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瑤四肢顫顫的側身匐倒,眸色愕然看著高高在上的肖太妃,慘白的臉上半是慍怒、半是驚怔,十指抖動,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幾個太監擁上來,一人扛起七皇子,掉頭就走。
「我要裕娘娘、我要裕娘娘嘛……」
七皇子受到驚嚇吵鬧不止,在太監肩上抬抻直的小臉憋到通紅發紫,兩只小腳亂蹬亂刨,一雙小手不停向顧雲瑤桀桀招展,哭得撕心裂肺。
「麟兒…你們把麟兒還給本宮!」
顧雲瑤當場淚如雨下,掙扎著起身,卻被那些個太監攔住。
頌琴大驚,恐主子有失展臂去護,被個太監一把推出了包圍圈。
這些半男不女之人動作粗魯,也無絲毫避諱,兩三下就將顧雲瑤按在地上,狠狠倒剪了雙臂。
「主子、主子,你們不準放肆——」
頌琴惶恐而氣憤,奔跑過來替女人解圍,被太監甩手一頓耳光抽到五官淤腫,眼前金星亂閃,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其他宮妃小主們見到此番情景,皆膽戰心驚的,就連哭喊的勇氣也沒有了,任由太監們拖拽驅趕、手腳發抖亂顫著來到殯宮後頭一處獨立的院落里面。
庭院枯枝敗柳甚為蕭條,看樣子並非是處要緊的所在。
西邊的配殿外停有數十口棺材,正殿廊下站著鬢角花白的老嬤嬤,兩側各有宮婢一名。
三人皆穿喪服,面色幽寒無溫,她們身後便是主殿。
透過敞開的門扇向殿里看,就可清楚的看到那些條條道道懸掛著的白綾,在光線昏暗的氛圍里格外清晰刺眼,像是無數隨風飄舞的幽靈,帶著震迫人心的死亡氣息向庭院中柔弱無助的女人們撲面襲來。
幾位年輕小主再也禁不住從孤冷陰森的宮殿里洶涌而出的刺骨寒流,翻眸昏在地上。
廊下的老嬤嬤並沒因此生出任何憐憫之心,垂下松弛的眼皮,語氣無溫,似例行公事般快言快語︰
「過會兒各位主子用膳之時務要多吃些,只有吃飽喝足,到了下面才有精力再伺候大行皇帝不是?行了,奴婢話不多說,還請主子們移步東廂用膳去吧。」
大限已在眼前,嬪妃們只顧傷心欲絕,誰有心思去吃什麼飯?
嬤嬤見狀,一臉橫肉抽搐不悅,煩悶的做出手勢,兩旁太監再次推推搡搡動起粗來,將手無縛雞之力的可憐女人們往東廂房里面趕。
——
頌琴懵懵的坐起身,揉著發沉發痛的頸子,發現裕主子已經不知去向。
「主子……」
她茫然看向四下,悲傷的哭過一刻後,頭腦逐漸冷靜下來。
暗自揣度,她突然想到一個人。
十指插入青絲用力攥緊,貝齒咬住下唇。
救主心切,頌琴管不了太多。
即便那人是妖魔,為了自家娘娘,她寧願拼死一求。
若然失敗,她頂多陪自家主子一起死,九泉之下相互還能有個照應。可如果成功了,主子便可免受殉葬之劫了!
