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8章 悲歡不相通

馬田捧著兩個碗向李明走過來。

李明也懶得起身了,直接就伸出手討要。

馬田卻是又把手又收了回去,打量了一下有幾分游蕩子模樣的李明︰

「洗手了沒?」

李明呶了呶嘴,示意不遠處的皂角粉︰

「不洗手就進食,我等著扣工分呢?」

去年涼州白災,差點在涼州境內造成難民潮。

幸好馮郎君這塊金字招牌夠硬,再加上馮刺史早些年在隴右的經營,東籌西湊。

所以這才堪堪勉強領導涼州百姓渡過這個難關。

現加上早些年,雖說曹操派夏侯淵平定了涼州,但這些年來涼州的局部叛亂從未停止過。

長期動亂造成的後果,就是大量的土地被拋荒。

再加涼州的羌胡大多又是半耕半牧,不種地的話,若是族里有足夠的牛羊也能活下去。

導致涼州即使是在短暫的安定時期,耕種恢復速度也要遠遜于中原。

直到打南邊來了個馮郎君。

他帶來了大漢視漢夷如一的全新理念,還帶來了蜀地先進的耕種方式。

他是胡人眼中的帶善人。

在白災中活不下去的漢胡百姓,在他的帶領下,開始興修水利,開墾荒地。

而涼州刺史府新長史廖化到來的同時,也帶來了一批糧食。

終于徹底緩解了刺史府糧食緊張的問題。

剩下的短缺部分,可以讓東風快遞從蜀地慢慢運糧解決。

再加上南鄉交易所的市場調節作用,還有馮刺史在涼州搞到的糧食,足以支撐刺史府從容不迫地開展以工代賑。

開出來的田地,漢人和胡人七三分,很公平。

真的很公平。

因為馮刺史與涼州世家的PY交易,草場需要大量的牧民,工坊需要大量的雜工。

漢人百姓天生更眷戀土地。

而胡人對牲畜之事更容易上手。

官府的隱性調節,可以促使胡人更傾向于進入草場和工坊。

馬田和李明這些前來涼州參加考課的士子,第一步就是參與這次的以工代賑。

涼州刺史府的基建工程,與傳統以來官府組織的徭役不太一樣。

民夫就如軍中一樣,十人成什,五十人成隊,百人成屯等。

馬田和李明所要做的,就是領著分配給自己的民夫,按時完成上頭交給自己修水渠或者開荒地的任務。

當然,考課成了工頭,這身份的轉換實在太大,不少士子的反應還是很強烈的。

但刺史府有張小四在,自然也是早有準備的。

以馮刺史現在的身份,再加上馮郎君獨有的特技「巧言令色」,根本不懼與文人士子打嘴炮。

一句「為天地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就足以讓天下讀書人都乖乖地閉上嘴。

然,「領百夫治一渠而不能,何以治天下?」

你既然有本事,就證明啊!

又不是不給你證明的機會。

考課就是你證明自己能牧民的機會。

只要能完成刺史府分派下來的任務,自會有人記上工分。

在三個月內積攢夠足夠的工分,那麼就能通過第一階段的考課。

說明你已經有了最基本的牧民能力。

當然,若是表現出色,提前攢夠工分,也可以提前通過前三個月的考課。

但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為一個士子至少要領百夫,不但要懂得統籌分配,知道如何組織人手。

同時士子還得不斷地總結經驗,盡快地完成任務。

還要知道如何排除糾紛。

畢竟百姓又不是莫得感情的機器人,而且還是漢胡混合,平日里有些矛盾那是必然。

南鄉工程隊搞了多少年?

多少人能干多少土方,世上還有比他們更了解的嗎?

