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8章 那點珍貴無比的時間

中都護在罵左驃騎將軍。

他罵左驃騎將軍是王八蛋。

雖然不明白王八蛋是個什麼東西,但看起來中都護非常惱怒左驃騎將軍就是了。

不過姜維和柳隱當作沒有听到。

反正那種層次的事情,他們想要參與進去,還差了那麼一點點資格。

而且……兩人對魏延也沒什麼好感。

反而是更喜歡親近中都護。

柳隱自不必說。

他是由中都護的右夫人舉薦,這才能進入軍中,最後在街亭一戰成名。

而姜維嘛,當年同與中都護接受丞相傳授兵法,算是半個同門師兄弟。

後面雖說與魏延共事過,但放眼整個大漢,又有幾個能忍受得了魏延的脾氣?

所以二人現在更關心另一件事情。

「中都護,我們現在怎麼辦?」

雖然情況緊急,但中都護的到來,仍讓姜維和柳隱的眼中,隱隱泛出興奮的光芒。

沒錯,上黨的情況是很讓人擔心——別人或許會很擔心。

越是對軍中之事不了解的人,越是會擔心。

但對于姜維和柳隱這些軍中人士來說,心里反而是更有底︰

只要中都護在,一切都會好轉起來的。

這是這麼多年來未曾一敗的中都護,深深烙在軍中將士心底的信念。

而且大漢將士這麼多年樹立起來的強大自信,也不是一個區區上黨之失就能擊潰的。

越是在軍中呆得越久的人,這種信念就越是強烈。

當然,兩人的興奮,主要不是因為這個。

而是因為另一件事情︰

中都護過來了,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們終于有立功的機會了?

「怎麼辦?」馮都護又給自己灌了一大碗水,說道,「很難辦。」

姜維和柳隱二人皆是一怔。

又重新躺回椅子里面去,馮都護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從南線匆匆趕到東線,現在連上黨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都還沒有完全弄清楚,能做出什麼決斷?」

「所以只能等了。等上黨、河東,甚至太原那邊,把軍情都匯集過來,我才有可能做出判斷。」

事發突然,幸好有鎮東將軍出面,這才暫時穩定了人心。

但鎮東將軍終究不是中都護。

中都護府雖帶了一個府字,平日里也有固定的辦公地點。

但它仍是帶著戰時的典型特征。

那就是如有必要——比如現在這種情況——中都護親臨前線指揮大戰,常常需要把長安中都護府的屬官調過來,組成流動中都護府。

中都護在哪里,哪里就是真正的中都護府。

正如中都護說的那樣,他匆匆趕至潼關,消息的傳遞沒有跟上。

最重要的,是參謀團還沒有跟隨過來。

這些都要時間去調整。

畢竟這個時代,可沒有什麼無線電衛星。

消息的傳遞,就算是最快的傳騎,那也是有延遲時間的。

更別姜維柳隱等人,只能知道大略的消息。

馮都護不可能初來乍到,就立刻掌控全局的準確戰況。

就算是掌握了匯總了前方的全部信息,還得根據情況,判斷戰局,調動各軍,調配物資。

種種繁瑣之事,想要沒有延誤地處理好,肯定需要一個團隊。

至少對于馮都護來說,他需要他的參謀團。

听到馮都護的話,姜柳二人心里剛興起的一點興奮就被澆沒了。

看到二人的神色,馮都護又豈會不知道他們心里的想法。

他呶了呶嘴︰

「伯約,你好歹也曾跟著丞相學了兵法,我問你,為將五德,是哪五德?」

姜維不明白中都護為什麼這個時候問起兵法,但還是下意識地就是挺直了腰板,回道︰

「稟中都護,智、信、仁、勇、嚴,此為將之五德是也。」

「是啊。」馮都護點頭,「現之世人,只道為將是以勇為先,卻不知須得以智為首。」

「聯合參謀,就是為了方便集眾人之智啊!」

他看向姜維,繼續問道︰「將有五危,何謂五危?」

姜維再答︰

「必死,可殺也;必生,可虜也;忿速,可侮也;廉潔,可辱也;愛民,可煩也。」

拼命蠻干、貪生怕死、急躁易怒、看重名聲、寵溺士卒,此皆為將大忌。

馮都護再問︰

「上黨之失,魏延犯了何忌?」

這一問,終于讓姜維沉默了一下,然後這才吐字道︰

「必死,忿速……」

馮都護冷笑︰

「尚有一忌,你不說,我來說,那便是廉潔。」

如果不是他非要與自己一較高低,爭這點名聲,何致被郭循司馬懿鑽了空子?

