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1章 推波助瀾

事實上,孫權「滿朝文武,不如一校事」的感嘆,未免有些過于武斷。

吳國的大臣,未必沒有人想過向蜀國借糧渡過難關。

只是吳國與季漢之間的交易,從官方方面來說,是由校事府主導,而民間方面,則是由荊州世家佔主導。

偏偏在建業的朝堂上,這兩者都有些尷尬。

校事府自不必說。

荊州出身的重臣,也不是說沒有。

比如說潘浚,又比如說諸葛瑾。

可是就算潘浚在世時,他與諸葛瑾也都是一直領兵在外,少有回到建業。

再加上大漢丞相諸葛亮的緣故,諸葛瑾一直很注意避嫌。

畢竟吳國襲取荊州,可不算什麼光彩的事,偏偏季漢上層,又有不少荊州人士。

就算是漢吳聯盟,但這些有家不能回的荊州派,對吳國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心態,那還真不好說。

所以諸葛瑾以大將軍、左都護的身份坐守荊州,看似風光,實則在很多時候,不得不小心行事。

諸葛亮去世後,諸葛瑾在季漢的影響力,以及對季漢內部消息的打探,還真不如校事府方便。

而且就算是諸葛瑾能打探到季漢的實際糧價,他也同樣沒有足夠的把握,能從季漢尋得門路買到糧食。

在這個事情上,注定是掌握著與季漢物資交流渠道的校事府佔了上風。

呂壹春風得意地從宮里出來,並沒有回到校事府。

而是拐了一個彎,來到驛館旁邊的一家小院里。

小院里的人看到呂壹的模樣,似是早有所料,笑道︰

「呂中書此番,可謂如意耶?」

呂壹聞得對方此言,連忙行禮道謝︰

「壹豈是為己之如意?不過是想為陛下分憂耳。故此番前來,乃是謝過先生的及時指點。」

馬田笑而不語,但見從小火爐上提茶壺,給倒了一杯熱茶,再把它推到呂壹面前,伸手道︰

「呂中書請。」

動作瀟灑,神情灑月兌,再加上霧氣繚繞,把馬田的面容隱隱遮住,當真是說不盡的寫意輕松。

呂壹眼里有些羨慕,這等氣度,委實是自己難以學到的。

看到呂壹舉杯而飲,馬田這才繼續開口道︰

「漢吳兩國,本就是互為盟國,相約討賊,如今吳國有缺糧之憂,身為大漢子民,吾豈會袖手旁觀?」

說到這里,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呂壹,意味深長地說道︰

「再說了,吾等自到江東以來,一直蒙受呂中書的照顧,這一次,不過是投桃報李而已。」

「話雖如此,」呂壹放下茶杯,聲音雖低,但語氣里卻是有著感激,「但若無先生的提點,吾等粗人,又豈能想到這一點?」

在這個事情上,雖說校事府佔了先機。

但也不要把滿朝文武的人,都當成是傻子。

他們現在沒有注意到漢國的余糧,那是因為他們的消息沒有校事府靈通。

消息靈通一些的,也沒有校事府的渠道,自然也不敢輕易妄言。

但最遲夏收的時候,他們肯定就能反應過來。

所以馬先生及時提醒,很重要。

至少對于校事府來說,非常重要——這給校事府比別人多了至少兩三個月的時間。

「若無先生,即便校事府能尋得糧食,恐怕也沒有辦法買下那麼多糧食,給陛下解了當務之急。」

漢國的糧食就算是再便宜,那也是要掏錢買的。

校事府雖說有給陛下充實內帑之責,但呂壹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陛下的內帑,現在也沒有多少余裕。

用馬先生的話來說,這一招就叫無中生有。

呂壹自己不過是上下嘴皮子動幾下,尋個時機,想個辦法,勸說陛下答應荊州大族所求之事,就能得到大批糧食。

在東,能解陛下之憂。

在西,能得荊州大族之心。

居中,則校事府也能沾光。

這等手段,在呂壹看來,堪稱鬼神莫測。

想到這里,呂壹就更覺得,校事府里的校事們,沒有一個真正的學問人,當真是一件令人遺憾之事。

校事府明明是陛下親自下令所設,居然被江東那些世家子所輕。

若不然,自己能得馬先生這等人物相助,又何愁朝中那些大臣攻訐?

校事府被人所輕也就罷了,那些大臣們,還一天到晚地說校事府誤國,委實可恨。

你們不誤國,怎麼也沒見你們給陛下解憂?