按人頭分派下去的任務,那都是掐著給的。

如果是想要糊弄,那必然是無法完成。

如果是按班就部,最多也就是勉強能完成。

只有那些至少有幾分能力的,才有可能月兌穎而出。

如果僅僅如此也就罷了,涼州第一階段的考課里,居然還有扣工分這種操作。

比如隨地便溺,飯前不洗手等等諸多規矩。

不但士子要自己帶頭遵守,還要注意讓自己所領的民夫也要遵守。

「以前是真沒想過,不過領數百人而已,就這般不易。」

李明接過馬田遞過來的菉豆湯,喝了一口,這才感慨地說了一句。

雖說是有些抱怨,但口氣很明顯帶了些許得意。

比起初來時,已經改變太多。

原因很簡單。

這般嚴格而周密的考課,只能說明,涼州刺史府是早有準備。

也就是說,考課選才,遠比想像中的要認真。

原來還有些擔心此舉是安撫涼州世家豪族的蜀中人士,皆在暗地里松了一口氣。

而馬田和李明,則因為表現出色,所以手底下已經有三百多名民夫,通過第一階段的考課基本已定。

只要他們交上去一篇能看得過眼的論策,就可晉級。

「不躬身不知世務之繁,空談治世誰人不會?」

馬田也在李明身邊坐下,端著碗很是感觸地接了一句。

喝下一碗菉豆湯,身上的燥熱似乎減少了一些,李明問道︰

「听說前兩日有人為了趕工,讓民夫在午時冒著烈日干活,導致好幾人發痧,最後事情如何了?」

馬田遠比李明會與他人打交道,能經常從一些渠道打听到別人所不知的消息。

只听得他回答道︰

「說是暫停了管理民夫的資格,最後如何處置,且看刺史府的消息。」

馬田一邊說著,一邊搖頭︰

「大漢初復涼州,本就要注意收買人心。依吾看來,此次興修水利,開墾荒地,正是有此意。」

「若是此事傳了出去,被有心人利用,說不得對刺史府的名聲有礙。故依吾看來,刺史府怕是要慎重處理此事。」

每日午時要讓民夫休息一個時辰,這是刺史府定下的規矩。

因為民夫只有早晚兩食,中午的時候最多也就是喝點菉豆湯解解暑。

可是他們干的又是重體力活,所以自然不能逼迫太過。

兩人正在閑聊,不遠處傳來了一陣歡呼聲。

然後就是依依呀呀的唱曲聲隱隱約約地飄來︰

「妾那個發初覆額喲,就折花喲那個門前劇……」

李明嘆了一口氣,對著馬田問道︰

「你說,若是馮刺史听到他的詩被人改成這種樣子,會是個什麼心情?」

馬田臉上倒是不以為意,哈哈一笑︰

「馮刺史未必不知此事。既然無人阻止,那就說明上頭是默許的。」

說著,他擠了擠眼,「太熱天休息的時候,讓那些民夫听听這些曲子,倒也能振奮士氣。」

李明苦笑。

作為一名讀書人,听到一首名詩被伶人改得亂七八糟,拿來唱給民夫听,簡直是糟心得不能再糟心了。

可是底下的民夫,平日里又沒什麼娛樂活動,時間久了,未免有些過于壓抑。

于是工地的伶人出現了。

不是說唱就是說書。

說得亂七八糟,唱得更是亂七八糟。

偏偏那些民夫就喜歡听這個調調。

每每到午休時候,不用安排,他們自會空出位置,就等著伶人登場。

听在李明耳里,那是糟心。

但在民夫眼里,卻是翹首以盼的事情。

都是粗俗泥腿之輩,斗大的字不識一個,誰能听得懂那些高雅之曲?