一路緊趕慢趕、跌跌撞撞的直奔勤明殿而去,才上玉階就被內侍攔住。
「大膽,你是何等身份竟敢擅闖皇家重苑,給咱家拖下去,亂棍打死!」
榮公公冷眸斜睨頌琴,煩躁的抖動拂塵。
他認得她,景陽宮的大姑姑。
眼下她沒了主子如同喪家之犬,就算真死了也不會有人問起。
不等小太監們上前,頌琴雙膝跪倒,面向大殿的方向淒然大喊︰
「宸王殿下,奴婢死不足惜,但求王爺念惜以往,念在裕妃與雲汐小主姐妹情深的份上,放過我家主子吧——」
「嘿呦咱家叫你胡說的!」
榮公公氣結低吼,上前就是一腳。
慵懶拖長的音色,從大殿內緩慢悠揚傳出︰
「外面可是景陽宮頌琴姑姑?榮厚,傳她進來。」
高個子馬臉太監聞言,即刻收了狂肆的態度,躬身面向大殿,諂諂道︰
「奴才遵命。」
回身眸色凌厲的剮向頌琴,壓低嗓音威脅一句︰
「進去以後小心說話!」
頌琴眉睫顫顫落下兩三淚珠,模了把臉低頭就往勤明殿里走。
內閣外停身,頌琴抬眼只看一下便傻了眼。
內閣里宮娥內侍五六人圍在宸王左右,正伺候他試穿新制的龍袍金冕。
大行皇帝還未安葬,喪儀期間,他就這般按耐不住月兌下了喪服,迫不及待的想要登基成為新帝了嗎?
盡管內心想法紛亂不斷,頌琴卻不敢作任何聲張,乖覺的頷首垂目,假裝什麼也沒看到。
「奴婢、奴婢景陽宮掌事頌琴,參見宸王,王爺萬安。」
「起來吧,別跪了,往日總在一起,本王自然記得你。」
宸王落了平舉的兩臂,旋身之時,龍冕上的金珠流蘇搖曳撞擊,光影交匯之處發出泠泠細碎的響動。
年輕俊朗的容顏沒有絲毫窘態,反而昂首挺胸,氣宇傲然。
「怎麼回事,如何披頭散發的?」
望著女掌事形容狼狽,宸王眉間一攏,不解的問她。
頌琴放聲大哭,額頭重重叩在地上,訴求道︰
「王爺,求您行行好吧,裕主子與雲汐小主子非是親生從小也是一起長大的,二人情同姐妹。彼時裕妃中了奸妃萬氏的陷害才致終身不育,您只當念在與雲汐小主的情份上,就免我家主子一死吧。奴婢求您了,非要殉葬,奴婢情願替主子一死……」
「什麼?」
宸王困惑的眨眨眼,呢喃︰
「本王確實免了裕娘娘為大行皇帝殉葬啊……」
頌琴瞬息止住哭聲,抬起花瓜臉,淚水披蒙的眼眸遁然亮起希望之光︰
「半刻前我家主子被殯宮娥太監拽去了,奴婢不敢胡言,求王爺開恩啊!」
宸王俊白的臉上陰雲慢慢積厚,五指緊握,輕言自語道︰
「本王當然明白裕娘娘與雲汐的關系,既如此,本王怎麼可能讓裕太妃一死……宋厚!」
滾雷的吼聲破喉不多時,高個子太監脊背彎曲灰溜溜的小跑進殿,尖銳的嗓音攜有明顯的顫抖︰
「奴才…在。」
方才守在廊下,這心思機敏的太監耳朵豎直,時時留意著殿里的動靜。
現下主子叫進他來,必為興師問罪。
宸王兩道犀冷的目光如鋒利的劍刃抵向太監,將他逼到毫無退路。
「本王問你,讓閔氏為大行皇帝殉葬,是誰的主意?!」
其實不用刻意問他,宸王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眼下父皇、東宮錢氏都沒了,能做得皇宮、做得整個大羿天下的主,唯有他與他的母妃。
此刻當著頌琴之面審問榮太監,無非是要這宮婢親耳听到做個見證,賜死她家主子非是他本人的主意。
再怎樣,他並不在意裕妃會不會恨他,可他異常在意雲汐,他不想被所愛之人記恨他。
眼前的太監滿面抽搐,鬢邊額頭冷汗凝結,身形抖動不敢言語。
「快說——」
宸王眼目瞪圓,再次凜聲逼問。
太監腿上一軟跪了下去,顫顫巍巍的回道︰
「王爺息怒、王爺息怒…是太妃…是肖太妃的主意……」
「本王把你個誤事的狗東西——」
宸王一腳蹬去踢飛榮太監,拉起頌琴跑出了勤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