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日光驅散晨霧。
見到陸淺歌的瞬間,女孩兀然愣住了。
年輕的男子容貌極好,五官深邃而立體,英挺的禁軍侍衛服越發襯出他的眉眼無儔,似如清風明月般獨立,塵世間萬千華彩,星辰羅布的璀璨,與他身後也會黯淡無光。
「你……是雲汐?」
陸淺歌僵僵邁開腳至廊下,自己都說不清此時問話的語氣,究竟是些思念之情,還是無抵的懷疑。
「……」
屠暮雪緊抿嘴唇,精致的五官被霜雪覆蓋,這樣的突發事件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衣袖里,兩只小手攥得死死,腦中正在飛快的思索,該以各種反應來應對眼前的狀況。
陸淺歌將眸子眯細,那有別于中原人的眸色,在日頭下顯得尤為濃重。
紫眸,乃是西夷烏丹國最為高貴的皇族血脈才擁有的顏色。
屠暮雪自然清楚男子的身份,江湖中武功高強的千里獨行俠,也是烏丹國索羅氏的三殿下,與真正的顧雲汐有月兌不開的感情糾葛。
可惡,怎麼偏偏在大羿皇宮里撞見了!
「你是雲汐?!」
陸淺歌登上石階跑到女孩面前,眸子睜大再問一句,驚異而急躁。
他的頭腦還未完全混亂。
數月前親衛左勒帶來消息,說顧雲汐已與另一人更換了容貌,而為她們施以換臉術的醫聖澹台竹風,現下就在西夷養傷。
眼前這人空有雲汐之貌,可她根本不是雲汐。
原來,這就是宸王叫自己多往景陽宮走動的真實目的!
他要他查清她的身份,到底是誰?
「陸、陸大哥。」
半晌無語,女孩最先恢復冷靜,容色幽幽擠出丁點笑紋,表情些微的不自在。
陸淺歌斂神,眸色閃了閃。
沒錯,聲音是她,可人絕非是她。
心中思念之苦與被愚弄的恨翻滾交匯,像是難以抑制的熊熊大火燃燒不滅,一股強勁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勢,反復沖擊著他的心門。
瞳眸撐大,兩鬢處青筋暴起。
為了搞清眼前這女孩的身份,陸淺歌不得不暫時隱忍,努力鎮定心神。
屠暮雪眼光犀利狡黠,分明已從對方冷峻攝人的眉眼中感受到正被極力控制的戾氣。
目光微動,她裝作神秘的樣子豎起食指貼在粉女敕的唇瓣上,低聲對他道︰
「噓,陸大哥小心說話。我的閨名在進宮那會兒就被改了,如今換到景陽宮當值,你喚我‘夕兒’就好,可不敢喊錯。」
陸淺歌五官猛然一個抽動,身子輕顫,幽深的紫眸現出幾分痛苦。
女孩的容貌依然嬌美如一股溫潤清流,看著她,陸淺歌總難抑制浮想連篇,每個畫面都是鮮紅涌動,是那善良的女孩被人活生生割下臉面的那刻,所承受的劇烈疼痛。
「雲汐,這些年你都到哪兒去了?你可知,找了你整整兩年。」
他急切追問,帶出一副久別重逢的感慨與激動。
為了雲汐,為了真正的顧雲汐,陸淺歌決定務要拿下眼前的賊婆娘,逼問出她背後的勢力。
「我……」
女孩一臉嬌羞神色引人垂憐,目光放遠,潔白的手指繞著鬢邊一縷絲發,清淺答︰
「一言難盡,遇過不少人,也吃過不少苦,現下輾轉到了景陽宮可算苦盡甘來了。」
陸淺歌緩緩點頭︰
「景陽宮的主子,便是你在貢院的姐妹,對嗎?」
他在冷府養傷的那段日子,曾從顧雲汐口中斷斷續續听說過貢院一些事。
女孩抬頭,深深注視男子精美的五官莞爾一笑,算是回答。
紫眸之中一抹幽光閃得悄無聲息︰
「我今日無事,你若閑暇可出宮一趟嗎?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說一說你這兩年的經歷。」
女孩驟然噤聲,唇畔蔓延出一絲淡淡笑弧︰
「可以,晚膳過後我便下值了,那會兒我到泰州茶樓等你。」
陸淺歌點頭︰
「一言為定,不見不散。」
……
華南季艷手提一食盒的美味點心走出正殿,看不到陸淺歌的身影,急呼左右︰
「阿戔呢?他去哪兒了?」
兩宮婢茫然搖頭︰
「公主,剛剛咱們都陪您在正殿里頭,誰也沒看到啊!」
「糟了,定是我們與裕娘娘聊了許久冷落了他,害他又生氣了。」
華南季艷跺腳,眼圈通紅。
「公主別亂想了,陸侍衛不是小氣的人。」
兩宮婢圍住她,細心哄勸。
「四公主……」
清明之聲自背後響起,听得眾人煩躁紛亂的心遁然靜了幾分。