「先生不過是憑幾封書信,就能說動荊州世族,可見先生在荊州的高望。」

呂壹試探著問道,「先生難道就沒有想過,要恢復真名,以雪前恥?」

自從自己被委派至江東以來,馬田就沒想過自己的身份能隱瞞下去。

而且他也沒想著能瞞一輩子。

此時听到呂壹這麼一問,原本灑月兌自然的他,神情怔了一下,然後臉色微微有些一僵。

但很快,他又恢復了澹然的笑意︰

「我知道中書的意思。只是某這些年來,用這個名字習慣了,暫時沒想著改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被呂壹這個話勾起了情緒。

但見他拿起自己的杯子,輕抿了一口茶,似乎是想起了什麼,臉色也變得有些暗澹下來。

「想當年,丞相視我如子,我視丞相如父。後隨丞相伐賊,吾自以為得丞相所傳,擅不听命。」

說到這里,他的臉上終于出現了苦笑︰

「沒想到差點把伐賊之業毀于一旦,若非馮都護,吾怕是萬死亦難贖其罪。」

「此事之後,吾改名為田,以示革面之意。」

他看向呂壹,面有肅然之意︰

「吾此番,非是助呂中書也,而是給討賊大業獻一分力,欲求心安耳。」

呂壹听到馬田這麼一說,也不禁坐直了身子。

馬田的目光,又越過呂壹,看向西北方向,似在解釋,又似在喃喃自語︰

「我只求有朝一日,看到討賊大業成功,這樣,我才能有臉面去見丞相……」

說起前事,馬先生就開始變得傷感起來。

呂壹一看馬先生這神情,就知道要糟。

他與馬先生也算是交往甚久,知道大漢丞相便是對方心里永遠的痛。

以前每每提起丞相,馬先生還只是自道羞愧。

只是諸葛亮去世的消息傳到江東後,馬先生悲慟無比,甚至哭昏數次。

如今一提起諸葛亮,他還是會淚流不止。

呂壹正想著如何安慰,卻是沒有想到,這一次不但提起了丞相,而且還涉及丞相失志所求的大業。

念及自己辜負了丞相,不能陪同丞相共謀大業的遺憾。

這一次,馬先生竟是忍不住地失聲痛哭︰

「丞相,卻是等不到這一天了,吾深受丞相厚恩,竟不能親自到墓前祭拜,愧對天地,恨啊!」

哭著哭著,馬田雙手捶胸,幾欲氣絕。

嚇得呂壹連忙扶起馬先生,安慰道︰

「先生何須如此哀痛?誠如先生所言,先生現在所做的,正是為討賊大業出力。」

「丞相泉下若是知曉先生之心,想必也定會開懷,不會再怪罪先生。」

馬先生哭了好一會,這才收了聲。

他擦了擦眼淚,對呂壹說道︰

「若是當真能如呂中書所言,那吾此生,再無憾矣!」

說著,他站了起來,對著呂壹行禮道︰

「呂中書久侍陛邊,若是能勸說陛下伐賊,吾便是感激不盡。」

呂壹連忙扶住馬田,急聲道︰

「先生說得哪里話?這個事情,當是我感謝先生才是啊!」

看到馬先生已經收斂了情緒,呂壹這才與他一起重新坐下,然後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開口道︰

「其實壹這一次過來,除了告訴先生,陛下已經答應了荊州那邊所求,實則還有一事,是想求先生一事。」

「呂中書但說便是,何須說求字?」

「傳聞先生與馮都護有所交情?」

馬田又是嘆息,對呂壹沒有諱言︰

「我與馮都護確實略有交情,當年我在街亭的失誤,按律當斬,若非馮都護及時出手相助,今日吾怕是早化成黃土矣!」

街亭一戰,可算是馮都護的成名之戰。

當年發生了什麼事,除了當事人,恐怕已經很少人知道其中詳情。

世人多是只知馬先生曾受馮都護活命之恩。

這一點,馬先生不止一次提起。

呂壹自然也不疑有他。

只見他斟酌了一下,這才說道︰「我素知先生與興漢會交好,知道興漢會內部不少消息,也不是說信不過先生。」

「只是此事事關重大,陛下極是上心。如今听聞此事後,欲寫書信給漢家天子,談及借糧一事。」

「世間誰人不知,漢家天子極是器重馮都護?故而若是馮都護能在漢天子面前幫忙美言一二,想來此事定能穩如泰山,再無變數。」

听到呂壹這麼一說,馬田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讓人覺察的亮芒,臉上神色卻是不變,點頭︰

「中書之意,吾已知矣。」

如果說,未稟報孫權以前,這只是一個建議。

最多也就是校事府與蜀地的買賣協議行為。

那麼,當孫權決定給漢家天子寫信之後,這已經算是事關盟國之間的大事了。

就算蜀地運糧往吳國,那也是有限定的。

可不是說想運就運。

要不然為什麼要設一個永安易市?

