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1章 魏國亂象

「吐血?暈倒?」

文學防輔官一听,登時就額冒冷汗。

作為朝廷派到王府監察的官員,文學防輔官當然知道自己的定位是什麼。

看管也好,監察也罷,甚至恐嚇都無所謂,自己最終也只不過是朝廷的一條惡犬。

而宗親畢竟是宗親,曹姓天然就是要比自己這個外姓尊貴。

自己的奏章才剛剛送出去,後腳陳王真要出了什麼意外。

真要說這個事情與自己無關,誰會信?

到時候逼死親王這個屎盆子,妥妥是要扣到自己頭上。

自己腦袋搬家也就罷了,怕就怕,全家要跟著受重刑。

當下別說是洗漱,就連衣冠都沒穿戴整齊,就匆匆忙忙地跟著下人去看陳王。

「殿下怎麼回事?」

人剛一進屋內,他就急忙開口問了一句。

不說「殿下怎麼樣了」而是問「怎麼回事」,以表明他對殿下吐血昏迷之事根本不知情。

只是他平日里作威作福,陳王府里誰都對他都是又懼又厭。

而且此時屋里的人大多是只顧低頭難過,誰有心情理會他?

文學防輔官擠開圍在曹植榻前的眾人,定眼看去,但見正躺在榻上的曹植,兩眼緊閉,面如金紙。

最重要的是,胸前的還染著星星點點的紅色血漬。

靠得最近的陳王妃,正站在床頭垂淚不止。

文學防輔官看到這等情況,頓時心跳如鼓,手腳冰冷。

第一次對著陳王妃恭恭敬敬地行禮︰

「敢問王妃,陳王究竟如何了?」

陳王妃是曹植的第二任妻室。

他的第一任妻室本來自清河崔家。

但在曹丕與曹植爭世子之位時,崔氏被曹操認為其衣裝太過華美,違背了節儉的政令,故被賜死。

後曹操又賜死了崔氏之叔父,同時也是清河崔氏的代表人物崔炎。

這其實算是曹操打壓河北世家的一個手段。

相比起清河崔氏,現任陳王妃算得上是出身普通。

換作平時,文學防輔官對她這般恭敬,她只怕就有些惶恐。

只是在這個時候,她哪有心情去理會文學防輔官?

只見她面容悲戚地搖頭︰

「醫工正在診看呢,吾亦不知情況如何。」

文學防輔官聞言,只得強行按下焦慮的心情。

好不容易等醫工看完,文學防輔官第一個搶先開口︰

「陳王如何了?」

醫工臉色有些不好看,壓低了聲音回答道︰

「陳王的身體本來就不太好,如今再過度飲酒,導致氣血逆亂,這才吐血而昏倒……」

文學防輔官心頭一動,急忙說道︰

「會不會是那些酒有問題?」

他急于擺月兌自己的責任,這個話竟是月兌口而出。

醫工自然不敢保證,只是遲疑地說道︰

「這個……小人尚未看到陳王有中毒之像……」

倒是曹三忍不住地說道︰

「斷無可能,馮君曾言,天下若以文采論,唯有陳王能入眼,余者皆碌碌。」

「再以馮君所贈陳王之詩而言,又怎麼可能會對陳王做出這等事?」

酒是他帶回來的,若是酒當真有問題,那麼他也逃不了一死。

更何況眼前這位文學防輔官懷疑酒有問題,那和懷疑自己通賊毒害陳王有何區別?

這可是要命的事。

故他也顧不上有所顧忌了。

文學防輔官還是要臉皮的。

他打過那幅字裱的主意,自然也是看過那首詩。

既然馮賊能贈這麼一首流傳百世的詩給陳王,若是他一口咬定酒有問題,那很明顯就是把世人當傻子看。

畢竟這個時代的文人,還是頗講古君子之風的。

所以曹三這麼一說,文學防輔官臉上有些訕訕,也就不再說話。

「滾出去!」

一個微弱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

一心把注意力放在曹植身上的陳王妃又驚又喜地叫了一聲︰「殿下!」

眾人連忙齊齊看去,只見陳王不知何時醒了過來。

「殿下,你怎麼樣……」

文學防輔官面帶關切地想要湊上去。

哪知曹植卻是狠狠瞪著他,聲音虛弱卻是帶著厭惡︰

「滾出去!」

「殿下……」

「無恥小人,也配談論吾與馮君之事?快滾!莫要污了吾眼!」

文學防輔官何時在陳王府受過這等氣?

只是此時正是敏感時期,他不敢過多刺激陳王,只得強笑道︰

「殿下心情不好,那臣就不打擾殿下了。」

在轉身同時,他在心里暗暗發狠,只待曹植身體稍有好轉,看吾如何給陛下上秘奏!

