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2章 征遼

秋日草黃馬肥,正是征伐的好時候。

這一點,曹叡知道,草原上的軻比能更是知道。

王雄從韓龍嘴里得知軻比能九月欲舉兵東進,以吞遼東鮮卑,眼底的神色就郁郁起來。

若是按陛下詔令,領兵伐遼,那麼幽州兵力就會空虛,到時只能任由北邊的軻比能吞並遼東鮮卑。

若是按兵不動,唯恐陛下降罪。

王雄心有所慮,送走韓龍後,自己在府上呆坐關晌,苦思對策。

現在幽並二州的胡人,實力最強者,莫過于軻比能。

若是再讓其坐大,那麼才安定兩三年的幽州,盡早又會再次迎來胡人的搶掠,所以必須要阻止他。

只是自田豫被迫離開幽州後,軻比能就多次進貢。

若是幽州方面公然反對他出兵遼東鮮卑,只怕又會讓他心懷二心。

既然不能公然插手,那就只好借他人之手了。

想到這里,王雄目光一閃,他起身進入書房,以最快的速度寫了一封信。

然後喚過下人︰

「把這封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並州刺史府畢刺史的手上。」

現任的涼州刺史叫畢軌。

幽並二州,自古以來,就是北方屏障,與胡人相交的最前方。

所以互通消息,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如幽州北方有一個軻比能一樣,並州的北方,也有一個鮮卑大人步度根。

而最湊巧的是,步度根與軻比能有仇。

因為當年步度根有一個兄長叫扶羅韓,本來也是一個有數萬騎之眾的鮮卑大人。

後來代郡烏丸能臣氐叛魏,想要加入扶羅韓的部族。

扶羅韓親自率萬騎前往迎接,哪知能臣氐走到半路,突然覺得扶羅韓不是明主。

于是又讓人給軻比能報信。

軻比能同樣領萬騎前來。

三方最後約定一起盟誓,組成同盟。

都言草原的漢子是實心眼,誰料到出了個軻比能?

軻比能在會盟的時候,出其不意殺了扶羅韓。

這一下,別說想腳踏兩船的能臣氐被軻比能所並。

就連扶羅韓之子泄歸泥面對軻比能的咄咄逼人,亦不得不率眾向自己的殺父仇人投降。

所以步度根聞兄被軻比能所害,而自己的兄長遺留下來部眾,自己連一根毛都沒撈到,自然對軻比能多有怨恨。

幽並二州的鮮卑,兩個勢力最大的大人,常年相互征伐。

當然,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魏國的暗中拱火。

並州前刺史是梁習,任並州刺史二十余載,期間威震鮮卑、斬殺叛胡,令並州百姓歸心,政績常為天下第一。

步度根的勢力弱于軻比能,只能率領自己的部眾守太原、雁門郡等地。

靠著給魏國當看門狗,這才換取來魏國的支援,勉強支撐不致被軻比能吞並。

梁習自然也樂得讓鮮卑胡兩大勢力殺來殺去,同時還順便讓步度根幫自己守邊境。

甚至為了壓制過于強大的軻比能,梁習還親自領兵出塞,大破軻比能。

只是自四年前梁習調回洛陽任大司農,畢軌成了並州刺史後,這一切就開始發生了變化。

畢軌少有才名,家財殷富,出身顯貴,其子尚公主,算得上是魏國的外戚。

也正因為如此,畢軌任並州刺史,掌握實權後,極是驕縱。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能勉強維持梁習定下的制度。

只是沒過兩年,他就露出了本性。

先是不斷壓迫境內胡人,掠奪其牛羊。

然後又時不時挑起邊境之爭,殺胡人以領功。

近年來畢軌的這些所作所為,惹得並州胡人小亂不斷,甚至境外胡人亦趁機數次侵擾邊境。

就連代表著並州胡人最大勢力的步度根亦對畢軌頗有怨意。

只是步度根寄人籬下,又與軻比能交惡,進退無門,只得忍氣吞聲。

而他的這種態度,又反過來助長了畢軌的驕縱。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畢軌得到了王雄的來信,待他覽畢,大喜過望,連忙讓人召來步度根︰

「吾素知你與那軻比能有仇,無一日不欲誅之也。然汝佷泄歸泥,其父被軻比能所害,不思復仇,反听命于軻比能,此可謂禽獸耶?」

步度根聞言,面有羞慚之色,同時又不勝悲涼地說道︰

「吾佷為軻比能所迫,若是不從之,怕是亦要像吾兄一般,要被其所害。」

「且軻比能勢大,得草原眾人所重,吾等能保全其身,已是僥幸,又安敢輕言復仇?」

畢軌道︰

「不然。即便仇人勢大,天地之大,又何愁無容身之處?豈可認賊為主?」

「且尚有你這位叔父在外,你叔佷二人何不並力討仇人,以報父兄之仇?」

步度根何嘗沒有想過這個?

