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1章 杜元凱

正是因為各方面都準備不足,所以馮都護沒想著與司馬懿來一場長平之戰。

因為耗不起。

當然,真想要像當年的秦國那樣,不惜民力,強行發動全國之力,來一場漢魏版長平之戰,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這樣的話,就要爭取大漢境內全部世家和新貴的支持,乃至對他們有所妥協。

這世間,殺頭的買賣有人做,賠本的生意可沒人干。

想要得到那些饕餮的支持,朝廷要做出多少讓步,後面要給他們多少利益?

更別說這種事情容易形成路徑依賴,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三就不想再考慮其他路子。

後世那麼強的控制力,但一旦被某個產業綁架,不也得大而不能倒?

就算明知是尿壺,照樣得捏著鼻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拎起來用。

明知道產業升級是最好的辦法,但就是想吸一口,再吸一口……

馮都護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丞相能把季漢從世家的沼澤里拉出來,馮都護自認沒有丞相那個能力和魄力。

他只能是蕭規曹隨,堅持丞相生前定下的路線不動搖。

前線的將軍們可以不考慮後方,不考慮全局,只考慮如何立功。

但馮都護不行。

他需要從全局去考慮問題。

揮師上黨,與賊軍一決生死,奪回上黨。

這不但是立功心切前線將士所望,同時也符合朝廷所望。

但司馬懿是個老烏龜,不能小看他的防守能力。

真要相持不下,那麼風險就有點大了。

不但是大漢內部會有人想要蠢蠢欲動,到時候就連吳國,恐怕都能在夢里笑醒。

「那按中都護的意思是,吾等當如何做才是?」

張翼問道。

馮都護笑笑,沒有直接回答︰

「吾從草橋關一路過來,初來乍到,對上黨的局勢,自是不如諸位了解。」

「故而豈能一言而定?還是要多問問軍中將士的意見才是。」

這個話,莫說是張翼,就連張就都有些忍不住地想要吐槽︰

才剛剛否定掉我們的意見,現在又說要多詢問軍中將士的意見?

