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顏熠似乎是有意避著容清紓，等到後半夜，听到守在孩子身邊的容清紓傳出清淺綿長的呼吸，才躡手躡腳地推開房門。
誰知，御顏熠剛進去，趴在床沿的容清紓，便突然站了起來。
「回來了。」
御顏熠呼吸一滯，「……嗯。」
容清紓的目光投向御顏熠的胸口處，正是她今日向御顏熠捅刀子的地方，「疼嗎？」
御顏熠想扯出一抹笑意，卻發現，根本笑不出來，「只是一些障人眼目的皮肉傷而已，現下已經無礙了。」
容清紓收回目光，給孩子掖好被子後，又吩咐一旁的藿藍在這邊守夜，「熠，我們出去走走吧。」
「……好。」
深秋的夜里，已經有了絲絲涼意，只不過，二人好似都沒有任何的察覺，將普世寺的一個個禪院都走完了，都沒有開口的打算。
二人心不在焉，不知不覺，便靠近了普世寺後山的羅漢陣法之中。
容清紓望著這羅漢陣，忽的想起，當初她掉入地宮中時，御顏熠為救她也墜入了地宮中。
「熠，還記得，當初我從這里掉下去，你也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可是，後來我才知道，那一次，你救我，固然是奮不顧身。可是，也不只是為了救我。」
「我一直都很清楚，對你而言，凡事都有輕重緩急。重的是江山社稷，輕的便是血脈親情。」
御顏熠伸手想要去抓住容清紓的肩膀，卻被他無情地避開。
「容清紓，我從來沒有如此輕視你們……」
容清紓連連後退幾步，「御顏熠，御沐琛被圈禁在府中，整個古御都有你的眼線，若是沒有你的授意，御沐琛又豈能逃月兌？」
御顏熠張了張口，想要解釋，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反駁。
「御顏熠，我不管你有什麼意圖，但你以父皇、懿和、蔚楨為餌，讓他們以身犯險，差點命喪御沐琛之中，未免太過冷血寡情了。」
容清紓可以容忍，御顏熠心系天下蒼生，以江山社稷為重。
可是，她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凡夫俗子而已。
御顏熠為了鏟除御沐琛，甚至甘願付出犧牲親人的代價，實在是讓她一時之間無法接受。
御顏熠深知，自己的解釋，極其蒼白無力。
可是，若是不解釋，事態只會越發的嚴重，「聶斕事先承諾過，絕不會讓人傷害父皇他們分毫。」
「要引出御沐琛一眾余孽勢力，並將其盡數殲滅，只有這一次機會。所以，這一次，我才冒進了。」
其實，御顏熠事先都已經布置妥當，也已經找好古御帝、御蔚楨、御懿和的替身。
他在普世寺山巔見到他們時，他才知道，這其中出現了紕漏。
可是，當時木已成舟，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他今日徹查後，才發現，御林軍一時疏忽，錯將替身們轉移至安全之處嚴加保護。
即便，他嚴懲御林軍，一切也于事無補。
容清紓眼底含淚，「御顏熠，蔚楨和懿和，他們本就先天不足，因為這一次的變故，他們以後都很難健康長大了。」
容清紓壓著嗓子，哭得極其地隱忍，可是，在御顏熠抱住她的時候，她徹底地崩潰了。
容清紓哭得歇斯底里，不斷地捶打著御顏熠，「熠，你們都是我最愛的人，因為他們而恨你，我做不到。」
「可是，一想到蔚楨和懿和以後都要纏綿病榻，我實在做不到心平氣和地對待你。」
御顏熠擁住容清紓，不斷地道歉和承諾，「容清紓，對不起，都怪我！我向你保證，絕不會有下次。」
御顏熠也是早產，先天不足，加之母體劇毒侵襲，身體由來虛弱，他甚至不敢奢望，能有白發的那一日。
所以，兩個孩子日後將會纏綿病榻，他是最有切身體會的。
「顏熠，你該道歉的人，不是我！」
容清紓怨御顏熠嗎？
自然是怨的！
可是，在御顏熠願意和御沐琛一命換一命，毫不猶豫地放下古御的一切，替孩子們去死時，容清紓心中的怨念已經散去了幾分。
在她手上的刀子捅想御顏熠時，她真的做不到再去恨御顏熠。
可是，她想到御蔚楨和御懿和未來的可能面臨什麼，心中的愧疚，便越積越深，難以拔除。
「我問過慧明大師了，他說，兩個孩子身虛體弱之事，並非毫無轉機。」
