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0章 襄陽之戰(三)

延熙四年五月,吳國大將諸葛瑾在攻打柤中時病亡,後陸遜接手了吳國在荊州方面的進攻。

斷漢水,清除襄陽水寨,讓步騭在南邊破柤中。

接著就是攻破襄陽南邊峴山外圍,最終把襄陽圍了個嚴嚴實實。

正式攻打襄陽這麼久,已是時至七月下旬,快進入八月了。

當年關羽水淹七軍,正是在八月——夏末秋初的漢水流域,容易天降大雨,稱秋霖。

所以出現山洪泛濫,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當然,延熙四年的漢水,還算是正常,洪水沒有出現。

但在進入七月下旬以後,雨卻是已經下了不少。

漢水的水面,也漲起來了一些。

原本就比襄陽城頭高出不少的長安號樓船,借助漲起來的水面,更是顯得巍峨高大。

待到入了夜,月底的月亮,如同一抹魚鉤,幾乎在夜空里看不到了。

漢水染上了一層水霧,極薄極澹,似有似無,輕地飄來,似一陣蓬松的干土,讓風吹得彌天旋轉,灰茫茫白茫茫一片。

好似舞台上的紗幕,若明若暗、若隱若現。

再加上夜的黑幕,附近的山嶺、河流和樹木,連一點輪廓也顯現不出來。

就算是城牆高大的襄陽城,也同樣被掩蓋在彌漫著水霧的夜色中。

在這個連月色都沒有的夜色,長安號如同潛伏在漢水里的巨獸。

借著夜色的掩護,緩慢而又堅定地向著襄陽城靠攏。

這種舉動,是一種極為危險行為。

因為長安號吃水太深,萬一一個不小心,直接擱淺在水邊還是小事。

真要是磕踫上江邊淺水水底下的大石頭之類,導致漏水乃至翻船,那才叫大事。

更別說是在這等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里模黑行船。

雖然說距離不遠,但極為危險。

這也是為什麼陸遜要等到今日才動手的原因。

襄陽城確實是臨水而建,但長安號這等巨型大船,也不是說什麼時候靠近城牆都是可以的。

只有等漢水漲起來,而且要漲到一定高度,才能一試。

陸遜此時當然沒有在長安號上。

此時的他,正站在長安號後方不遠處的出雲號上,靜靜地看著長安號被夜色淹沒。

沒有人能看到他的臉色。

這個時候,也沒有人有心情說話。

所有人,都在沉默地等待著。

等待長安號什麼時候傳回來消息。

對于吳國水軍來說,夜里行船,本不是什麼太過稀奇的事。

但要在夜里,把長安號悄無聲息地靠到襄陽城下,那就是一個極為考驗操船技術的活。

在底艙負責的水手,咬緊了牙關,鼓起了肌肉,不斷地劃動著船槳。

除了用雙手,還有一部分是坐著,雙腿用力,更好地發力。

他們就是控制著長安號前進方向和速度的人。

至于上層,兩千全副武裝的吳軍士卒早就持戈而立,隨時听令而動。

襄陽城頭,除了角樓,以及城垛隱蔽處,有火光偶爾閃過,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死寂。

在夜里值守,除了明哨,以及必須要點火的地方,沒有人會找死,把自己暴露在燈火照明之下。

除非是活膩了。

雖說守城魏軍並不認為漢水上的吳軍,能在北邊的城牆玩出什麼花樣。

而且加上南邊的戰事吃緊,他們也沒有在這里布置多少兵力。

但時值兩軍交戰之時,出于安全的考慮,應該有的警惕,肯定不會馬虎。

更別說這些日子以來,吳寇利用樓船,可沒少射死一些倒霉蛋。

在那幾日,還真是讓人提心吊膽的。

若非後來看到吳寇終是仍不能從漢水水面上攻城,城頭的將士怕是都不敢稍松一口氣。

「冬!」

抱著兵器,躲在某個角落,正在時不時點頭的魏兵,似乎在迷湖中听到了什麼聲音。

他下意識地睜開了眼,順著印象中的聲音傳來方向看去。

但見不遠處角樓上的燈火似乎都被水氣包裹著,朦朦朧朧的,看起來都火光都透不出角樓一般。

魏兵瞪大了眼,努力地看向前方,但不管他的眼楮怎麼個大,也是難以看到前方一丈遠的地方。

心里沒底,他不由地站直了身子,推了推自己身邊已經靠在城牆上睡死過去的同伴︰

「醒醒!那邊好像有什麼動靜!」

被他推醒的同伴有些不耐煩,揉了揉雙眼,都囔幾聲︰

「什麼動靜?這個時候,能有什麼動靜?難道吳寇還能長了翅膀飛上來?」

「噤聲!」魏兵咽了一口口水,握緊了手中的兵器,「走,過去看看。」

「這是北邊,能有什麼事?」

同伴不想動,可是又不得不跟上去,嘴里卻是有些埋怨。

好不容易才從南邊調到北邊,正是好好休息的時候,那麼多事做什麼?