萬一長安的小胖子接到吳大帝的來信,就是「咦」了一聲,然後說我什麼時候答應要借糧。

那就尷尬了。

大帝丟了臉,呂壹自個兒,說不得就要跟著丟命。

雖說這種事情概率不是很高。

畢竟馬先生與興漢會的交情匪淺,甚至很多時候,馬先生可以替興漢會傳話。

而興漢會的表態,則是在很大程度上,就意味著馮都護是同意的,至少也是知情的。

但呂壹很惜命。

所以他要盡可能地多做一些準備。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馬田得知孫權迫不及待地給長安寫信之後,心里已經想到了一個問題︰

吳國今年的饑荒,恐怕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嚴重?

心里這般想,馬田嘴里滿口應下︰

「吾自會寫信給馮都護,請求馮都護伸手幫忙一二。」

想了一下,他又補充說道,「興漢會在錦城那邊的主事鄧維哲,乃是前番出使江東,代表大漢與吳國盟誓的鄧伯苗之子。」

「鄧維哲頗有其父之風,想來對此事,必定會上心。我再多寫一封信給他,讓他多做些準備。」

這一回,輪到呂壹感激︰

「多謝多謝,多謝先生。」

「舉手之勞罷了。」

「我知先生握瑜懷瑾,胸懷討賊大計,不計俗凡之事,但終是帶了這麼多學生來到江東,總有照顧不及的地方。」

呂壹拱手道,「某在此向先生保證,只要是事關先生與學院學生,校事府必定竭盡全力幫忙。」

「呂中書有心了。」

「互助,互助而已。」

得到馬先生讓人明日來取信的答復,呂壹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回到校事府後,又立刻派人送了厚禮過去。

買糧之事,需要馬先生從中搭線,所以呂壹也不怕有人對此說三道四。

什麼交往甚密之類的話。

待到第二日,呂壹沒有派人過去,而是親自又去了一趟,果然從馬先生手里拿到了信。

「漢國人士多豪爽矣!」

呂壹大是感嘆。

前有馮都護,給大吳借馬借盔甲借兵器。

後有馬先生,為大吳想辦法買糧借糧。

感嘆之余,即便如呂壹者,亦是有些唏噓︰

大吳這些年,受漢國幫助良多,只盼討賊大業早日成功,如此方不負漢國的援手啊。

馬先生的信送到長安時,已經是初夏了。

與信件一起來的,還有同樣接到江東來信的鄧良。

「維哲這一路上可還好?」

「有勞兄長關心,尚還好。」

鄧良的大人雖貴為右衛將軍,但鄧良卻是一直沒有出仕,只願留在錦城。

原因很簡單。

他的阿母已經年老,多有不便,他需要親自照顧才放心。

就如這一次天子遷都,大部分朝中大臣的親卷,也陸陸續續地遷到了長安。

但鄧良的阿母身體不太好,不適合出遠門,所以就留在了錦城。

這一次鄧良難得過來,自然是商量這一次的吳國缺糧之事。

「這些年你在錦城操勞,一直做得很好,你的功勞,不但是我,陛下也記著。」

「哪一天你想著出仕了,不管是想留守朝中還是出任地方,總會有你的一席之地。」

看著已經開始蓄起了胡須的鄧良,馮都護多少有些感慨︰

「一晃就這麼多年了, 有時候還覺得是昨日呢。」

鄧良微微一笑︰

「此許微末之功,小弟何敢居功?再說了,這些其實都是會里兄弟的出力,我不過是代表會里出面而已。」

馮都護擺擺手︰

「有功就是有功,自家兄弟,不須自謙。除了你,我還真找不到一個既然能讓我放心,又能安心留守的人。」

「我們謀劃了這麼多年,總算是等到了這麼好的機會,錦城那邊,準備得怎麼樣了?」

平日里一向澹泊的鄧良,談起此事,情緒終于少見地出現了波動︰

「兄長放心就是,這幾年來,蜀地的大族都算是配合,再加上今年又提高了糧價,他們高興都來不及。」

這些年來,被盤得圓潤無比的蜀地世家,其實早就想認命。

奈何大漢丞相一直壓著,不願意全面放開口子。

直到拿下關中與並州,大漢的急速擴張,需要補充大量人才。

再加上丞相去世,天子遷都,這才算是徹底翻了過去,朝廷開始大量啟用蜀地子弟。

如譙周,出任太子家令,就是一種態度。

這大約也算是一種帝王心術吧。

丞相前抑,天子後揚,反正現在蜀地世家對天子,很是擁護。

這麼多年來,大伙苦盡甘來,得知朝廷又打算大量賣糧給吳國,豈有不踴躍擁護之理?

事實,這幾年來,興漢會每年都會高價收一批糧,轉賣往東邊。

不過那是有定額的。

今年可不一樣,听說居然是全部高價收,有多少收多少,這等大好事,可不得好好賺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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