所以這說唱和說書,自是越直白越好,越俗氣越妙。

只是粗俗過度了,有時候就未免有些過度。

于是當听到小龍女被那專以婬祭穢祀為生的曹某人所污時,但見正緊張地不能自已的民夫頓時嘩然。

但見一個漢子猛地站起身來,滿臉怒色地大罵︰

「豎子敢爾!」

一邊罵著,一邊把手里的土塊猛地向那說書先生砸去。

誰料那說書早有準備,身子一矮,身手甚是靈活地向桌子下一鑽。

土塊便向後頭飛去,直接落到後頭的人群里。

也不知砸中了哪個倒霉鬼,只听得一聲慘呼,然後又是一聲大罵︰「鄙夫!」

本來就被那說書的引得一肚子火,此時坐在棚子里的大伙都是有些騷動起來。

「干什麼?!」

但見幾個守在棚房門口幾個管事大喝一聲,「不想听是不是?」

棚房立刻就安靜了下來。

「有吃有喝有住,還能听書,這樣的日子到哪找去?鬧什麼?不想听就干活去!」

說書先生從桌下探出頭來,確認安全了,這才重新站起來,然後抹了抹冷汗。

這等情況,他早就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管事示意說書先生繼續。

然後自己重新坐下來後,喃喃地罵了一句︰

「為什麼郭靖都能娶個像黃蓉那天仙一般的人兒,偏偏到了楊過這里,就盡是磨難……」

另一個管事接口道︰「就是就是,那蘭陵笑笑生當不是人子!若是他現在站我面前,非要抽他幾個大嘴巴子!」

「沒錯,不但要抽,而且還要讓他好好改,改得不讓人滿意,再繼續抽!抽到滿意為止!」

幾個管事大佬一邊意婬著抽某人的大嘴巴子,一邊討論當如何修改才能滿意。

直到外頭的日頭稍偏,涼爽了一些,這才起身,招呼道︰

「時間到了,快收拾一下,準備干活。」

眾人齊齊發出一聲嘆息,只是戀戀不舍地起來。

「快點快點,把活干好了,晚食的時候,還有仙兒社團過來呢!」

然後又是嘩然。

眾人的反應,比起小龍女被婬祭玷污還要激動。

「當真?」

「真要過來嗎?」

「騙你們有何用?前些日子她們在北邊那個工地,現在輪我們這里了。」

「太好了!」

「知道好還不快點?北邊的工地活干得好,仙兒社團可是連唱了五晚。我們這邊要是干不好,說不得今晚就走。」

「別啊!」

「干活干活!」

大概是受了興漢會的影響,大漢悄然也升起了一股開社團的風氣。

特別南鄉那邊,因為腳力苦力日益增多,以忠義祠為活動中心的結幫拉派,也自然而然地興起。

這個仙兒社團,別看名字不錯,但實際上,就是幾個伶人組成的說唱團體。

涼州各個基建工地有不少說唱團體,給民夫表演民間藝術,仙兒社團就是其中之一。

這個社團有兩個女子,听說還是從西域那邊過來的,長得那真是不錯,最重要的是,是擅長肚皮舞。

那小腰肢,嘖嘖!

反正在民夫們看來,長得那真是如天仙一般。

跟腳肯定是有的,要不然這等有容又有藝的女子,早就不知被誰收到後院藏著了。

傳說,只是傳說哈,有人專門從西域那邊運了一批擅舞的女子過來,本是想著要送給馮刺史。

哪知馮刺史乃是正直之人,不喜,所以就把她們送到南鄉那邊學唱曲當伶人。

這仙兒社團據說就與那批女子有關。

是真是假不知道,但民夫們看得賊爽倒是真的。

畢竟以前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晚上回家看黃臉。

哪有過這等娛樂活動?

所以說書人和說唱人,對民夫的鼓舞當真不是一般地高,極大地減輕了工地基層管理人員的負擔。

因為兩漢對婬祭穢祀皆是報以堅決打擊的態度。

所以這等舉動,還能讓廣大百姓認清那婬祭穢祀的危害。

比如說那玷污了小龍女的曹某人,就常年被人咒罵。

建興十年的上半年,大概是這些年來,為數不多的平靜日子之一。

去年季漢和曹魏打了一場大仗,都需要好好喘息兩三年,才能緩得過來。

而且兩國內部也有不少事情。

比如說季漢需要好好消化涼州,同時還要調動大批糧食運往涼州。

至于曹魏,現在最重要的是加強關中防衛。

大概是這些年曹叡當真是流年不利吧。

相比于阿斗在漢中喜得太子,二月的時候,曹叡剛出生不久的女兒曹淑死了。

曹叡的子女不多,有兩個兒子已經早夭,如今只剩下兩女一子。

現在又去了一個女兒,曹叡不禁悲痛萬分,于是下詔立廟洛陽,葬于南陵。

他不但停朝親自送葬,而且還要讓朝中大臣前去哭喪。

這讓不少朝臣大是不滿。

因為曹淑還是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立廟洛陽,葬于南陵本已是有些愈矩。

不過這是皇家之事,倒也不好多說。

但舉朝素衣,朝夕哭臨,那就實是太過于欺人。

唯一留守洛陽的輔政大臣陳群忍不住地進諫道︰

「八歲下殤,禮所不備,況未期月?而以成人禮送之,加為制服,而乃復自往視陵,親臨祖載,自古以來,未有此比。」

少府楊阜也勸道︰「文皇帝、武宣皇後崩,陛下皆不送葬,所以重社稷,備不虞也;何至孩抱之赤子而送葬也哉!」

提醒曹叡,你連自己的大人和祖母死了,都不去送葬,現在不過是個嬰兒死了,自己就要領著朝廷上下去送葬,想過後果嗎?

可惜的是曹叡听不下去。

不但听不下去,而且他覺得洛陽皇宮有所不吉,要幸許昌。

辦完曹淑的葬禮,四月,曹叡領著二宮,浩浩蕩蕩地幸臨許昌。

哪知到了五月,皇子曹殷又死了。

曹叡一共有三個兒子,分別是曹冏、曹穆、曹殷。

曹冏在建興四年,也就是曹叡剛登基的那一年死了。

曹穆在建興七年,也就是孫權稱帝,蜀吳同盟,共告天下的那一年死了。

到了建興十年,最後一個皇子曹殷最終也沒能保住性命。

至此,曹叡的後宮里,再無自己親生的皇子。

按理說,這個時代,早夭其實是很正常的事。

而且曹叡也還未到而立之年,正值年輕力壯之時,再生皇子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畢竟當年劉皇叔四十六歲的時候還能生出阿斗呢!

但詭異的是,皇宮里確實很快多出一位皇子,但卻並非曹叡的親生兒子,而是養子。

也就是說,曹叡似乎對自己以後能不能生出兒子持悲觀態度。

整個建興十年的上半年,曹魏的皇宮,都籠罩在悲傷當中。

只是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正當曹叡悲痛之際,遠在涼州的馮刺史,正處于緊張而喜悅之中。

七月,馮家的主母,準備要再次臨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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