華南季艷回頭,看到來者正是裕妃的貼身宮婢。
「夕兒,你怎麼出來了?」
華南季艷疑惑,她與這個宮婢該是沒什麼交情的。
屠暮雪含笑走近,盈盈福身︰
「公主落下絲帕,娘娘吩咐奴婢追來交予您。」
女孩手托淡粉的帕子交給瑾兒,水靈靈的眸子盯著公主,笑而不語。
華南季艷歪頭好奇︰
「怎麼,還有事?」
女孩湊近兩步,嗓音降低一重︰
「公主可否屏退左右,奴婢有兩句話是關于陸侍衛的,想與公主講。」
……
陸淺歌走出皇宮直奔萬花樓,與細作傅丹青會面。
「您是說,頂替雲姑娘身份之人現下就在大羿皇宮?」
花魁蹙眉,精致的面頰陷入一度的驚慌之中︰
「景陽宮裕妃可知她的身份?」
陸淺歌緩慢搖頭,面色凝重︰
「看情形,該是不知。叫人匪夷所思的是,東廠分派在宮里的耳目想來不在少數,冷青堂那邊居然沒有任何動靜。難道說,他就一點也不關心雲汐在宮里的處境?」
傅丹青想了想︰
「眼下冷督主不是已經有了女近侍屠暮雪嗎?」
陸淺歌心生惱火,一掌擊出將桌子拍碎︰
「我就知道那閹人靠不住!丹青,你再與左勒聯系催他盡快治愈醫聖,一方面做好準備。今晚我就去會那假雲汐,將她捉來這里,由你的人接應將其送往西夷。待我找回雲汐,便讓醫聖將二人的容貌換回來。」
「屬下遵命,」傅丹青還覺不妥︰「殿下,屬下還是再派些人隨您同往吧。」
陸淺歌笑著擺手︰
「不必,就算那婆娘會些功夫也不是我的對手。」
……
斗轉星移,日頭漸西。
陸淺歌一身白衣,在約定茶樓的雅間里等候。
一陣腳步略顯匆忙,木門即刻有了輕微響動。
「顧雲汐」翩然而入,一身水綠襦裙,頭梳垂花髻,清新月兌俗。
「陸大哥……」
「陸戔!」
含情脈脈的輕呼未落,一記厲喝來得猝不及防。
陸淺歌驚詫的看去,四公主華南季艷竟也跟來了。
「你來干什麼!」
陸淺歌從椅上彈身而起,對四公主擰眉瞪眼,憤然質問。
華南季艷噘嘴不服,氣哼哼坐到椅上。
「這、這是你帶她來的?」
陸淺歌眸色凜冽,狠狠瞪向冷然作笑的屠暮雪。
華南季艷賭氣,拍桌不停喊叫︰
「怎麼,我不能來嗎?今日是夕兒告訴我你約了她。哼,阿戔,你別自作聰明,以為在本主背後偷偷模模的搞動作,可以瞞過本主!」
陸淺歌氣急敗壞,手指四公主怒斥︰
「你這個笨蛋!」
屠暮雪凝眸,沉靜的臉上掠過冷光,鋒利如刀。
漫步繞到四公主身後,她不緊不慢道︰
「陸大哥莫要生氣,我在宮里當差不易,即便下值出來與你相會總有不便。與公主結伴同行就算回去晚了,娘娘那里也不會怪罪我嘛。」
四公主幽怨的回眸翻看女孩,又將怒氣沖沖的臉面對準陸淺歌︰
「她叫你‘陸大哥’叫得那麼親,你說,她真是你未過門的娘子?」
陸淺歌沉眉怒吼︰
「別听她胡說,不是」
「那你約她在此處見面,又是為何!」
華南季艷容色好不委屈,眼中忽然水波彌漫。
陸淺歌有理說不清,急得摩拳擦掌,猩紅眸色對準得意洋洋的屠暮雪︰
「你到底是誰,你根本就不是顧雲汐!」
女孩面色平寂如常,微挑的眸子含有一絲不加掩飾的嘲諷︰
「陸大哥,你在說什麼?我明明就是顧雲汐,怕是你有了公主陪伴,不想認下我了?」
陸淺歌憤然至極,伸手抓住女孩的手腕,冷眸瞪圓︰
「你不是顧雲汐,根本不是!你與她換容換過身份,別以為可以騙過小爺!」
女孩面色一怔,繼而凜笑︰
「原來,尊上一直在找的醫聖澹台竹風就在你們手中!」
「我不管你是誰,今日遇到小爺休想再跑」
陸淺歌目現犀利,另一手五指成勾去抓屠暮雪的膀臂。
女孩身輕如燕,側身一旋輕易化解招式,下刻左腳發力徒然瞪空另一腳踹出,腳尖擦著陸淺歌半個面頰飛過。
陸淺歌眉頭一擰,長臂揮動去拉女孩的腳踝。
女孩身子落地。
兩人拳腳夾擊正斗得熱鬧,一旁四公主踉蹌著站起又倒下去,痛苦的申吟起來︰
「阿戔……我好難受……」
陸淺歌聞聲收招,沖到桌邊撈起她。
只見她一張小臉紅里透紫,手捂月復部五官糾結難看。
陸淺歌大驚,對屠暮雪大吼︰
「你對她下了毒?快交出解藥」
女孩笑意陰森︰
「目前我還沒蠢到對皇親國戚下手,只要你不再難為我,她絕不會有事。搞不好過了今晚,你還要感謝我呢!」
說罷,人已飛身躥出了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