大概是看出了諸將的心里,馮都護指了指上黨方向︰

「吾知道你們立功心切,但凡事都要放長遠看。」

「說實在話,直接北上攻打長子,也不是不可以,但如何提防南邊的高都,避免兩線作戰。」

說著,他轉身環視了一後的眾人,意味深長地說道︰

「以及如何盡快打下長子,避免打成秦趙兩國那種相持不下的長平之戰,是需要重點考慮的問題。」

「大軍聚集,還有兩三天時間,諸位可以再在這兩三天里,再好好想想……」

風塵僕僕地跑過來,初來乍到,站了這麼久,說了這麼多,馮都護也覺得自己要先休息一番再說。

張翼張就等人,正值青壯,都是大漢軍中中高級軍官的代表。

遇事多讓他們自主考慮,培養他們主動性,是一件好事。

畢竟現在的大漢,已經不是丞相時代的大漢,已經可以承受得起失誤和失敗。

若不然的話,換成以前,光是魏延這一次,就足以讓大漢丟了半條命,沒個十年八年,恐怕都緩不過氣來。

所以馮都護不用像丞相那樣,大事小事都要抓在手里才放心。

只是這一次,馮都護留給幾人的難題似乎有點大了。

如何盡快打下長子,又要避免長平之戰的相持不下。

「從高平關到長子,多是山道險要,奔襲而往,恐怕有點難度。」

「賊子佔據長子日久,據石仲容(即石包)傳回來的消息,他與司馬師在高平關一戰,長子的賊軍並未出現。」

「故而依我看來,怕是在加強長子的防備,乃至丹水……」

話未言盡,但討論的人都知道,丹水意味著什麼。

長平之戰,秦趙雙方,大體上正是以丹水為界,反復拉鋸。

如果說高平關一戰,長子的賊軍沒有出現,是利用這個時間,在丹水東邊構築防線,那麼想要突襲長子,基本就不可能了。

可是中都護的要求,偏偏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打下長子。

當真是有些為難人了。

兩日後,河東太守蔣斌親自押送糧草到來,看到張包等人皆是有些愁眉不展,還道前方又出了什麼差錯。

哪知一問之下,才知道原委。

蔣斌也算得上是官二代,在蜀地時就經常與張包見面。

再加上上黨一役來,河東人心浮動,兩人一個是河東太守,一個是防守河東的主將。

自然是要經常打交道,相互配合,倒也算是熟悉。

此時一听張包所言,不由地失笑道︰

「張將軍此可謂是一時迷湖了!」

張包一怔︰「蔣府君此言何意?」

蔣斌笑笑︰

「依某看來,中都護本就無意攻打長子,或者說,沒想著能第一時間就對長子一鼓而下,故才有此言罷了。」

「不打長子?」

張包聞言,就更是皺眉,「賊子佔據上黨,朝廷委派中都護過來,不就是為了收復上黨?」

「上黨肯定是要收復的,但如何收復,卻是有講究的。」

蔣斌來了興趣,很是耐心地解釋,畢竟難得與軍中之人討論戰事。

這年頭,但凡有志者,誰不想沙場立功?

蔣斌干脆彎下去,拿了幾塊小石頭擺了位置。

「誠如中都護所言,若是直接揮師北上,難免要在長平一帶相持,而且還要小心高都城賊軍自南而來。」

他指了指代表高都城的石塊,「但若是從高平關南下,先攻打高都城。」

他又指了指代表高平關和長子的兩個石塊,「賊子則必不敢越過高平關支援高都。」

他這麼一說,張包立刻似有所悟,他跟著蹲下去︰

「中都護是想要南下,先攻打高都?」

蔣斌搖頭︰

「我如何知曉中都護的想法?此不過是我從他人听到的戰局分析,覺得很有道理。」

「此時再听到你之所言,這才覺得直接北上攻打長子,確實並非第一選擇。」

兩人正說著,忽然頭頂有人開口問了一句︰

「是听何人說的?」

兩人一驚, 地抬起頭來,原來中都護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身後。

張包是察覺有人過來的,但他只道是哪個同僚,倒也沒有在意。

河東現在也算是前線了,河東太守參與軍事討論,本無可厚非。

更別說中都護前兩天提出的要求,多一個人討論,就能多一份意見。

中都護府還有整整一個參謀團呢!

