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五章 浮出水面

盧小閑讓海叔趕緊去雇了一輛馬車來,自己則直接去了城里。

當成嬌醒來的時候,听到一陣「轆轆」的車輪聲,身體也隨之有節奏地顛簸著。她起身看了看,才知是在馬車里。

盧小閑沖她笑道︰「你醒了,好些了嗎?」

成嬌恍如未聞,坐到另一側,挑簾望去,夜色淒迷,路旁樹影朦朧,在她的視線中不住後退。

她吃了一驚,沒想到自己昏迷了這麼久,不用問,這是在回長安的路上了。

與來時相比,這一路顯得極為平淡,成嬌始終冷若冰霜,話也懶得說,儼然恢復到了與盧小閑初遇時的模樣。

醉春閣已被查封,盧小閑料成嬌無處可去,便自作主張,讓車夫直接駛到客棧,在客棧安頓好她。

當天半夜,盧小閑溜出客棧,和海叔會合來到醉春閣,從後院逾牆而入,直奔成嬌的閨閣。

京兆尹府只是查封了醉春閣,暫時未作任何處理,使得這里的一切仍保持著原樣。

盧小閑看見那天他給成嬌做的花環,用金線系在妝鏡前,試想每天晨起,成嬌對鏡梳妝,第一眼看到的總會是它。可惜時隔日久,芬芳不再,曾經熱情綻放過的淡白色小花,今已枯黃凋萎,灑滿妝台。

世間的種種美麗和盼望,到最後終必成空!

盧小閑失神半晌,走到床前,找出床下那只盛秘錄的鐵盒。

「是這個嗎?」盧小閑向海叔詢問道。

「沒錯!」

「打開吧!」盧小閑吩咐道。

海叔直接扭斷鎖鼻,取出秘錄,隨手一翻,便翻到了那一頁。

盧小閑接過輕撫紙上的褶皺,心中似有所悟,遂用力扯了扯,再比對前後兩頁的墨跡,忽地仰天長嘆。

月光從床頂的天窗照進來,皎潔如銀,而他此刻,卻似跌進了無邊的黑暗。

做完這件事,盧小閑心里已經有了個大概。

……

盧小閑推開成嬌的房門,見她坐在桌邊,臉上紅紅的,十分嬌艷。

桌上放著一壺酒,一把劍。

盧小閑抽了抽鼻子,啞著嗓子問︰「你喝酒了?」

成嬌淡淡一笑,「嗯。不喝酒,我沒有勇氣面對你。」

盧小閑關上門,走到她對面坐下,將那頁賬紙推到她面前,她卻看也不看,只管含笑望著盧小閑。

盧小閑心如刀割,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兩人便這麼靜靜地對峙著。

成嬌忽地一笑,率先打破了沉默,「如果你還在意我,便讓我先說,千萬不要打斷。」

盧小閑黯然點頭,听她說道︰「在我很小的時候,曾經喜歡過一個人,他便是譙王李重福……」

盧小閑「啊」的一聲,那個比她大了十歲,曾抱著她摘桂花的男人是譙王李重福!

李重福是李顯的庶長子,在盧小閑的印象當中他很是木訥。當初李重潤之死,盧小閑便懷疑他是幕後之人,但最終卻被他騙過。

李顯即位後由于韋皇後的原因,李重福貶任濮州員外刺史,不久改任均州刺史。景龍三年,李顯大赦天下,流放之人都得放還,唯獨不準李重福回京,李重福于是上表自陳,但表奏未能上報。

此時此刻,盧小閑終于明白王先生與歐陽健口中的主公不是別人,正是李重福。

成嬌接著道︰「長大後,雖然不再喜歡他了,我卻不能不為他賣命,因為我爹是他的侍衛。他的野心已不是秘密,他派我們父女到京城開醉春閣,收集官員貪贓枉法的罪證,借此為要挾,在朝廷內營造自己的勢力。韋後亂政,國家處于動蕩之中,他看準了這個好機會,于是令死黨崔文利暗中聯絡,準備反叛。」

盧小閑深深嘆了口氣,李重福這幕後黑手在王先生的輔佐之下,勢力已經讓人不可小覷了。

成嬌繼續道︰「譙王的反叛正在緊鑼密鼓的籌備當中,韓奇、徐繼祖等人服用藥丸之事被你察覺之後,他怕一旦風聲外泄,陛下會先發制人,那後果就不堪設想。所以他令我爹除掉這三人,但又不能讓你有所察覺。偏偏在這個時候,我爹突發心疾猝死,這個任務順理成章地著落在我身上。崔文利借我爹的死做文章,想出一條計策,由我假扮裴鳳,制造鬼符殺人案。我們的殺人方法,你已經知道了,不再贅言。至于長寧公主,那是崔文利酒後失言,在她面前稍露了一點口風。關系到身家性命,崔文利不敢大意,只得讓我將其殺害。不過在侯府我遇到了麻煩,肖成恰好夜巡至長寧公主寢居,他武功極高,將我生擒。崔文利以慰勞為名,賜給京兆府大牢看守一瓶毒酒,並將鑰匙悄悄交給我。趕巧肖成又來審問,我便故伎重演,等他發狂之後才逃走。」

