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2章 弄巧成拙

且不管曹子建是因為賭氣,不顧大局,還是因為心灰意冷,而以書生意氣行事。

但就以個人而言,他的這個行為,在世人看來,確實稱得上是雅量豁然。

相比之下,馮刺史以才高八斗自居,僅予一斗給曹植的行為,那就顯得太過氣量狹小。

到時此事真要被傳得天下知,馮刺史的歷史形象,一個有才而無德,自大而無容人之量的評價妥妥是跑不掉了。

想到天下人皆笑自己乃是無量小人的情形,馮刺史臉色就變得極為難看。

張小四與自家姊夫心意相通,听到馮刺史喊那一聲「糟糕」,同樣想起這個事,她的臉色比馮刺史還難看。

因為這個事,就是她提出的,甚至還是她親自操作的。

與曹子建相交而揚名天下的好事,因為這個操作,生生變成了一樁壞事,而是還是一樁大壞事。

世事變幻,當真是讓人措手不及。

看到兄長面容扭曲,張四嫂面色驚恐,兩人大眼瞪小眼,李遺心里亦是咯 一下。

這是……出事了?

身為小弟,他自然是要有眼色。

雖然他還有要事想告訴兄長,但看兄長和張四嫂這個模樣,很明顯現在不是說事的時候。

當下連忙以趕路太累為借口,離開了前廳。

待前廳只剩兩人,馮刺史這才澀聲道︰

「那個事,你辦得怎麼樣了?」

張小四吞了一口口水,「大概……涼州,再過幾日,就要傳遍了吧……」

馮刺史頓覺得眼前一黑,他第一次覺得高效率也不完全是好事。

他用手撐住桌子,哆嗦地問道︰

「關中那邊呢?」

「應該已經到隴關了……」

馮刺史再也強撐不住了,身子一軟,一坐到椅子上,目光呆滯地看著張小四︰「怎麼辦?」

「姊夫,莫慌……」

我怎麼不慌?

到時候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是我,青史上遺臭萬年的人還是我!

以前搞東搞西,世家怎麼黑自己都無所謂。

因為歷史會證明一切。

但這一回不一樣,確確實實不一樣。

曹植在未來數百年,都是文人才子最推崇的人物之一。

當然,如果沒有這一檔子事,自己在文壇上就算超不過曹植,至少也不會低于他。

在曹植的這個操作面前,才高八斗一檔子事,實在是太敗人品。

真要把這個事情搞砸了,一心想要恢復漢家正統的大漢丞相,說不得要提著棍子來涼州毆打我馮某人。

再遠一點,若是因為這事,後來者李太白來個「蓬萊文章建安骨,唯有馮永無容量」……

馮刺史想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還有,有事你就我叫姊夫,沒事就叫阿郎?

本以為小四叫自己不要慌,她已有了計較。

可是一轉頭看到她的模樣,馮刺史還得反過來勸她︰

「別啃了,再啃你的手指頭就要禿了。」

都什麼臭毛病,一遇到難事就喜歡啃手指頭。

張星憶把大拇指從嘴里拿出來,「哦」了一聲,然後又下意識地放了另一只到嘴里。

馮刺史︰……

算了,眼前當務之急是怎麼把才高八斗這個事情的影響降到最低。

馮永搖了搖頭,然後深吸了幾口氣,強行讓自己穩下心來。

一時間,前廳安靜了下來,氣氛有些壓抑。

這也是張星憶跟了馮永以來,兩人之間第一次有沉默的壓抑,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偏偏此事又是她提議才引起的。

關心則亂之下,看著馮刺史那嚴峻的面容,張小四有些心亂如麻。

深思中的馮永听到耳邊一聲輕呼,抬起頭來,發現張星憶正在甩自己的手。

當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了不要咬手指,非不听,咬疼了吧?」

說著拉過她的手,仔細看了看,果見上頭有不少細碎的咬痕。

張星憶咬了咬下唇︰「姊夫,我們現在怎麼辦?」

馮永搖頭︰「能怎麼辦?這一時半會,哪有什麼辦法?當前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先把派出去的人叫回來。」

馮永一邊說著,一邊輕輕地吹了吹張星憶的手指。

傳出去的流言,就如潑出去的水,收是沒辦法收回來了。

但至少不能再繼續火上澆油。

當然,光光這樣做是遠遠不夠的。

這是一次典型的公關危機。

看到自家阿郎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關心自己的手指頭,張小四又是羞愧又是急火,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馮永看到她比自己還著急的模樣,心里頭一陣暖意。

他開口安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會有辦法的,怕什麼?」

張星憶泫然欲泣,怯生生地說道︰

「我怕阿姊知道這個事情後,會打死我……」

馮刺史臉色一僵,當場就把張小四的手一丟!

