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9章 還于舊都

不怪小胖子心眼實在。

實是因為丞相從漢中領軍北上,已是帶走了蜀中的大部分兵力——南北二軍都在其中。

如今駐守關中並州河東這些地方的漢軍,可謂是大漢的主力。

說句老實話,若不是皇後一力主張,阿斗是沒想著這麼快過來的。

畢竟關中新定,自己以前又沒有來過, 大漢在關中的根基,遠不如蜀中。

就這麼著急大張旗鼓地過來,心里總是有些沒底。

心里沒底,肯定是要找個信得過的人給自己托底。

以前是丞相,現在麼,自然就是馮連襟。

畢竟丞相在臨終之前,給自己的密信里,曾言「馮明文與蔣公琰可托大事,陛下有此二人,無慮也。」

如今看到領頭迎接自己的人,居然沒有馮明文,小胖子心里一急,自然是月兌口而問。

車駕內有人扯了一下天子的衣袖。

小胖子這才自知失言,連忙正了正臉色︰

「魏將軍起。」

魏延差點變綠的臉色,這才稍微轉回正常,站起了身子。

天子車駕內,皇後雖與與天子一樣,臉上有些疑惑,但目光卻多了些許意味不明︰

說好的馮明文和魏文長一起迎接,怎麼現在變成了只有魏文長一人?我妹夫呢?

不過阿斗夫婦的疑惑並沒有維持多久,魏延剛起身,但聞又有人高呼︰

「臣永,領關中諸將官吏,前來恭迎陛下。」

小胖子聞言頓時大喜, 招手道︰

「馮卿速來!」

魏延見此, 老臉一抽,然後又強行恢復平靜。

畢竟馮明文與皇家的關系,大漢誰人不知?

他此次強行在馮明文面前見到天子,說白了,就是要落一落馮明文的面子,在眾人面前給馮明文一個難堪。

反正在場的所有人里,就他的資格最老,同時在名義上,也是他的地位最高。

再說了,放眼大漢,能與他相提並論的老臣子可沒幾個了。

所以他才篤定,就算他做得再過分一些,天子想必也會給幾分薄面,也不會有什麼嚴重後果。

只是眼前這位天子的反應,似乎已經連續兩次有些出乎意料?

這怕不是個憨娃子?

怎麼不按常理行事呢?

皇後的目光,可比小胖子天子銳利多了。

她瞟了一眼翻身下馬,正趨步而來的馮明文,又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面色不太好看的魏延,眼中的不明意味更濃了。

「臣永,拜見陛下,願陛下千秋萬歲,長樂未央!」

魏延听了這個話,嘴角又是一抽。

巧言令色!

小胖子卻是听得順耳得很,看著自己的連襟,笑得合不攏嘴,繼續招手︰

「明文無須多禮,上前來說話。」

沒有露面的皇後在車駕內輕咳一聲。

阿斗微微一怔,不知何意。

但听得皇後細言輕語,聲如絲線入耳︰「陛下,魏將軍……」

嗯?

阿斗還沒有完全明白過來。

「陛下,眾將百官當面,最好不要厚此薄彼。」

「哦?」阿斗這才反應過來,熱情就少了一半,對著魏延也懶懶地招了一下手,「魏老將軍,也請過來說話。」

馮明文和魏文長對視一眼,各自哼一聲,兩人嫌棄地分開老遠,各自走上前來。

阿斗原本只是想私下里對著馮明文說些話,現在魏文長也來了,一時間他竟是不知道要說什麼。

看著兩位軍中大將站在車駕前,小胖子憋了半天,這才冒出一句︰

「兩位皆國之棟梁,為國拓疆,功莫大焉,辛苦了。」

魏延臉上听得這一句,捋了捋胡須,面有矜色,稍稍欠身道︰

「陛下過獎了,此乃臣之本分罷了。」

馮君侯瞟了一眼魏延,抱拳拱手,大聲道︰

「陛下繼先帝遺志,欲興復漢室,臣當效犬馬之勞,此乃忠義所在,義不容辭。」

小胖子聞言,樂得眼楮都快眯成一條線了,連聲說道︰「好好好!」

魏延看到這情景,氣得一哆嗦,差點把胡須都拔了下來。

就連皇後都忍不住地露出笑意,然後微不可見地輕輕搖了搖頭。

你道「巧言令色馮郎君」是白得來的?

