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2章 家事

「這一次,若是操作好了,荊州的糧食供應渠道,就算是差不多全部控制在我們手里了。」

馮都護吐出一口氣,看向鄧良︰

「此事過後,錦城那邊,也就不用像現在這般,看得這麼緊,維哲當真沒有來長安的打算?」

鄧良搖頭,笑了笑,拒絕了馮都護的好意︰

「家母身體不好,不宜勞累,打算就這麼讓她在錦城那邊養老送終了。」

「長安這里,听說比較冷,家母是南方人,恐怕不習慣,還是錦城住得舒服一些。」

馮都護點頭︰

「說得也是,正所謂少不入川,老不出蜀,真要養老的話,錦城確實比較合適一些。」

鄧良卻是有啞然︰

「兄長這個話,總覺得哪里不對。老不出蜀可以理解,但少不入川又是個什麼意思?」

馮都護半開玩笑地說道︰

「蜀地山清水秀,氣候適宜,四面環山,居于其中,悠閑自得,少年郎意志不堅者,恐易于消磨斗志。」

鄧良這一次,也不知是不是覺得馮都護在開玩笑,還是真的不認同︰

「小弟倒不覺得。譬如這次控制荊州糧食,小弟可是一直在等這一天了。」

說著,他的眼中,反是有了斗志︰

「小弟一家,都是荊州人士,特別是大人和阿母,年紀都大了,他們最大的心願,就是這輩子能回到荊州老家。」

「兄長,若是當真控制荊州的糧食,那大漢收復荊州的日子,也不遠了吧?」

鄧良的眼中帶著光。

「不用著急。最好還是要先滅了魏國。只從永安下荊州,不好打。」

好打的話,先帝早就打下來了。

如果說從荊州攻打永安,難度是十分。

那麼從永安攻打荊州,難度也有七八分——特別是在有陸遜的情況下。

「千里江陵一日還」只是詩人的浪漫。

實際上,從永安到江陵,不但山路十八彎,水路也同樣是十八彎。

走水路,不少險水險灘。

走陸路,同樣有許多崎嶇山路。

對軍隊士氣和後勤是一個非常大的考驗。

不過馮都護也知道,荊州派沒了丞相的壓制,不少人已經開始在蠢蠢欲動。

更別說現在的大漢,可不是以前的大漢了。

魏國都快要被大漢打崩了,這些年來的接連勝利,膨脹的,不僅僅是國土,還有信心。

多打一個吳國,對于某些人來說,已經不是什麼不敢想像之事了。

「再說了,去江東學習操船之術的學生,還沒有回來呢,有些動作,不宜做得太過火。」

「等了這麼多年,小弟倒也不在乎再多等幾年。」鄧良倒還是沉得住氣,「只是那些學生,我記得今年應該回來了吧?」

「還要多學一年。」馮都護臉上露出笑意,「誰叫吳人借了這麼多東西?就當是利息了。」

又是馬匹又是糧食,又是盔甲又是兵器。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拿了大漢這麼多東西,讓學院的學生多呆一年,難道吳大帝還能說不?

鄧良一听,心里再算了一下長安與建業書信往來的時間,就明白過來︰

「這是馬幼常的主意?」

「正是。」馮都護點頭,有些感慨道,「把馬幼常派去江東,卻是想不到他竟做到這一步。」

如今建業那邊,不少人都知道有一位荊州名士,不拘小節,任體灑月兌。

下可結交販夫走卒,上可談笑權貴重臣。

為人古道熱腸,豪爽大氣。

連校事府中書校事呂壹這種人都能跟他當朋友,甚至還要稱他為一聲「馬先生」。

「馬幼常好歹也是丞相看重的人物,雖有言過其實之嫌,領兵可能是不太行,但本人應該還算是有才的。」

名士麼,大多靠的不就是那張嘴皮子麼?