沒想過來的是中都護。

「拜見中都護……」

張包和蔣斌連忙站起來行禮。

馮都護擺了擺手,示意不用多禮,而是看向蔣斌︰

「蔣府君還沒有說,是听何人的分析?」

蔣斌「呃」了一聲︰

「回中都護,是一個叫杜預的學生。」

馮都護一听,眉頭頓時就是一挑︰「杜預?學生?」

「正是。杜預字元凱,乃是出身京兆杜氏,其父杜恕早年先是得罪了偽魏權臣,又與司馬懿不和,故而不得不辭官隱居。」

「後來大漢光復關中,杜元凱受到舉薦,考入學院,兩年前被派至河東參與田畝新政,按理說今年應當回長安入學院就學。」

「只是沒想到正逢上黨戰事起,河東需要人手幫忙,故而滯留河東。」

蔣斌看到中都護似乎對這個學生露出感興趣的神情,連忙詳加說明。

這不奇怪,畢竟杜預以後真要進入學院進修,說不定就要喊馮都護一聲山長。

「杜元凱年方弱冠,但其人頗有才干,在河東實習,學分乃是滿分。」

「這數月來,輔左太守府協調各方糧草,征調民夫,無一遺漏,委實難得。」

「杜預,杜元凱……」

馮都護若有所思地念叨了一下這個名字,點了點頭,又問道︰

「這個杜元凱,現在在哪里?」

「回中都護,現在他正在核實糧草,以便交接。」

馮都護點了點頭︰

「听蔣府君所言,看來這個杜元凱確實有才,待局勢穩定下來,就讓他盡快回長安吧。」

真正的人才,只要能進入學院,取得正規入仕的途徑,以後會有更好的機會發揮自己的才能。

雖說現在大漢是察舉與科舉並用,而且以馮都護的身份和地位,真要舉薦一個人,自然是很容易。

但作為開創科舉的人物,他肯定是盡量引導科舉的發展。

何況杜預已經半只腳踏入了學院大門,就沒必要再拔苗助長了。

「喏。」

「方才蔣府君所言,很有想法。」馮都護話鋒一轉,又回到戰事上,「可以把這個想法,提出來跟大伙討論一番。」

言畢,馮都護看著張包眼楮一亮,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轉身走了。

回到帥帳,左右看看,沒有人。

「季彥呢?」

「回君侯,裴郎君說是得到了好友的消息,出去了。」

「哦?這樣啊。」

裴季彥就是裴秀,正是馮都護所收的最新的弟子。

要說起河東的大族,裴氏是避不過的。

裴家的家主裴潛想要讓庶子裴秀上位,馮都護也樂見其成,故而自然是要把裴秀帶過來。

河東作為裴氏的根基所在,裴秀在這里遇到好友,倒沒什麼奇怪。

馮都護坐到位置上,微閉著眼,手指輕輕敲桉幾。

糧草到了,大軍也差不多到齊了。

下一步,就是要真正行動的時候了。

就是不知道,姜維和柳隱所領的虎步軍,究竟在函谷關打成什麼樣了?

還有關將軍那邊,算算時間,也應該有消息了……

「先生,我回來了。」

帳簾外響起了一個聲音。

馮都護睜開眼,「進來吧。」

裴秀走進來,對著馮都護行了一禮︰

「見過先生。」

「嗯。」馮都護看了他一眼,沒有動。

裴秀走上前,伸手模了模桉上的茶杯,發現有些涼,拿起來重新倒了一杯熱的。

「听說你是去見好友了?」

「是。」

「沒想到在軍中你也有好友。」

「回先生,學生那個好友,倒不是軍中人士,他其實也是學院的學生,只是正在實習,尚未入學罷了。」

裴秀露出有些不太好意思神情,「兩年前他要外出實習,曾問過我的意見,我建議他來河東。」

說著,臉上露出苦笑︰「沒想到卻是害了他。若是換作他處,他早就應該回長安入學了。」

「又不止他一人,這一批學生都這樣。」馮都護澹然道,「若是他們能抓住機會,還能增加學分呢,福禍相依,誰能斷言好壞?」

「先生說的是。」

裴秀回道,「學生去見那個好友,本是想安慰他,沒想他倒是看得開,還說了和先生一樣的話。」

馮都護一听,倒是來了幾分興趣︰

「哦?你那個好友,想來年紀應當不大,難得能有這樣的想法,他叫什麼名字?」

「回先生,他叫杜預,字元凱,乃是……」

「關中杜氏?」

裴秀一怔,有些驚訝︰「先生也知道杜元凱?」

一天里連續听到杜預的名字,馮都護不由地若有所思地看向裴秀,開口問道︰

「你是杜元凱的好友,說說你對此人的看法。」

裴秀听到自家先生這般問,心里立刻有些怦怦地跳動起來,他預感到,自己這位好友,似乎時來運轉了。

「杜元凱之才,勝學生十倍。」

「哦?」馮都護上下打量裴秀,「十倍于你?」

然後搖了搖頭,「過了,我不信。」

裴秀是什麼人?

那可是地圖之父,聯合國特意在月球上劃地命名的人物。

「先生且听學生解釋。」

裴秀恭敬地行了一禮,肅容道︰

「若只論學問,學生自然不敢妄自菲薄,自認不落于杜元凱之下。」

「但杜元凱除學問,對治民、軍事、歷法、法令、算學、史學、工程等,無不涉獵,學生難及也。」

馮都護聞言,驚異地說道︰「竟是個全才?」

「依學生看來,天下可稱全才者,唯先生而已。但杜元凱,確實涉獵甚廣。」

想起今日蔣斌的分析,馮都護還道杜預是在軍事上有天賦。

如今看來,自己還是小看了此人。

馮都護來回走了幾步,終于忍不住地吩咐道︰

「你且去,把杜元凱叫過來。」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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