何必非要跟他別這個苗頭?

馮君侯沒有給魏延說話的機會,趁機進言道︰

「陛下,關中諸將與百官皆在前面迎接,陛下要不要見一見他們?」

見肯定是要見的,畢竟這是個流程。

也正因為是個流程,所以天子肯定不能一一與每個人交談,只能是讓人當眾宣讀了一下旨意。

然後南北軍在關張兩位舅子哥的率領下,拱衛天子車駕向著長安進發。

三十里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在天子車駕走到離長安五里的路程,日頭已是快要落到山頭上。

阿斗在馮君侯早就安排好的住處住了一晚上後,次日待日升起,繼續向長安出發。

此時的長安城門,早已是甲士分列,刀戟明亮。

甲士在日頭的照耀下,猶如身披金鱗,氣勢昂然。

甲士的後面,站了不少百姓,看著大漢天子的車駕,在精兵的護衛下,緩緩地馳入長安城。

長安城門口,站著不少關中的鄉老士紳,或提著盛飯的竹籃,或捧著酒壇,盛湯的碗,不一而足。

「恭迎漢家天子重歸舊都!」

待天子車駕來到經過城門時,這些鄉老士紳,皆俯身高呼。

明知道這是特意安排出來的,但阿斗听到這些話,仍是止不住地心情激蕩,他猛地掀開車簾,抬頭打量起這個先帝日思夜的舊都。

看到天子露出,鄉老士紳更是面露激動之色。

有老者甚至老淚縱橫,喃喃道︰

「回來了,漢家天子回來了……」

讓阿斗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人心思漢,民心可用啊!」

馮君侯連忙點頭︰

「陛下說的是,人心思漢,民心可用!」

然後趁著人不注意,給那個演技派老漢投過去一個贊賞的目光︰

很好,你家今年至少可以多分三百斤紅糖份額。

民心也是要耗錢糧的哇!

去年馮君侯巡視關中時,就有老農教導︰

誰分田,誰管吃飽飯,就跟誰走。

這些鄉老的吃飽,肯定不是簡單的吃飽,單單吃糧食是不夠的,得喂糖……

有了老頭的帶頭,聲浪有如海上波濤,此起彼伏,所有人都開始高呼︰

「漢家天子歸來矣!」

「漢家天子歸來矣!」

……

有真心,有實意,當然,也有人心情復雜地木然喊著。

在這堪比六月高溫的關中父老熱情高呼中,變連皇後都有些坐不住了。

若是一批鄉老站出來,那還可以說是面子工程。

但若是前來觀看的百姓都主動高呼,那就不一樣了。

「陛下,請換車!」

看著阿斗的小胖臉已經激動的滿臉通紅,揪著車簾的手幾乎就要把車簾扯下來了,馮君侯連忙建議道。

前方不遠處,早備有一立車,由六匹純白色的馬匹拉著。

立車車輪皆朱班重牙,貳轂兩轄,金薄繆龍,為輿倚較,文虎伏軾,龍首餃軛,左右吉陽,鸞雀立衡,羽蓋華蚤。

所謂立車,意思就是所乘之人,須得站立著。

御手不是他人,正是關將軍與趙三千。

「好好,明文知我,知我!」

阿斗急忙下了車駕,走了幾步,正待上立車,發覺身後不對,轉過頭來,招呼道︰

「皇後為何還不下車?」

張星彩聞言,呆了一呆︰

「妾也換嗎?」

「皇後不欲與我同乘耶?」

馮君侯張了張嘴,但看到興奮得像是在炫耀新玩具的小孩子,又識趣地閉上了嘴。

算了,自己府上都是牝雞司晨,有什麼資格去管人家!