說到這里,成嬌靠向椅背,疲倦地眨了眨眼,笑道︰「經過這麼長時間,想必譙王準備得也差不多了。既便立刻開打,鹿死誰手已很難說,我的使命算是完成啦。」

言下之意,竟是要殺要剮,悉听君便。

「說完了?」盧小閑凝視著她,心中無限悲戚。

成嬌輕松地吐出一口氣︰「完了。還有什麼疑問,你盡管問吧,我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盧小閑整理一下思緒,開口問道︰「在我找你聯手調查這件案子後,你便和崔文利密謀要把我除掉?」

「你對我並無防備,我要想殺你還不容易?唉,只因那一壺菊花茶,我對你竟從沒起過殺心。」成嬌苦笑一聲,喃喃說道,「菊花茶,迷魂藥!我是一個冷血殺手,但對你,我卻只是成嬌。」

盧小閑咂了咂嘴,一種苦澀的味道直透心底︰「那天我讓你打探肖成的墓地,你去見崔文利,得知他要派人刺殺我,你狠不下心,于是崔文利讓疤臉躲進你的閣樓,代替你負責這次行動,不料被我撞個正著,他偷襲不成,只得從天窗逃走了。」

成嬌點頭道︰「半點兒不差,所以我當時提醒你,晚上要記住閂門。」

盧小閑心中百味雜陳︰「直到現在,我依然很感激你。當時不覺得怎樣,如今想來,其實你一直都在幫助我和阻止我之間徘徊不定,也真難為你了。」

成嬌垂下頭,淡淡地道︰「我幫你是因為不想你死,阻止你是因為不能讓你知道真相,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喜歡上你了。」

成嬌說到後來臉色愈紅,聲音低如蚊鳴。

盧小閑道︰「那天夜里的殺手,是你躲在外面射殺的?」

成嬌點頭道︰「就算你抓到活口,也未必能問出什麼,因為他們知道背叛的下場比死更難受,所以在陵內,老何听到我的笑聲,立刻選擇了自盡。」

盧小閑恍然道︰「照你這麼說,即便你不出現,老何也不敢吐露有價值的秘密。當然,你更不是為了嚇我,而是怕我找不到出口,困死在里面,所以用這個辦法提醒我。」

成嬌雙手掩面,心中既悲傷,又感到滿足,到了這個時候,她還能奢望什麼?只要盧小閑明白她的心意便夠了。

盧小閑又道︰「老何的夢游癥,以及他假扮成軻,想必也是你的安排吧?」

成嬌道︰「裴鳳的衣物被我埋藏在桂樹下,我不能確定你什麼時候會懷疑到我,讓他裝作夜游去松土,你便發現樹下有挖動的痕跡,也不會起疑了。至于我把他易容成爹的模樣去嚇唬結巴,那純粹是為了讓你相信鬼魂真的存在,只有你不再查這件案子,我才能有借口阻止崔文利害你。」

盧小閑苦笑道︰「你也算用心良苦,正因為你對我太好了,我才始終沒有懷疑過你,大概這就叫‘鬼迷心竅’吧?張松的死,尚可理解為崔文利得知我開始調查此案,未雨綢繆,殺人滅口;獄卒的尸體被搶先盜走,害得我們撲了個空,也可理解為醉春閣內藏有奸細。但去洛陽找洛寧,卻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崔文利卻能派人趕在前頭,那時我便該懷疑你才對。」

成嬌也不隱瞞︰「我借給你買衣服的機會,通知崔文利火速派人前往洛陽,除掉洛寧。但我深知到了這步田地,再怎樣掩蓋,也不過是延緩你接近真相的腳步,所以我暗自決定,這次到了洛陽,說什麼也不準你再回來,我要跟你浪跡天涯,開始新的生活。于是我交出針盒,讓崔文利轉告譙王,我不再為他賣命了。」

說到這里,她苦笑一聲,「沒想到我那樣懇求你,你都不肯答應。若不是你趁我昏迷,把我帶上返京之路,我誓死都不會回來的,倒要看看你怎麼忍心丟下重傷的我,獨自離開。」

盧小閑一笑道︰「那是我讓海叔封點你傷口附近的穴道時,用特殊手法點了你的暈睡穴,可保證在半個時辰後發作,讓你睡上一天。」

成嬌氣結地瞪著他,是愛?是恨?抑或是無奈!

