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夷,邊界。
歲月匆匆,轉眼間,冷青堂夫妻從萍山搬到商業街的出租屋已是一月之久了。
那日陸淺歌送他們二人過來以後,留下馬車一輛,離開後久久也沒再登門。
經過秋狩、會巫師兩事風波,大伙之間的關系就變得微妙起來。
有些事心照不宣。
他們開始明白了適當保持距離、給彼此獨立生活的空間,是件極有必要的事情。
眼下年關將至,商業街處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近一月的時間里,冷青堂與顧雲汐夫妻雙雙游遍了整個邊界區。主街小巷,處處攤販市集處都留下過兩人的足跡。
他們出雙入對、形影不離,盡情享受著婚後甜美而溫馨的生活。
除制十香湯料以外,雲汐又特別手作出幾樣可口的甜點。
比如,將蒸熟的芋頭去皮搗碎,和糯米粉揉勻,五指配合著搓成個小碗入沸水滾熟,再投入紅糖、黃糖化開的糖漿里浸染。鐵鍋燒油,投牛肉沫、香菇碎、筍子沫、雞蛋液煎餅切成的細絲與蔥末一同煸熟,塞入浸過糖漿的芋頭小碗碼盤,便制成了美食「甜不甩」。
吃時再淋花生碎、青紅梅絲細碎。這點心哪怕涼了,也可反復上屜蒸過食用。
還有,那甜橘瓣、酸杏干、紅棗攪合杏仁粉,淋上蜂蜜做成的「甜蜜果兒」。
干蓮子洗淨泡軟,入熱水微煮一刻,投冷水浸染,瀝干水分撒玉米粉攪拌均勻,再入溫油煎炸至金黃色,浸染糖液後撈出,最後裹上白色糖粉,便是苦中一點甜的「糖蓮子」。
還有一道「山藥膏」︰山藥棍蒸熟去皮,碾壓成泥,加蜂蜜、糯米粉揉成團子,分成蛋圓的小份。每只填入豆沙餡,收口搓圓,放入如意雙色、吉慶有余的糕模板子,壓花成形。
這日合約期到,夫妻兩人一早駕車出門,前往東洲大酒樓交付後半月的十香湯料。
顧雲汐帶了些自己手作的甜點,算是答謝掌櫃的新年福利。
這邊界地區雖有不少中原人聚集,可其生活方式、飲食起居大多受夷人的教化影響。
就算手頭有現成的食材,也沒幾人能夠做出像樣些的中原點心。
按約定時間到達酒樓,夫妻二人從後廚的小門進院。
管事廚子相迎,卸貨後一壁派伙計清點,一壁親自去請焦掌櫃。
「哎呦呦,官人、娘子,二人真是誠信為本,回回交貨都是準時準點啊!」
不多時,焦掌櫃帶人出來迎接。
他身穿墨綠百蝠暗紋錦緞長袍,外罩深棕色斜襟無袖棉褙子,交領、肩口處俱滾著厚實的黑狐毛,樣式奢華,且保暖性極好,就連襟子處那排荷苞扣子攢得也是細密精致。
「掌櫃的,一向可好?」
冷青堂含笑,拱手回禮。
「都好都好,呵呵,二位貴人請走雅間。」
焦掌櫃執手,引夫妻二人從後堂進入酒樓的會客雅間。
交付尾款之時,焦掌櫃特意多拿出五千兩銀票交予冷青堂,笑容可掬的開口︰
「官人啊,馬上就是新年啦,每每這時咱們酒樓的生意啊最是繁忙啊。鄙人想著,下次官人與娘子再來,可否直接交付一千五百份的湯料?這樣一來便足以應對元日前後那些天的生意了。」
「這……」
冷青堂面帶一絲猶豫。
他非是不愛財,而是不想因為趕制如此巨額數量的湯料,累壞了他的娘子。
眼見夫君遲遲沒有動作,雲汐一笑,微微拾步上前,從焦掌櫃手里拎過厚厚一疊銀票。
眉睫輕挑,她笑得隨意自在,當即拍拍胸脯道︰
「這都是小事,不過一千五百包湯料嘛,七日後我們夫妻如數交齊便是。」
「好,痛快。」
焦掌櫃眸色冉亮,對她豎起了拇指。