張星彩原本猶豫,她看了一眼離得最近的馮君侯。

馮君侯卻是早把頭轉向別外東張西望,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皇帝在說什麼。

「皇後快來!」

皇帝又在連忙催促。

張星彩咬了咬牙,提裙下車,跟上皇帝。

待帝後站定,關將軍輕抖韁繩,六匹高大的白色馬匹就听話地開始提蹄。

周圍的歡呼聲越來越大,有人開始高歌︰

「嚴風吹霜百草凋,筋干精堅虜馬驕。漢家戰士三十萬,將軍兼領霍嫖姚……」

正是大漢收復長安後,廣為流傳的《漢道昌》。

「好好好!」

阿斗看著周圍,不斷地說著好字,到最後,呼吸越發地粗重起來。

他只覺得胸膛血氣激蕩,直欲噴薄而出。

又覺得從尾椎骨那里,升起一股氣息,讓他要飄然升到空中。

「陛下……」

耳邊隱隱傳來皇後的聲音。

他機械地轉過頭去。

皇後亦是滿面潮紅,雙手有些顫抖地捧著天子佩劍,送到他面前。

佩劍以黃金為飾,通身貂錯,半鮫魚鱗,金漆錯,雌黃室,五色罽隱室華,盡顯尊貴。

阿斗接過佩劍,鏘地一聲,舉劍而立,好一會,這才嘶啞地叫道︰

「漢道昌!」

「漢道昌!」

「漢道昌!」

「大風起兮雲飛揚!」

……

延綿不斷的回應聲,如同驚濤駭浪拍在巨石上,永不停歇。

天子車駕行過長安大街,直至開始進入未央宮,後面的歡呼聲,仍是久久不絕。

未央宮,屬前漢皇家宮殿群,與長樂宮、建章宮同為漢三宮。

前身為秦代秦惠文王時期所建章台,是長安城中使用年代最久遠的宮殿。

漢立之初,高祖皇帝定都長安,暫時定居長樂宮,並命丞相蕭何主持設計和建造漢朝自己的宮殿。

蕭何于是在建章台的基礎上,用了兩年時間修建起未央宮。

後來王莽篡位,更始軍攻入長安,火燒未央宮。

光武皇帝雖定都洛陽,但終後漢一朝,天子曾先後十一次西上長安祭祖尋宗。

光是光武皇帝,就有五次之多,也正是在光武皇帝的授意下,被戰火摧殘的西京宮室得以修復。

董卓挾天子西遷長安,天子再次臨幸未央宮。

誰料後面董卓被誅,引發了在長安城內的激烈戰爭,未央宮再次被嚴重破壞。

偽魏篡漢,定有五都,長安就是其中一都。

為了面子工程,曹丕與曹叡,都曾下令清理漢時宮室的廢墟。

未央宮作為最重要的宮室,自然是被重點清理的對象。

司馬懿主持關中事務以來,未央宮總算是勉強可以看出舊日的雄偉。

到了馮君侯在長安重建皇家宮室,也是在未央宮的基礎上修建。

宮牆把聲浪擋在外頭以後,阿斗還沒等從熱血激蕩中恢復過來,就又被眼前的宮殿林立震驚了。

好一會之後,阿斗這才反應過來,他轉過身來,連聲高呼︰

「明文,明文!」

被特賜伴隨天子車駕左右進入未央宮的馮君侯,听到呼叫,連忙小跑過來︰「陛下?」

「這是何處?」

「回陛下,未央宮,也是陛下要住的地方。」

阿斗聞言,有些不敢置信︰

「當真?」

「千真萬確!」

得到確認後,阿斗的目光又看向那高大連綿的建築群,合不上嘴地驚嘆︰

「明文大才!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居然就能建成如此雄偉的宮室!」

「陛下謬贊了,臣不過是在未央宮舊址上修補了一番而已。」馮君侯不敢攬功,連忙謙虛道,「最多不過是新建了幾間宮殿。」

「那也很厲害了!」阿斗的目光,舍不得挪開,「前漢之盛,由此亦可知矣!」

無論是錦城,還是南鄭,雖說都有宮室,但這些年來,季漢的人力物力,主要都是用在討賊上。

連天子的小金庫都用在重建南北軍上,哪有余錢大興土木,修建宮室?

再說了,相父以節儉務實為要,也不可能讓天子浪費錢糧。

故而在蜀中的那些宮室,不過是足夠寬闊而已,要說奢華,那是遠遠夠不著。

如何能與歷經數百年擴建的舊都宮室相比?