丞相生前,與馬幼常引見談論,經常自晝達夜。

可見馬幼常也是個會說的。

巧言令色可能達不到,但能說會道,應該能擔得起。

鄧良又看向馮都護,笑道︰

「再說了,任誰背後有兄長與興漢會撐腰,若是還做不出一些樣子來,豈不是丟人?」

馮都護也跟著笑了起來,他有些無奈地指了指鄧良︰

「維哲,你我兄弟之間,就沒必要這般吹捧了。」

「這可不是吹捧。」

即便是喚馮鬼王為兄有十來年時間,但鄧芝的目光,仍是帶了些許欽佩之意︰

「前些年兄長扶助吳國校事府,誰能料到,校事府如今竟能幫我們這麼大的忙?」

「這個其實我也想不到。」馮都護擺了擺手,倒是沒有居功,「只是想著校事府在吳國鬧得人憎鬼厭。」

「敵之所惡,我之所喜,所以這才想著扶持他們一下,沒想到竟是能在吳國內部打開了一個口子。」

校事府對于孫權來說,好听一點的那就叫家臣,不好听的那就是家奴。

與後漢桓靈二帝時的宦官群體頗多相似之處。

最大的不同之處,可能就是襠里有沒有那二兩肉。

兩者都是依附皇權而存在。

得寵則居九卿之上,失寵則墜九淵之下。

但不管是有無二兩肉,都終究是一群操弄威柄,好謀私利的小人。

要不然也不會惹得潘浚揚言要殺了呂壹。

由此可見,吳國群臣對校事府之憤恨,堪比後漢黨錮之禍時的士大夫對宦官。

而想要殺了呂壹的潘浚,本是先帝所委任的荊州官吏。

吳人襲取荊州後,荊州將軍官吏皆降。

特別是潘浚這個人,不但深受孫權信任,而且還得到了重用。

潘浚也投桃報李,對孫權極是忠心。

在亂世之中,這種事情,本也算不了什麼。

畢竟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嘛。

但站在季漢立場看來,就未免有些耿耿于懷了。

所以在馮鬼王看來,潘浚你既然對吳國那麼忠心,迫不及待地想要殺了呂壹,那我偏要扶持他。

惡心人的事,孫權能做,難道我就做不得?

我現在惡心不了孫權,但惡心一下你們這些大吳忠臣,還是可以的。

「呂壹等人,為求私寵,有求于我,但他們終究是忠于孫權。」

「若是有朝一日,他們發現兄長另有目的,也不知會作何想法?」

馮都護得意一笑︰

「估計不會有那麼一天,反正我也沒想過主動要呂壹等人為我們做什麼。」

「按校事府以前的所為,他們想要做的事,其實也是我們樂于見成的。」

「反正現在大漢已經不需要吳國的配合,也能對付魏賊,我也沒指望孫權能領兵攻破合肥。」

「所以還不如讓呂壹帶著校事府,讓吳國一直內耗下去。」

別人都敢想著同時對付魏賊和吳國了,馮都護覺得大漢能單獨對付魏賊,也是很正常的,對吧?