容清紓胡亂地擦著自己的淚珠，「什麼？」
為什麼，慧明大師沒有和她說？
「只要尋到吸納天材地寶的藥人，再以此人精血注入秘制的藥浴之中，只需九九八十一日，兩個孩子便能康健勝過常人。」
「藥人？」容清紓乍得一喜，又失落地垂下頭，「可是，這天大地大，如何才能尋到這珍稀的藥人。」
御顏熠神色微變，片刻後，又恢復如常，「此事，因我而起，理應由我彌補。」
容清紓又猶豫了，「那藥人會如何？」
當初，容清紓培育凝碧荊蓮，不過七七四十九日，且不是每日以精血澆灌，尚且丟掉大半條命。
若是藥人日日以血入浴，豈非……
御顏熠只是輕柔地撫著容清紓的腦袋，「傻姑娘，放心，此事，我自由分寸，絕不會累及無辜。」
容清紓憂心忡忡地點頭，「嗯。」
天剛蒙蒙亮，慧明大師便和御顏熠趁容清紓還在熟睡當中，匆匆忙忙的離開了住所。
「御顏熠，你當真決定好了？」
這是慧明大師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御顏熠，可見，慧明大師對此事的重視程度。
「古御的心月復大患——御沐琛已除，朝局逐漸回歸正軌。所有大臣力同心，全面推行實施新政，一切都欣欣向榮，穩步發展。」
「日後，只要不是昏聵無能之人執政，古御有我沒我，都無甚影響。」
慧明大師皺了皺眉頭，「古御眼下雖和安瀾齊心協力，共克韶國、凜宮，可一旦韶國、凜宮不復存在，那安瀾勢必與古御對上，古御將陷于極為不利的處境。」
「另外，新政施行看似一切順利，可將將推行，還有許多隱患尚未顯現。」
「等個三年五載，古御必將出現驚天大變。若是沒有你，古御外有強敵環伺，內有國政隱患，如何能度過這生死存亡關頭？」
「古御外有御錦黎、尹逐逍、容延朗、賀璞等不世將才強強聯手，共御外敵；內有容延梵、周安晏、沈柯亭等赤膽忠臣出謀劃策，穩定朝局。」
「即便我身死，也還有容清紓、父皇決策，古御絕不會出亂子。」
御顏熠如此一意孤行，慧明大師徹底死心了，「老衲已經勸過你好多次了，既然你執意如此，我也不再多言。」
御顏熠掀起了左手衣袖，並將瘦弱有力的有手遞給慧明大師，「開始吧。」
慧明大師蔣動刀子，只是，忽的想起什麼，立即將打字撤了回去，「這件事，二丫確實不知道？」
「此事，她一無所知。即便日後知曉，她深知我的性子，也不會怪罪到你身上。」
慧明大師甩了甩手，「我是那種怕擔責任的人嗎？」
「自然不是。」
「老衲只是覺得，夫妻之間應當有商有量，如此重要之事，你不該瞞著她。」
御顏熠眸光閃了閃，「若她知曉，決計不會答應此事。」
「莫說，我是他們的父親，應當由我給他們撐起一片天地；就說，兩個孩子是因為我的緣故才會出事，理所應當由我來彌補他們。」
慧明大師無奈地嘆氣，「一個孩子藥浴，九九八十一日注入精血，已經讓人無法承受了。何況，這還是兩個孩子，你確定，不要找其他的藥人？」
「自小，我體弱多病，那些珍稀名貴的藥材從未斷絕，又加之，服下凝碧荊蓮。普天之下，沒有任何人比我的血液更加精純。」
慧明大師見御顏熠如此固執，根本听不下任何的勸告，也只能無可奈何的搖頭，「既然你心已決，我也就言盡于此了。」
「嗯，動手吧。」
這邊，容清紓也沒有閑著，日日都捧著醫書，坐在兩個孩子的床榻前翻閱。
皇天不負有心人，兩個孩子在容清紓的悉心照料，以及御顏熠暗中進行的藥浴下，一點點地恢復了神采。
雖然，還沒有往日那般神采奕奕，但是，至少會拉著容清紓的手叫「娘親」。
容清紓忍了許久，才將眼淚憋回去，緊緊地將孩子擁入懷中，「小蔚楨、小懿和，娘親的好寶貝。」
「娘親就知道，你們最乖了，只要好好休息後，就會醒過來，絕不會讓娘親擔心。」
兩個小女圭女圭，不斷地朝一旁辦公務的御顏熠招手，「爹爹——」
御顏熠手中的筆，一個沒拿穩，突然就掉在了地上。
御顏熠踉踉蹌蹌地想床榻奔去，差點就摔在地上，好在容清紓及時扶住了他，「小心點。」
御顏熠哽咽地看著兩個孩子，「抱歉，爹爹失職了，讓你們吃了這麼大的苦頭。」
「爹爹，抱──」
「好，爹爹抱！」
御顏熠一把將容清紓和孩子擁入懷中，就好像，那一瞬間，擁有了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