「五忌犯了三忌,其敗必矣,所以現在再急,也沒有用。」

這就是為什麼常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在信息傳遞速度不夠的情況下,對前線將領的能力要求很高。

在面對瞬息萬變的戰況,要及時做出準確的判斷。

否則的話,等消息傳到後方去,黃花菜都涼了。

所以在冷兵器時代,領軍打仗這種事情,那是非常吃天賦的。

並不是說你學會了布陣,學會了兵法,就能成為合格的將軍。

除了天賦,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成為名將?

有。

那就是配以絕大的運氣——既能有機會習得兵法,又能有無數的機會去糾錯,從而不斷成長。

所謂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理論與實際結合,正是這個道理。

但「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幾人能有這種機會,一次又一次地試錯成長?

中低層的將士可能還好說,畢竟就算是在戰亂時代,也有經歷過無數次生死戰斗還能活下來的人——這已經是絕大的運氣了。

但作為將領,能有幾次機會率領大軍去試錯?

除非開掛,不僅僅是給自己開掛,還要給周圍開掛。

當然,為了兜底,最好再慧眼如炬,多娶幾個賢內助。

沒有賢內助,賢外助也行。

比如說某只土鱉。

當然,某姓馮都護是不會承認的。

只听得他看著姜維,意味深長地說道︰

「不知軍之不可以進而謂之進,不知軍之不可以退而謂之退,是謂「縻軍」,此軍之大患是也。」

「如今上黨戰事,吾等未校之以計,未索其詳情,安能輕舉妄動?」

潼關是關中最重要的屏障,姜柳二人守在這里,在沒有得到軍令之前,不敢有絲毫動彈。

這些時日以來,上黨戰事膠著,兩人卻只能在這里干等,心里自然不好受。

此時听到中都護說出這番話,二人皆是悚然一驚,暗道慚愧︰

「中都護所言極是,是吾等太過心急了。」

魏文長貪功致成縻軍,吾等卻是不思其過,反欲步後塵,慚愧,慚愧。

馮都護見此,有些倦意的臉上,這才露出些許滿意的笑容。

姜伯約敏于軍事,但有時行事過于冒險,勝而不知退,敗而不知守,故而不是大勝就是大敗。

趁著這個機會,提醒一下他,若是能讓他在頭腦發熱的時候,想起這個,也算是一件好事。

只是滿意之色很快一閃而過,繼而便是心里的嘆息。

此時的自己,肩負舉國兵事之重,再加上面對的又是司馬懿,不宜輕易作出決策,倒也不是假話。

以前獨領一軍,有丞相給自己兜底,自然少一些顧忌。

可現在,自己就是所有人的底啊!

這般想著,嘴里對著姜維與柳隱說道︰

「軍中將士,聞戰則喜,乃是好事。只是你們二人,乃是領軍之人,不能和普通將士一樣。」

「你們要為底下將士的性命負責,每臨戰前,都要多想想。」

姜維和柳隱又應道︰「中都護教誨的是。」

「眼下戰況如此,該發生的,早就發生了,不該發生的,恐怕也已經發生了,不缺這點時間。」

馮都護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

「最遲不過兩日,中都護府的參謀團就會到來,在參謀團推演戰局,制定作戰計劃的時候,我有時也會在場。」

「你們二人,到時可以多提些建議,把自己掌握的消息,還有自己的想法,都說上一說,集思廣益嘛!」

二人一听,頓時大喜,最開始那點失落早就不翼而飛︰

「謹遵中都護令!」

「中都護請放心,末將下去以後,一定會好好準備。」

中都護府,準確地說,是中都護首創的參謀團,是大漢軍中的一個傳說。

听說里面有軍中的將校,也有講武堂出來的學生,甚至軍中最基層的什長,都會時不時地冒出幾個來。

很神奇的地方。

但是!