在南邊還沒打夠麼?

這麼些天來,城中的將士,幾乎每一個都曾在南邊城牆上守過。

但凡能調到別處守著的,那都算是輪休了。

更別說北邊的城牆,就在漢水邊上,牆根就是漢水。

若是說東西兩邊,還有沼澤地,說有人想要從爬上來,還有點可能。

北邊能有什麼事?

同伴滴滴咕咕的,跟著來到女牆邊上。

「看到什麼了?」

「沒有。」

夏夜的涼風,帶著水汽,讓感覺挺舒服的。

站了一會,除了有知名不知名昆蟲的叫聲,以及能听到漢水的流動聲,再沒有其它聲音。

「走了,看來是我听錯了。」

「就說嘛……」

兩人轉過身,正要回去。

就在這個時候,但見離城牆不遠的地方,平空里 然亮起了燈火。

引得兩人又重新轉過身來。

「那是什麼……」

在燈火的照耀下,一頭猙獰的巨獸從夜幕里露出它的頭顱,睜眼俯視著襄陽城頭。

「一!」

「二!」

「放!」

長安號的最高層,原本築著的女牆等御敵之物,已經被拆除。

兩根粗大的槍桿,足有三丈長,它們一頭,被打磨成了呈螺狀。

而另一頭,則是套著鐵套子。

呈螺狀的桿頭,套進鐵套子里,兩根槍桿就能直接組成六丈有余的長桿。

數根長桿並排而捆之,再在結合處加固,就成了一個簡單實用的橋面。

把橋面放置到某個裝著滑輪的特殊木架上,利用杠桿原理,就組裝成了一個可以直接架到襄陽城頭的渡橋。

此等架橋方式,極為方便,特別是在這種情況下,能夠出其不意地發起突襲。

從長安號亮起燈火,架起一座空中渡橋,不過是數十息的時間。

「轟!」

傅僉和羅憲兩人,指揮著手底下的人,絞動滑輪,把橋的另一頭,架到了襄陽城頭上。

「成了!成了!」

雖然看不到對面城頭究竟是個什麼模樣,但光憑著听聲音,再加上渡橋沒有墜落下去,就知道架橋成功了。

兩人狠狠地相互擊拳,興奮地喊道。

早就等待不及的丁奉,一揮手中的長刀,大呼︰

「跟我沖!」

說著,大步踏上橋面,向著襄陽城頭沖去。

最早發現不妥的兩名魏兵,因為靠得太近,生生被半空放過來的渡橋直接砸倒在地,生死不明。

听到襄陽城頭響起了喊殺聲,以及不斷亮起的火把。

一直緊繃著的陸遜,這才下令︰

「掌燈!」

「恭喜上大將軍,照此看來,將士們是攻上了城頭啊!」

陪同在陸遜身邊馬田,似乎也是松了一口氣,笑著對陸遜說道。

陸遜長吐出一口氣,轉過頭,看向在燈火幽明之下不甚清楚的馬田,目光有些閃爍︰

「看這情況,不過是剛登上城頭而已,言喜恐是有些尚早。」

頓了一頓,陸遜的語氣亦是忍不住地有些驚嘆︰

「此番若非有馬先生相助,恐怕吾亦未能想到用此法登上襄陽城城頭。」

馬田搖頭,絲毫沒有居功之意︰

「此法名曰搭橋槍法,乃是丞相所創,某早年有幸得丞相教誨,故而這才略知一二,沒想到稍加改動,還能在這個時候用上。」

陸遜點頭,語氣里滿是欽佩︰

「丞相才智絕倫,謂之天人亦不為過,遜不能親自請教之,常深以為憾。」

兩人說著話,襄陽城頭已是變得燈火通明,有魏軍自己點起來的,也有吳兵舉著的火把,不斷躍上城頭。

喊殺聲更是越發地激烈起來。

第一個登上城頭偏將軍丁奉,並沒有遭到太大的抵抗。

一來是這一段的守軍確實不多。

二來是就算是有守軍,也想不到吳兵會以這種方式攻上城頭,所以根本沒有任何準備。

丁奉帶著人,砍翻了十來名前來阻攔魏軍,直接就帶著人向一直點著燈火的角樓沖去。

只要佔據了那個制高點,就算是在城頭站穩了腳跟。

此時的漢水水面,吳國船只已不再是最初的寂靜模樣,而是在得到信號後,紛紛點起了燈火。

放眼放去,整個水面,有如燦爛星漢。