哪知他剛走到門口,又听得里頭一聲驚呼︰「殿下!」

他連忙轉頭看去,恰好看到曹植身子一挺,猛地吐出一口血!

這一下把他嚇得魂飛魄散!

對于陳王府的所有人而言,曹植病重可能是天快要塌下來的事情。

但對于曹叡來說,只不過是匆匆瀏覽而過的內容而已。

因為對于曹叡來說,隨著太皇太後(即卞氏)的駕薨,自己這位親皇叔最後的一絲威脅,也隨之散去。

更不要提其他的曹氏宗親。

所以這兩年來,他對分封在各地的曹氏宗親,寬容了許多。

不但讓曹氏諸王及公侯遣嫡子入京,甚至連曹植都能入京覲見。

因為此前曹植的一再上奏,曹叡此舉不但顯示了自己的虛懷納諫,同時還顯示自己對曹氏宗親骨肉之情的重視。

只是這點名聲,對于這幾年連接大敗所帶來的根基動搖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

相比于曹植的病重,曹叡更在意的是使者帶回來關于蜀寇的消息。

在他看來,蜀人以區區一州之地,強行吞下一個涼州,簡直就是巴蛇食象。

即便有諸葛亮這等善于治國之人,能三年而安,十年而治,就已經是受天之佑。

當然,若是蜀人像後漢那樣,受涼州之累,空耗國力,那就更好。

沒想到馮賊居然能大半年而安涼州……

大半年!

僅用了大半年!

想到這里,曹叡忍不住地把手里的奏章狠狠砸到地上,恨聲道︰

「馮賊!蜀人之最為狡悍者也!」

同時他心里也升起一股無力感︰

「為何蜀人以一州之力,猶前有諸葛,後有馮賊,然以中國之大,每逢大事,卻常要吾自憂,而無人能替吾憂?」

就在這個心煩意亂的時候,寵臣廉昭捧著一個奏章進來,輕聲道︰

「陛下,青州有急報。」

曹叡一听,心頭更是有些急躁,略有不耐地說道︰

「念。」

奏章的內容不是好消息,說的是遼東公孫淵暗中與吳虜相通,吳國派出大量舟船前往公孫淵處送禮。

曹叡听到這里,臉色更是陰沉,過了好一會,他才開口問道︰

「君覺得此事如何?」

廉昭雖算是小人,好以小過在曹叡面前構陷他人,但才能卻是過人。

他似早有準備,听到曹叡這一問,當下不假思索地說道︰

「吳虜以舟師為長,如今正是欲以海路通遼東,拉攏公孫淵;而遼東公孫淵表面對大魏臣服,實則心懷二心,此舉怕是在尋求後路。」

「且吳虜缺戰馬,而遼東產好馬,吳遼二地相交,怕是要對大魏大不利。」

曹叡點頭,「所言甚合吾意。」

說到這里,又長嘆了一口氣,「朝中諸公,每逢大事,要麼逢迎嘿爾,要麼不敢多言,生怕有失,以危其位,唉!」

「若是多幾個像你這樣的人,吾又有何以用這般辛勞?」

說到「逢迎嘿爾」,曹叡心里就是想起一個人來,又問道︰

「那個劉曄,現在如何了?」

想到以前每有大事,自己多與劉曄相商,對方總是能給自己建議。

曹叡不禁有了些許念舊之意。

廉昭听到這話,心頭一跳。

他久隨曹叡身邊,如今已是深得曹叡之寵,聞言而知雅意,又豈會猜不出曹叡的想法。

當初劉曄就是被自己和尚書令陳矯聯手扳倒的,若是陛下臨時起意再用此人,那自己又將處何地?

當下連忙回答道︰

「回陛下,劉曄善伺上意被陛下看穿後,曾發狂癥,如今又臥病在府,想來是心中愧疚,無顏見陛下耳。」

「病了啊……」曹叡皺了皺眉,擺了擺手,「那就讓他出任大鴻臚吧,終究是三朝元老,不能苛刻太過。」

大鴻臚者,主掌為朝祭禮儀之贊導。

讓劉曄這等元老任大鴻臚,位列九卿,也算是讓他安心養老之意。

廉昭低下頭應道︰「諾。」

在曹叡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嘴角,泛起一抹輕松的笑意。

再想想朝中諸臣,皆是勸自己休養生息,不可妄動刀兵,曹叡也就熄了讓其他大臣前來商議的心思。

只見他深思了一會,這才說道︰

「擬詔,遼東公孫淵陰懷二心,數與吳通,令幽州刺史王雄,領幽州諸軍,從陸路,汝南太守田豫督青州諸軍自海道討之。」

大司馬司馬懿如今正在關中屯田,沒有數年經營,怕是無力向西。

受蜀寇所逼,大魏現在的主要戰略方向,在西而不東。

在沒有解決隴右與涼州之前,大魏再難像先帝那般,舉大軍而攻江南。

蜀吳皆不可動,能動者,看來也只有遼東。

不然若是讓遼東與孫吳聯通,大魏四面皆敵矣!

