠躲開。
青皮則聚在廟會勾欄三瓦兩舍起哄鬧事,大打出手的同時趁機搶奪受害者隨身攜帶的財物。許多從外埠來跑碼頭賣藝的江湖藝人,照例要先受此輩勒剝後,才能擺場子,否則一頓痛打,讓你站不住腳滾蛋。青皮們多同偷兒聯手作惡,毆辱衣冠,調戲婦女,樣樣都干。有時他們也憑勇力凶狠,分享局騙、幫閑、賭棍、偷竊等其他流氓的油水。
「就是這兒了!」盧小閑滿意地點點頭,指著朝天石對黎四道︰「把咱的招牌豎在邊上!」
「師父,真要豎在這兒嗎?您不再考慮考慮了?」黎四猶豫著提醒道。
黎四不知盧小閑是怎麼想的,非要把招牌豎在朝天石旁邊。這地方看起來是兩不管,可也是最敏感的地方,許、秦兩伙人都盯著呢,誰都不敢打朝天石的主意,盧小閑卻偏偏不信這個邪。
「考慮什麼?」盧小閑瞪了一眼黎四,「怕了就回家睡覺去!」
「師父,我不怕!」
嘴上雖說不怕,可黎四心卻一直在撲通撲通亂跳,不怕才見鬼呢,那些惡人可不是省油的燈。
黎四的手有些不听使喚,好不容易才將剛剛做好的布幡插入青石板旁邊的縫隙里。
說是招牌,其實與算命先生常用的那種白幡並無二致。
一根竹竿,竿杖上挑著一塊白布,白布上的字是盧小閑親手寫的。
上方是個龍飛鳳舞大大的草書「賭」字,下面則是一行正楷︰骰子十文一把,每人僅限三次。贏了莊家賠一兩銀子,輸了分文不再收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