有了長安號打頭陣,早就準備好的吳軍戰船,不斷地向著襄陽城移動。

它們有的是要連接上長安號,投送兵力。

有的則是要在長安號邊上,再架起一個空中渡橋。

漢水上的喧囂,很快也驚動了樊城。

「究竟出了什麼事?」

和衣而睡的毌丘儉,在听到動靜後,立刻跑上城頭。

「將軍,吾等亦是不知。」

看著燈火通明的漢水,毌丘儉臉色陰沉得有如這倒扣的夜幕。

吳寇在半夜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肯定不是為了鬧著玩。

再想起前些日子出現在襄樊之間的高大樓船,毌丘儉心里就更是覺得有些不祥起來。

只是在這等夜里,在沒有作出準備的情況下,想要知道吳寇在做什麼,委實太難了。

這個時候,有人指著南邊,驚呼一聲︰

「將軍,你看!」

襄樊本是一體,若是在白日里,站在樊城城頭,就可以看到襄陽城頭。

襄陽城頭的打斗越來越激烈,自然是引起樊城城頭眾人的注意。

「這是……有人夜襲襄陽城?」

「不可能!」

不是說夜襲襄陽城不可能,而是從北面夜襲襄陽城,根本不可能!

從水面上如何攻城?

連攻城都談不上,還想夜襲?

吳寇的樓般確實很高,甚至有的比襄陽城還高。

但就算是襄陽城臨漢水邊上,但如此巨大的樓船,吃水極深。

就算是在大江上,在不熟悉水文的地方,都不敢輕易靠岸。

否則的話,就是船翻人亡。

更別說是在漢水之上。

心里拒絕相信吳寇能夠利用樓船攻城,但南邊遠處的一切,卻又讓毌丘儉無法解釋。

襄陽城頭,究竟發生了什麼?

……

「上黨郡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現在都還沒有完全知道,現在就談要立刻反攻,未免有些輕率了。」

除了司馬懿親領大軍進入上黨,內應郭循的接應外,馮都護相信,一定還有當地豪族的支持。

否則的話,魏延也不至于落到生死不明的境地。

看不慣魏延是看不慣,但對于此人的領兵作戰能力,馮都護還是承認的。

大意失上黨也就罷了,又在擁有工程營的情況下失利于長子城下,說明司馬懿在上黨的準備,是非常充分的。

面對張包張翼等人提出的方案,馮都護並沒有完全同意。

他的手,在地圖上劃出一個圈︰

「當年秦趙的長平之戰,正是在這一帶。若是我們當真要從長子反攻上黨,意味著我們同樣要與司馬懿來一場長平之戰。」

在長平之戰的前半段,廉頗領著趙軍,在長平一帶構築了三道防線,堅守不出,秦軍可是同樣吃了不少苦頭。

要不然,怎麼會想辦法離間趙國,調走廉頗?

又怎麼會為了對付趙括,還得秘密把白起調過來?

「司馬懿可不是趙括,而且,現在我們的局勢,可比不過秦軍。」

長平之戰時,秦軍已經控制了軹關,乃至河內。

而現在,司馬懿的兒子司馬師,可還在高都城呢。

真要從長平反攻上黨,要是能一鼓拿下了還好說。

要是拿不下,真打成了長平之戰那種對峙局面,漢軍所要面對的局勢,可比秦軍嚴峻得多。

畢竟從高平關到長子這一帶,多是險山高嶺,沒有辦法發揮出騎兵的全部優勢。

司馬懿這只老烏龜真要據險而守,馮都護可沒把握能打贏。

雖然蔣琬已經想辦法暫時征調了糧草,但只能是解燃眉之急。

大漢是真沒想著會在這個時候,發動一場大戰。

兵力、糧草,都準備不足。

ps︰

肺都要咳出來了!

這玩意真不是大號流感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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