出門臨上馬車之際,雲汐回身叮囑焦掌櫃︰
「掌櫃的,我剛剛帶來了自家手作的甜點四樣,那是送予您的新年禮物,不收錢,您與伙計們盡管品嘗便是。」
「哦,如此說來,鄙人就多多謝過娘子啦。」
目送馬車緩緩駛遠,焦掌櫃烏黑的眼珠子滾動兩周,撩袍一溜煙的跑回後堂,吵吵著︰
「來人,快把花娘子帶來的點心呈上。」
兩名伙計小跑而來,一人手提兩例食盒。
上桌揭開蓋子,各色甜絲絲的味道直沖三人的鼻腔。
那四樣糕點,每類盛足了四只青花碟子,白的、黃的、紅的、綠的,顏色鮮艷搭配得當,色相無不誘人。
焦掌櫃立時盯圓了眼楮,一對棕黑的瞳仁即刻變成了兩枚銅錢。
拈起一只糖不甩,兩三下吞進肚去,他意猶未盡的擦抹嘴唇,緩聲問起︰
「剛剛花娘子可有留下這些點心的名字?」
一伙計攙得舌忝_唇,咂咂舌,伸出手指比劃起來︰
「剛剛您吃的這口兒叫做‘甜不甩’,那白糕是‘山藥糕’,這是‘糖蓮子’,還有那個,‘甜蜜果兒’。」
「嗯,那小娘們有點能耐,手藝好,會談生意,也會為人處事啊……」
焦掌櫃笑著點頭贊嘆,目光掃過桌面,揮手道︰
「你們兩個,去把這幾盤子點心端到前堂里零賣,就說是宮廷御膳糕點,這兩樣每碟賣二十兩銀子,糖不甩和糖蓮子嘛,每碟收紋銀十兩吧。」
「啊?」伙計們驚嘆,脖子抻長︰
「不是,花娘子說了,叫您和我們大伙分享啊……」
焦掌櫃臉面立刻耷拉下來︰
「叫去就快去,否則扣你們的月例錢!」
——
顧雲汐點齊一打子銀票,在車輿里高興得前仰後合。
冷青堂坐在轅上無奈搖頭,嘆聲︰
「哎,我的娘子啊如今越發的貪財了。那銀票不是剛被你數過幾次了?還數!」
「哼,」雲汐細眉一揚,得意的抬手,將銀票票抖得「嘩嘩」作響︰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雖貪財,可我不啊。」
冷青堂听後忍俊不禁,「呵呵」笑道︰
「還,你敢嗎?你若敢對我以外的其他男子多看一眼的話,瞧我不往死了罰你呢!」
說是死,他不會真叫她去死,而是另一種只他夫妻二人明白的意思表達。
雲汐隨即臉頰漲紅,收了銀票小心翼翼的跨上車轅,從冷青堂身後撲住他,親了親他的耳垂,甜膩膩的輕喚一句︰
「夫君……」
冷青堂轉面就看到一張通紅的小臉,嬌俏如同熟透隻果,便也忍不住張口咬了上去,算是對她撒嬌討好的獎勵。
想比中原,夷人的民風思想普遍開化,像他二人這樣走在大街上公開你儂我儂的,並不會引來怪異的眼光。
可就在這刻,一陣脊骨發寒,冷青堂驟然面色發白,只覺到哪里不太對勁。
「娘子……」
他輕輕推開雲汐,機警的撒目觀察著四周的動靜。
「夫君,怎麼了?」
雲汐被冷青堂那副眉頭緊獰、素面陰沉似水的樣貌嚇了一跳,猝的斂笑,容色緊張的問起。
目光凌厲逡巡著四圍,那些自馬車兩側閃過的人群,疾走的、漫行的,挑擔的、臨街吆喝的,行為舉止並無異常之處。
緊持的表情逐的放松下來,冷青堂溫和一笑,拍拍雲汐的手背,莞爾安撫道︰
「沒事,天氣冷,娘子還是回到車里安坐吧,我們及早回家去。」
「哦,好……」
雲汐嘟嘟櫻唇,悻悻鑽回車里去了。
冷青堂揮了把鞭子,馬兒撒蹄小跑起來。
一路顛簸,冷青堂噤聲,凜面暗忖著︰
奇怪,剛剛那絲如芒在背的幽冷,真真兒的許久不曾體會到了。
就像是被人跟蹤,如影隨形的禁錮感覺,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