只是他自己都是寄人籬下,仰人鼻息,這才換來不被軻比能吞並。

又哪來的本事給泄歸泥提供庇護?

只听得他說道︰

「只是怕吾佷無安身之處耳。」

當然,除非是像西部鮮卑的部族那樣,向西邊遷移,尋找新的草場。

只是這樣的話,不說能不能找到新的安身之處,單單是路上要死多少族人,就是個大問題。

更別說離開這里以後,以後如何報仇?

不到迫不得已,誰願意離開熟悉的草場,歷盡艱辛去尋找那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的新草場?

「此事無憂耳!」畢軌就等著步度根這句呢,只听得說道,「以前吾不知汝尚有一佷在軻比能處。」

「如今知矣,又豈會坐視不理?你只管派人與他說,吾這里自會安排。」

步度根沒想到畢軌竟然會說出這番話來,當下大是意外。

想起以前自己對畢軌多有怨言,心下更是有些羞愧,匍匐下去︰

「草原雖廣,亦不及使君大人心胸也!」

畢軌捋須一笑,扶起步度根︰

「汝為大魏守邊,久有功勞,吾又豈會不知耶?到時你與泄歸泥並力討軻比能,也算是為大魏出力。」

「小人豈敢不盡心乎?」

步度根回到自己族中後,立刻秘密派人去尋泄歸泥︰

「汝父為比能所殺,不念報仇,反屬怨家。今雖厚待汝,是欲殺汝計也。不如還我,我與汝是骨肉至親,豈與仇等?」

泄歸泥得聞這話,當場大哭出來︰

「吾雖不得不听命仇讎,但心中無一日不恨也!今得叔父所喚,豈敢不從?」

此時軻比能正召集各部落,準備東征。

泄歸泥借此機會召集族人,不為軻比能所疑。

待召集畢,卻是帶著部眾掉頭西逃。

事實上,軻比能雖說是殺了扶羅韓,但為了安撫其遺下的部眾,卻是對扶羅韓之子待之甚厚。

草原上的廝殺,本就是今天你殺我,明日我殺你。

子殺父的也不是沒有。

就如當年的冒頓,就是殺父自立。

更兼軻比能本是小種鮮卑,只因勇猛善戰,公平公正,這才被推為大人。

在誓盟時殺了扶羅韓,已是失了公信。

若是再無故殺其子泄歸泥,毫不掩飾自己吞並扶羅韓部眾的目的,那就真是要大失人心了。

所以他厚待泄歸泥,只是為了讓其部眾歸心,只待日久,再徐徐並之。

且看到泄歸泥領部眾歸己,平日里也是听話,軻比能只當得計。

故當他得知泄歸泥率眾西逃欲歸步度根的消息,就如是被一記悶雷砸頭上,眼前直冒金星。

「逃了?怎麼會逃了?!」

軻比能抓起頭上的氈帽,一把砸出去,露出滿頭的小辮子。

狂怒的他,梳在後頭的小辮子甩了起來,如同一窩小蛇在空中亂舞。

只是他終究也算是一方雄主,雖是狂怒,但仍能很快冷靜下來︰

「查清楚他是從走哪條道逃的了嗎?」

「稟大人,已經查清楚了。」

「立刻召集本部精騎,隨吾追賊!」軻比能咬牙切齒道,「泄歸泥小兒,若是被吾擒之,必梟其首而制骨杯!」

幽州的王雄,早就派出了探馬,時刻注意著北邊的消息。

待探馬回報塞外胡人西邊有異動時,他不禁拊掌而大笑︰

「吾計成矣!」

高興之下,王雄又吩咐道︰

「來人,拿吾請帖,去請韓龍。」

若是沒有韓龍的提前報信,只怕這一次,自己就要被動了。

誰知派出去的下人回來後,卻是給王雄稟報了一個讓他意外的消息︰

「回使君,韓壯士已離開幽州矣!」

「可知彼往何處?」

「听鄉人言,或往並州,或去關中,甚至可能去涼州,多是往胡人聚集與豪俠出沒之地。」

王雄聞言,倒也不意外,只是嘆曰︰

「惜哉,韓遣勇這等壯士,竟不為吾所用……」