盧小閑接著道︰「趁你昏睡之際,我到外面詢問當地百姓,得知去年的賑濟糧中,根本沒有摻雜霉米,從而猜到那頁記錄是你故意假造的,目的是要把矛頭指向宗楚客。」

成嬌突然流下了眼淚︰「我這麼做,不是為了嫁禍宗楚客,也不是為了掩護崔文利,而是要讓你因看不到希望而死心。」

盧小閑嘆道︰「為了我,你的破綻愈來愈多,到最後便是按下葫蘆浮起瓢,再也無法掩蓋了。回到長安的當晚,我潛入你的閣樓,仔細查看那本秘錄,發現賑災的那一頁皺皺巴巴,顯然是你有意為之,好讓偷看的人很容易翻到它。而整本秘錄為線裝,唯獨那頁是粘貼,且相比前後兩頁,墨跡要新鮮得多。顯然,你早已發現海叔偷看了秘錄,將計就計,加了這麼一頁。」

成嬌直言不諱︰「那天從刑部回來,我發現盒子被打開過,隱約猜想是他偷看的,料想她還會偷看秘錄,這才臨時編造了賑災那頁加進去。」

盧小閑哀傷地望著她,眼中滿是憐惜︰「只能說你開始是錯,後來更是錯,現在你一定很後悔愛上了我。」

成嬌猛抬起頭︰「不,不,我不後悔!」

成嬌淒然慘笑,終于再也忍不住,淚珠滾滾而下︰「我好希望能像我們假扮的那對老人,攜手到白頭。但是你的執著敲碎了我的幻想,我眼看著你一步步地揭開謎底,卻無力阻止。回來後的這段日子,我每天都活在焦慮和忐忑之中,不是不想跟你說話,而是覺得,我距離你已經愈來愈遠,愈來愈遠了……」

盧小閑默默地听著,有如萬箭穿心,似乎真切地看到成嬌從他面前飄然而逝,他伸出手,卻什麼也抓不到。他又何嘗不嘆惜造化弄人?真希望自己從沒插手過這件案子,從沒遇到過一個叫「成嬌」的姑娘。

「放心吧,我有把握保你不死,等著我的好消息吧!」盧小閑深深地看了一眼成嬌,轉身而去。

壺酒喝光,成嬌伏在桌上,嗚嗚大哭。

哭了好半天,她感覺身體好像已被掏空了,再沒有一絲力氣。

突然,成嬌抬起頭,哈哈大笑,眼中有醉意,有淚。哭過,笑過,愛過,痛過,她大概覺得人這一生本該如此,無憾無悔。

她踏上桌子,將腰帶掛在梁上,打了個結。

落日的余暉溫暖而柔和,照在她仰起的臉上,嬌美紅艷,仿佛就像一朵帶血的花……

……

盧小閑與江小桐坐在後院的八角亭內,天高雲淡,桂花飄香,二人沐浴在和煦的微風中。

「你還在為成小姐的事而愧疚嗎?」江小桐心疼地望著盧小閑。

盧小閑坐在江小桐對面,思緒萬千,似乎沒有听見江小桐的問話。這一番殘酷的較量,他成了最後的勝者,但他卻感到身心俱疲,真希望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醒來後,便塵歸塵,土歸土。

忽然,一朵淡白色的小花隨風飄過,盧小閑一愕,下意識地伸出手,將它托起來。

他知道,府上的後花園內並沒有桂樹。

「難道是……」他舉目望去,視線穿越一片片屋脊,一條條街巷,也穿越了地獄和天堂。萬千人群中,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心中猛地一顫︰「是她!」

那女子回眸一笑,隨即如霧如煙,消散于人海。

「小閑,小閑!」江小桐急切的喊聲將盧小閑驚醒。

盧小閑長長舒了口氣道︰「都過去了,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沒錯,他經過千辛萬苦才查出了這第三股勢力,怎麼能就這麼輕易放手呢?

既然李重福讓自己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自己當然不能讓他好過。

原來是李重福在暗中自己是在明處,現在不一樣了,盧小閑打算暫時先隱瞞自己知道他的身份一事,等全部準備好了,再給他致命一擊。

見盧小閑還在出神,江小桐凝神道︰「小閑,你記住我今天的話,只要你開心,想做什麼時候就去做吧!」

盧小閑朝她微微一笑,目光比陽光還要和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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