鄧良久在錦城,對于中樞的事情,並不太了解。

此時听到馮都護的話,他已經有些明白過來。

看來大漢已經對吳國不報有太大希望了。

或者說,朝堂諸公,相信現在的大漢,能憑一己之力滅掉魏賊。

事實上,報有這種信心的,不但是朝堂諸公,還包括未央宮的女主人。

「不嫁女,想娶公主?」

張皇後坐在竹墊上,看著馮張氏,臉上略有不悅之色︰

「馮明文是怎麼想的?他就那麼不喜歡自己的女兒當……太子妃?」

本來想說當皇後的,可是想想現在陛下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

自己也是還很年輕,說讓馮家女當皇後未免有些不太好。

所以下意識改口說成是太子妃。

「他沒有不樂意,只是比較寵女兒罷了,說是讓女兒自己選擇。」

雖然姊妹倆都姓張,但現在一個是劉張氏,一個是馮張氏。

右夫人自然是要幫自己的阿郎說話。

「再說了,不就是聯姻嘛,嫁太子和娶公主,也沒什麼不同……」

右夫人還沒說完,就被皇後直接打斷了︰

「什麼叫沒什麼不同?嫁太子和娶公主能一樣嗎?」

「以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右夫人有些不服氣地嘀咕了一句。

「你也說那是以前!」皇後提高了聲線,瞪著右夫人,有些惱怒起來,「現在你都成右夫人了!」

「陛下就算是再嫁一個公主到馮府,那又有多大的意義?」

「但若是太子娶了馮氏女,馮府上又有你,那才叫互為一體,懂嗎?」

「不懂!」右夫人也是有脾氣的,她故意不去看皇後,「阿郎和陛下的君臣情分,非同一般。」

「就阿姊你多事,就非得要讓人家把女兒嫁過來,才能放心?」

「說的什麼胡話?什麼叫多事?我哪一點不放心了?」

皇後斥了一聲,看到右夫人的臉色也不好看,知道她是氣在頭上,當下不由地緩了語氣︰

《劍來》

「你我乃是親親的姊妹,我為什麼想讓太子娶馮家女,難道你不知道這其中的緣由?」

「這個事情,不但對太子有好處,對馮家,同樣是有天大的好處。」

「你既是嫁入了馮家,也當為馮家的將來,好好做個打算……」

右夫人一听皇後這個話,頓時就是越發地不耐煩起來︰

「馮家需要做什麼打算?說句難听的,就算馮家從頭再來,難道就怕了?」

「阿郎這些年來,起家靠的是什麼?什麼時候靠過聯姻?」

「阿姊,我現在是馮家的人,你老是讓我做這些事情,就沒想過我有多難辦?」

想起自己在府中的左右為難,她越是覺得委屈︰

「沒說不想嫁,只說了雙雙喜歡就行。阿郎的話都說到這種程度了,阿姊難道你還不明白?」

「你一直把太子藏在宮里,對太子有什麼好處?這與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有何區別?」

「先帝起于微末,轉戰天下數十載,最後方在蜀地立國。陛下生于亂世,襁褓時差點沒于亂軍之中。」

「小時長于荊州,後又隨先帝入蜀,未曾弱冠便在危難之際登基,也算是不容易。」

「阿郎呢?文武皆是少人能及,馮家左夫人,陛下親授鎮東將軍之號。」

右夫人又指了指自己,「就算是我這個右夫人,也不算太差吧?這些年好歹也輔佐阿郎有功。」

「你說說,生于這樣的人家,雙雙會差到哪去?」

「而太子呢?他親眼見過宮外是何等模樣嗎?從小到大,你恨不得時時把他捧在手里,不讓他受一點委屈。」

阿姊多年來好不容易才得了這麼一個兒子,寵溺太子的心情可以理解。

「身為臣子,阿郎確實沒有資格評論宮里的事,但身為雙雙的大人,你覺得他會放心就這麼把女兒交到太子手中嗎?」

右夫人 里啪啦地說了這麼一段話出來,這才吐出一口長氣。

只覺得終于出了一些心里埋藏已久的委屈和怨氣。

皇後倒是沒有想到右夫人的情緒會突然爆發。

她怔怔地看著張星憶,似乎是覺得眼前的阿妹有些陌生。

只是她終究是一代女杰。

「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

皇後重復著右夫人的話,面容有些復雜。

話既然已經說開了,右夫也就不再藏著掖著,接口道︰

「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未嘗知哀也,未嘗知憂也,未嘗知勞也,未嘗知懼也,未嘗知危也。」

語出《荀子‧哀公》。

「阿姊,你是不知,馮府的教育極嚴,就算阿蟲是嫡長子,就算雙雙是女兒身。」

「但兩人平日里若是學不好,挨打那就是常有的事,而且還是關家虎女親自動手,就差沒吊起來用馬鞭抽了。」

「太子長這麼大了,你舍得讓他挨過一次板子麼?」

皇後盯著右夫人,突然開口問道︰

「這些話,是馮明文所言,還是你心里的話?」

右夫人似乎沒有听出皇後的話中之意,臉上的神色滿是不在乎︰

「阿姊,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我與阿郎,好歹也相識相知十余年,他是個什麼樣的人,難道我還不了解?」

「別人稀罕太子妃之位,他會稀罕嗎?相比起來,他只怕更想讓自己的女兒嫁個合心意的良人。」

「你是說,太子非良人?」皇後的臉色已經變得有些陰沉起來。

「是不是良人,現在年紀還小,誰能看得出來?」

別人怕皇後這個模樣,但右夫人可不怕,而且她也有不怕的底氣︰

「現在這里就我們兩姊妹,阿姊,我們就說說私底下的話,我那個親外甥,阿姊你覺得這樣下去,能不能成為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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