建興十年九月,軻比能因泄歸泥的叛逃,不但欲東征吞遼東鮮卑以壯其眾的計劃落空。

而且泄歸泥帶走了不少部眾,軻比能部族反而被削弱了。

一封書信解決了眼前的軻比能之患,王雄便領著已經召集完畢的幽州兵馬,準備向遼東進發。

哪知天公不作美,前方很快傳來消息︰遼東秋日連降大雨,道路泥濘難行,且遼水暴漲,無法渡水。

王雄不得已,只得緩行,又派人前往青州,探問走海道的田豫的情況。

誰知田豫這邊也是不順利。

青州本是有個都督夏侯楙,只是曹魏夏侯三家,先後皆為曹叡所忌,故如今夏侯楙已被召回洛陽。

田豫本就是被王雄排斥出幽州,不得已到汝南任太守。

現在曹叡讓田豫以太守之位統青州諸軍,又是以小統大,如何能讓青州各位大佬服氣?

特別是青州刺史程喜,心里更是忿忿不平。

田豫到領軍到青州後,除卻能號令自己所帶過來的汝南之兵外。

青州諸軍在程喜的唆使下,對田豫的軍令多是陰奉陽違,行動遲緩。

青州(即現在的山東部分地區)本就是沿海,按理來說,舟船當是早就準備好的。

但在程喜的暗中阻撓下,田豫整整延誤了一個月,這才準備妥當。

而且這個時候他才發現,此時的海上風高浪急,根本無法渡海。

幽青州皆不利往遼東的消息同時傳到了曹叡的耳里,在確認實際困難之後,曹叡只得下詔,暫停征遼。

當然,魏國第一次征遼的有始無終,並不是完全沒有收獲。

至少知道了征遼的困難,以及所要做哪些準備。

青州成山,一個發須皆白的老將,正在舉目遠眺。

成山,又稱「朝舞」。

始皇帝東巡到此,駐成山而望東海,恍惚間見到了傳說中的仙山,後稱成為為「天之盡頭。」

此山三面沿海,一面接陸,與遼東隔海相望。

從這里乘船出發去遼東,最是便利。

後漢武皇帝又在成山建了樓觀,方便觀海。

老將軍現在正是站在樓觀上,眺望成山四周。

一個中年漢子站在他身後,問道︰

「大人,陛下已經詔令我等暫停伐遼,我們還在這里做什麼?何不歸汝南?」

他一邊虛扶著自家大人,一邊面有不平之色,語氣中還帶著忿然︰

「留在此處,白受人之氣,若不是大人有陛下所賜符節,我們自己軍中,怕是連糧草都湊不齊!」

老將軍正是汝南太守田豫,他身後的中年漢子,乃是其子田彭祖。

听到兒子的話,田豫沒有回頭,僅是淡然一笑︰

「吾豫州汝南太守之職,督青州之軍,軍中諸將,不服我很正常。」

「況軍中以軍功為先,如今吾領諸軍又無功,怕是此時諸人心里是要笑話我呢。」

田彭祖于是又重復問了一遍︰「那大人為何還留在此處?何不早日歸去?」

田豫仍是沒有回答,僅呵呵一笑,臉上神色卻越發沉靜。

他指了指對面海上,問道︰

「你可知對面是何處?」

田彭祖毫不猶豫地回答︰「自是遼東。」

他順著自家大人所指方向看去,但見海面上霧蒙蒙的,高高的海浪,如同一頭頭怪獸,不知疲倦地沖擊著岩石。

即便是站在成山的樓觀上,也能听到擊鐘敲鼓一般震耳響聲。

疾烈的海風吹來,讓他不由地又伸出手,想要扶住自家大人。

風急浪高如此,真要敢此時渡海征遼,怕是沒見到遼東,就先喂了海里的魚。

「是啊,風急浪高如此,即便吳人擅舟船,只怕亦難安然行船于海上吧?」

說到這里,田豫的目光越發地深邃起來︰

「到時他們只能沿海岸行船,才不致被海浪所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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