悵然一嘆,終是錯付了……

只是小四一提到關大將軍,馮永也是有些皺眉。

關大將軍現在是刺史府的鎮宅神獸,氣度恢宏,自不會輕易生氣。

或者說,為了月復中的孩子,關大將軍現在很是修身養性。

「這個事情,瞞是不可能瞞過去的……」

馮刺史也是覺得頭疼。

才高八斗的事情,關姬是知道的。

此次丞相派李遺護送曹植的使者前來,這麼大個事,又怎麼可能瞞得過她?

現在只盼著,一孕傻三年的光環,能發揮作用,把關大將軍的智商暫時壓制下去。

「若到時你的阿姊提起此事,且由我來應付。」

這個時候,馮刺史只能先把事情攬到身上。

不然張小四難逃一劫是小事,讓關大將軍情緒不穩定,影響到月復中胎兒才是大事。

張星憶連忙點頭。

死且死耳,早死不如晚死,能拖一個下水是一個。

只是想是這麼想的,眼看著晚食的時間到了,張小四還是得一步三挪地跟著自家姊夫去後院。

直到看到關大將軍笑眯眯的臉,並沒有絲毫生氣的樣子,張星憶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馮刺史則是從容得多,趁著阿梅和李慕擺碗筷的時候,他扶著關姬坐到自己身邊,開口問道︰

「細君看起來,為何這般高興?可是有什麼喜事?」

臉上喜意盈盈的關姬聞言,卻先是掃了一眼默默地坐到自己位置上的張星憶。

然後再落到自家阿郎身上,目光變得有些幽幽︰

「文軒今日過來見我了,與我說了些事情。」

小弟從漢中來到涼州,見過了兄長,再去給大嫂請安,禮節很到位。

只是馮刺史與自家小四心頭有鬼,听到這話。

馮刺史還好,只是心頭一個「咯 」。

張小四身子已經微不可見地顫了一下。

只見馮刺史臉上現出懊悔之色,連忙吩咐道︰

「哦,細君不提,我都差點忘了文軒。來人,去請文軒過來入席。」

除去趙廣王訓不說,興漢會現在也就李遺李球兩兄弟,再加上一個黃崇,能參與馮府的平常家宴。

再加上馮家的兩個妾室都是朝廷公開封的媵妾,有資格見外客。

所以李遺根本不用避嫌。

「都不知道你這個兄長怎麼當的,現在才去叫人,豈不是太過失禮?」

關姬嗔怪道,「妾早就已經安排下去了。」

說著,她又懷疑地在馮永和張星憶兩人之間掃了幾眼,這才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阿郎可知,李何氏也已懷了身孕?」

「李何氏?」

馮刺史一時沒反應過來,「誰家的?」

李大將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看來文軒沒告訴阿郎,他的內室也有喜了,卻是先跑來與我說,此舉倒是有些古怪。」

馮刺史這才想起來,李遺娶的是何家的女兒,所以他的妻室,自然是叫李何氏。

關大將軍這個話里,大有深意,大有深意啊!

就差明著說馮刺史今天的行為太過古怪了。

但馮刺史何許人也?

與關將軍乃是管鮑之交,誰還不知道誰底細?

看到她這模樣,就知道她此時不過是在試探,當下便笑道︰

「文軒這一路過來,實是勞累,是我讓他早些下去休息,所以就沒有多談。」

「想來他應當是覺得此事與細君說比較好,畢竟細君有經驗呢……」

馮刺史一邊說著,一邊伸手過去,想要模一模大肚子。

然後被關將軍「啪」地一聲,打掉伸出來的爪子,然後白了他一眼,悠悠地說道︰

「誰知道文軒是不是覺得自己當時不適合在場?」

刺史府上的事情,還想瞞得過關大將軍?