還不如先下手為強,制人而不制于人。

「諾。」

得知曹叡欲陸海兩道伐遼,魏國滿朝大臣果然大加反對。

「凡非相吞之國,不侵叛之臣,不宜輕伐。伐之而不能制,是驅使為賊也。故曰︰‘虎狼當路,不治狐狸。’先除大害,小害自已。」

「今海表之地,累世委質,歲選計、孝,不乏職貢,議者先之。」

意是遼東目前仍算是大魏之臣,不應當輕言討伐。若是討伐而不能制,而是驅使臣子變成賊子。

目前蜀吳才是當前大敵,須全力對付,只要能除此二敵,遼東自平。

「正使一舉便克,得其民不足益國,得其財不足為富;倘不如意,是為結怨失信也。」

就算是能一舉攻克,取遼東之民不足益國,得遼東之財不足富國,但若是失利,則結怨遼東。

且遼東沒有公開叛亂,陛下卻公然討伐之,則有失信天下之憂。

曹叡早就料到群臣的反應,他絲毫不為所動。

在當前根基不穩的情況下,要麼在內分世家之地,用以收攏民心,強國之力。

要麼對外略民廣境,示武耀威,以立君威。

前者太難,且耗時太久,十年能見成效,已是幸運。

就算曹叡能等到那時,但蜀吳又怎麼可能讓他安心等下去?

那些世家,又怎麼可能乖乖听話,把自己的土地讓出去,分給黔首?

而後者雖說要困難一些,比起前者來,又要容易得多。

蜀吳不可輕動,難不成區區遼東之地,還動不得?

再說了,現在遼東與吳國相通,這還不算是反叛大魏,那什麼才叫反叛?

也正是因為大魏連接大敗,威信下降,所以給了遼東蠢蠢欲動的膽子。

若是不對遼東施以懲戒,以後誰還會把大魏放在眼里?

曹叡性急而烈,且魏乃是從漢帝手里接受禪讓,自認為天下正統,又怎麼可能伏低認小,為天下所笑?

所以自不可能像蜀國前些年那樣,受吳所欺後,還要主動忍讓。

太和六年,也就是建興十年,八月,曹叡的詔令到達幽州刺史王雄的手里。

王雄接到詔令後,卻是沒有立刻行動,而是讓派出帖子,去請一人前來。

「使君喚吾前來,可是有事?」

第二日,一個風塵僕僕的漢子進入刺史府,對著王雄行禮道。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離開了涼州的韓龍。

王雄一看到韓龍,臉上就堆起了笑容︰

「遣勇啊,快來快來,坐!」

親自扶著韓龍上座,又讓人送上茶水,王雄這才親熱地問道︰

「前兩日才听到遣勇自塞外歸來,如何?此行可是順利?」

韓龍點頭回答︰

「有勞使君掛念,尚算是順利。」

燕趙多慷慨之士,黃巾之亂未起之前,河北名士多有折節與豪俠相交,甚至有蓄養游俠的風氣。

雖說經過大亂之後,游俠兒已漸少見。

但這等風氣卻仍是猶存。

王雄身為幽州刺史,能折節與韓龍相交,也不算是奇怪。

「吾素知遣勇熟知塞外情況,此次請你過來,就是想問問,此時塞外胡人,可還安份?」

「使君這些年來,對胡人撫以恩信,行安撫之策,胡人已少有入塞搶掠,又何來不安份之說?」

幽州前烏丸校尉田豫為免檀石槐之患,對塞外胡人多有打壓。

而王雄認為蜀吳才是大敵,主張安撫胡人,免得胡人擾亂邊境。

誰的主張更好一些,韓龍自認是自己不過是一介游俠,沒有資格多作置喙。

「只是使君,此次某出塞,發現胡首軻比能欲吞東部鮮卑諸部族。」

「若是讓其成功,到時東至遼水,西至並州,皆為其所有矣。」

「且軻比能其人為一方雄主,若是任其壯大,野心滋生,怕是會生不臣之心啊!」

王雄聞言,眼皮微微一跳︰

「軻比能對遼東鮮卑有野心?」

王雄點頭︰「沒錯,听聞如今他正整頓兵馬,欲在九月東征。」

入娘的!

王雄不禁暗罵一聲。

他與田豫不和,以擾亂邊境的由頭擠走了田豫,並不代表著他就是對鮮卑胡人一味容忍。

身為幽州刺史,他自然不可能是傻子。

夷狄之流,畏威而不懷德。

若是任軻比能壯大,真要反噬幽州,到時提出安撫胡人的自己,怕是要受到牽連。

想到這里,王雄的臉色不禁陰沉了下來。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