但是誰也不敢小瞧了里面的人。

傳聞中都護這些年所立下的赫赫戰功,參謀團功不可沒。

但凡有人能進入參謀團歷練,再從里面出來領兵的,前途都比別人要遠大一些。

畢竟跟在中都護身邊,時不時受中都護指點,見識自然要更多一些。

況且天天在中都護身邊晃悠,又能經常向中都護提建議,真有能力的,中都護還能看漏了去?

所以久而久之,中都護身邊的參謀團,就成了不少有志軍伍的年青一代向往的歷練之處。

再後來,丞相去世,中都護就是大漢軍中第一人。

那中都護身後的參謀團,含金量就更大了。

本還以為還有個魏延,能勉勉強強能和中都護掰一掰手腕。

哪料到時至今日一看,得!

還掰個屁的手腕!

當年在先帝面前,信誓旦旦說賊兵敢十萬前來,他就能盡吞之。

這還沒十萬呢,上黨就沒了。

魏大嘴子!

姜維和柳隱兩人,肯定是有心要立足軍中的。

此時一听到可以與參謀團深入交流,如何不心動?

「知道你們二人心急,下去準備吧,有什麼建議和想法,過兩天都可以在參謀團里提出來。」

馮都護揮了揮手,閉上了眼,毫不掩飾臉上的疲倦之意。

姜維和柳隱二人會意,知道中都護一路趕來,需要休息,連忙起身退了出去。

馮都護待室內沒有了聲息,才重新睜開眼,沒有焦距地看向屋頂,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細君啊,在我沒有做好準備之前,一切就都要靠你了啊!」

正如鎮東將軍先行一步,渡過大河,暫時穩定住河東人心一樣。

馮都護馬不停蹄地一路狂奔,不管不顧地從草橋關跑到潼關,同樣是為了先穩定住關中的人心。

至于如何領軍反擊魏賊,至少也得先把前期工作準備好吧?

更何況他是這場戰役的總指揮,需要統籌全局,所以要做的準備就更多了。

比如魏軍在函谷關的兵力,洛陽的兵力,河內的兵力,上黨的兵力……

還有司馬懿下一步的打算?

這些都是要弄清楚的。

就算是弄不清楚,也要把敵人的情報模得詳細一些,盡可能地把對手的意圖猜得更準確一些。

同時還得有針對意外情況,做出不同的備案。

時間,馮都護現在非常需要時間。

所以鎮東將軍給他爭取來的這點時間,非常珍貴。

也幸虧後勤糧草事宜有蔣琬操心。

馮都護相信,真正運轉起來的大漢帝國,足以碾壓司馬懿先手所取得的前期優勢。

但馮都護所要重點考慮的是,大漢為此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他站起身來,走到地圖面前,定定地看了一會,忍不住地伸出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洛陽。

然後,又攤開手,一巴掌按在河東上。

……

相比于馮都護的耐心,早早就退到高平關的魏昌,一邊在關城南邊構築防線,防備司馬師從高都緊追上來。

一邊又連連向高都和長子兩邊都派出斥侯,打探消息。

直到有斥侯傳來消息,說是長子方向,似有大漢人馬退來,前軍已經離高平不遠時,魏昌吊著的心,這才落了下來。

「走,快帶我去看看。」

南邊的司馬師似乎沒有想到魏昌如此干脆利落地放棄了高都,一溜煙地跑到高平關。

一口氣沒有喘上來,不得不在高都城喘……呆了幾日。

由不得他不小心,畢竟這可是他第一次領軍。

而且司馬懿只要求他能盡量拖延住魏延就成。

吃不準漢軍為什麼突然撤退,沒有太多領軍經驗的司馬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在沒有探明漢軍是不是在某個地方有伏兵之前,他自不可能直接就帶兵追過來。

這就給了魏昌一個時間差,讓他可以暫時不用擔心南邊,帶著護衛就向著北邊疾馳而去。

首先接上頭的是工程營的人。

沒辦法,得到魏延下令撤退的消息,王含立刻就護送著工程營人第一個向著高平關方向撤退。

「王將軍?」

「見過魏小將軍。」

看著工程營後方,還有延綿撤退下來的隊伍,魏昌的心,終于徹底放松了下來。

「王將軍,我家大,嗯,那個,左驃騎將軍他在哪?可是在後面?」

魏昌一邊踮起腳,一邊問道。

等了半天,也沒有听到回應。

魏昌這才覺得有些不對,他重新回過頭,目光落到王含身上︰

「王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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