但見馮刺史強笑︰「刺史府辦公之處,又不是後院,文軒為何會覺得自己不適合在場?」

關姬意味深長地說道︰「誰知道呢?或者可能是有人在做不合規矩的事?」

「細君說笑了……」

不合規矩是有的,只是關將軍找錯了對象。

正在擺放吃食的李慕,脖子上有一絲紅暈,正以可見的速度,向臉上蔓延。

幸好關將軍的注意力全放在張小四身上,根本沒注意到李慕。

小四這一回,當真是躺槍了哇。

就在這個時候,正好邁步進來的李遺打破了馮刺史的尷尬。

「見過兄長和各位阿嫂。」

李遺行禮道。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這一禮,把張星憶都拜了進去。

「文軒,不必拘禮,快坐。」

馮永招呼了一聲,然後又吩咐自己的子女,「去,跟李叔父問好。」

雙雙和阿蟲走到李遺跟前,齊齊行禮。

李遺露出笑容,模了模兩姊弟的頭。

各自落座後,馮永這才向李遺笑道︰

「弟妹有喜了,你不與我說,卻先去和你的大嫂說,害得我還被你嫂子數落了一頓,說你這一聲兄長是白叫了。」

李遺啊了一聲,下意識地就想轉過頭去看張星憶,但腦袋才轉到一半,似乎記起了什麼。

然後急中生智地伸出手,拿起案上的茶水︰

「是小弟疏忽了,此時不宜飲酒,那就以茶代酒,先自罰三杯。」

馮刺史連忙阻止道︰「行了行了,自家兄弟,何需如此見外?」

「再說了,你才遠道而來,我就讓你先自罰三杯,外人怎麼看我?」

李遺還是喝了一杯,這才歉然道︰

「是小弟考慮不周。本是想著大嫂有經驗,所以著急想向大嫂問一下,內室懷著身子期間,需要注意點什麼。」

說到這里,他向馮永擠擠眼,「說不得,若是能像兄長那般有運氣,一下子就兒女雙全,豈不美哉?」

一番話,說得關大將軍都笑了起來。

所以說,為什麼李遺是丞相府里興漢會的代表,這是有理由的。

所謂人精,不過如此。

看著關大將軍被轉移了注意力,馮刺史心頭忽然閃過一道亮光。

心情就突然大好起來,高興地招呼李遺道︰

「來來來,用膳用膳!」

關姬肚子大了,食量雖大,但平日里都是多餐,所以最早放下箸子,陪坐在馮永身邊,然後開口問道︰

「阿郎,听說文軒是護送魏國曹植的使者過來,欲與阿郎相交?」

听到這個話,張星憶伸出去挾菜的箸子差點沒拿穩。

倒是馮刺史,神態自若︰「沒錯。說起這曹子建,倒有幾分古君子的風采。」

同時還有心情給小四使了一個眼色︰別擔心,一切有我。

關姬听到這個話,失笑了一下︰

「可是前些日子,天下才氣不才被阿郎分走了八斗,只給曹子建一斗,現在又說人家古君子之風……」

說到這里,她眉頭竟是皺了起來。

不好!

關大將軍似乎有突破「一孕傻三年」封印的跡象。

果見她略帶著擔心神色看向馮刺史︰

「曹子建若是有古君子之風,那阿郎豈不是……」

馮刺史穩若老狗,淡然一笑︰「不慌,吾自有辦法。」

此話一出,張小四忍不住地看了過來。

她卻不知,方才馮刺史看到李遺巧妙轉移話題,心里終于想到破局之法。

「哦?原來阿郎竟早已思慮周全。」

關姬才剛剛提起的心又放松了下去,笑道,「看來是妾多慮了。」

馮刺史看向李遺︰「吾不但有辦法,而且說不得,還能做成一件兩全其美之事。」

張星憶立刻瞪大了眼。

關姬好奇地問道︰「阿郎欲如何做?」

「此事且不說,待我先問文軒個問題。」

李遺听到馮永與關姬夫婦兩人的對話,正有些模不著頭腦,此時听到兄長提到他,他連忙坐正身子。

反正是自家兄弟,而且這個事還要李遺幫忙,馮永先把「才高八斗」的事挑明了。

然後才問道︰「文軒,曹子建所遣使者,可通文墨?」

李遺听了這個事,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麼兄長今日在前廳時,為何有那般反應。

此時听到兄長發問,連忙回答︰「粗通文墨。小弟想來,此事本算是文人雅事,所以曹子建當是特意挑了個識字的門客過來。」

馮永一附掌,大笑道︰「若是能文墨,那就更好,且看吾如何與曹子建成一段文壇佳話。」

李遺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心里也是擔心。

只是他左思右想之下,都想不出破局之策。

聞得馮永此語,連忙問道︰「兄長計從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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