就連皇後,亦是目露震驚之色,吃吃地說道︰

「如此多的宮室,不知得多少人才能住滿?實是太奢華了!」

馮明文解釋道︰

「皇後不必擔心,實際上,未央宮還有很多宮室已被廢棄,只剩下一個空架子,不能住人,只是從遠處看不出來而已。」

「那些廢棄宮室,臣接手時間太短,一時間無法湊足人手清理,只能是以後慢慢清理。」

皇後這才點了點頭,贊同道︰

「明文此舉是對的,關中久經戰亂,人稀地荒,當以恢復生產為要。既然已經修建好天子住處,就沒必要太過驚擾百姓。」

「皇後識大體,體民心,實是賢後是也。」

張星彩聞言,又看了一眼馮明文,忍不住地笑道︰

「怪不得陛下老是念叨你,想要與你相談,你的話,听了總是讓人打心里感到高興。」

馮君侯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

「臣得蒙陛下與皇後厚恩,誠惶誠恐,誠惶誠恐!」

大姨子確實厲害,三言兩語之間,就有意無意地透露出某人皇帝極得看重的信息。

不但讓臣子覺得受到皇帝信任,就連旁邊听著的小胖子,臉上都露出受用的表情。

「阿姊,姊夫!」

進入二重宮門之後,就不能繼續行車了,得乘輦輿。

但見前方宮殿的門口,張星憶舉手高叫,一路小跑過來,抱住了自己的阿姊。

張星彩亦是有些不能自已地抱緊了自已的妹妹。

「還好吧?這些年還好嗎?」

一向冷靜過人的皇後,在兩人分開後,真情流露,眼中閃著淚花,細細地打量著張星憶,喃喃道︰

「變了,變得太多了!」

張星憶笑中帶淚︰「阿姊卻是沒變!」

張星彩眼楮止不住地流下來,她抹了抹淚,又是愧疚又是感動說道︰

「這些年,真的辛苦你了……」

看著姐妹倆上演重逢姐妹情深,阿斗和馮君侯不由自主地對視一眼,兩人有些無奈一笑。

姐妹倆又哭又笑之後,皇後突然語氣嚴肅地叫了一聲︰「馮明文!」

「臣在。」

「日後若是你敢負四娘,我絕不饒你!」

馮君侯相信,皇後這句話,絕對是說到做到,他嚇得一個激靈,連忙答道︰

「臣不敢,更不會。」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大辦婚禮?」

「啊?」

馮君侯被冷不丁地這麼一問,當場怔住,下意識地看向身後,充當臨時侍衛的關將軍面無表情。

馮君侯再看向小胖子。

天子正仰著頭欣賞未央宮的建築,眼中全是稱贊之色,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皇後在說什麼。

小胖子,你這樣就是準備不當人子了?

我給你蓋了這麼多房子,你連一句話都不肯替我說?

信不信我把商品房建成安置房?

只是再月復謗,馮君侯也得立刻回答皇後的問題,否則那就真要老命了。

「這個,自然是以四娘與皇後的意思為主。」

皇後這才滿意點頭。

「當然,此事事關重大,臣也要回家,與家中夫人商量一番。」

嗯?

別說是皇後目光一凜,就是小胖子,也忍不住地投來欽佩的目光。

馮君侯把眼一閉,再把頭深深地低下。

媽的,死就死吧!

「哼!」

身後傳來一聲冷哼。

听到哼聲,皇後臉上突然綻開笑容︰

「這是自然,娶妻之事,重之又重,肯定是要和家里人商量的。」

她說著,轉向後面,笑著對關將軍說道︰

「你說吧,關阿姊?」

關將軍毫不畏懼地回應道︰

「皇後此時所言,是家事耶?是國事耶?」

「宮外是國事,此時在宮中,又無外人,自然是家事。」

「若是家事,自然是兩家有商有量,商量出個雙方都滿意的結果才好。」

國事的話,那關將軍自不會二話。

但要是家事的話,那馮府上的一切事情,都得經過她的同意才行。

正室大婦,就是這麼底氣十足。

馮府只有守寡婦人,沒有被休之妻!

PS︰五千字,真不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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