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總百揆(廿四)家康之驚

巧得很,當孟古哲哲向高務實委婉提出葉赫部希望朝日本方向拓展勢力的同時,日本方面近期的局勢也的確出現了不少變化。當然,其中主要的變化都是在豐臣秀吉的葬禮之後發生的。

豐臣秀吉的葬禮于今年——也就是日本慶長四年二月圓滿結束。作為前關白,秀吉獲賜「豐國大明神、國泰佑松院殿雲山俊龍」之號。功過是非均已隨他而去,日本又迎來一個櫻花爛漫的春日。

歷經七年的戰事看起來終于結束了,前田利家和德川家康握手言和,葬禮方得以順利舉行。因此在這個春天,人們都可悠然賞花,祈禱天下太平。可是,日本面臨的煩惱和大人物們之間的恩怨,果真就此平息了嗎?

小西攝津守行長的府邸建于澱川左岸一片開闊高地上,兩邊分別是石田三成和前田利家府邸。這日,河岸上泊了兩艘澱屋家來賞花的船。表面上是小西行長邀豪商前來賞花,可從船上下來的人卻非商人。

最初下來的,乃是毛利輝元和字喜多秀家二大老,接著是微服打扮的長束正家、增田長盛和前田玄以三奉行。在小西家老南條玄宅和小西隼人的引領下,五人很快便消失在了深宅大院之中。

此時是三月十一,剛過巳時。在幽深的小西府中,一身便服的主人小西行長和先來一步的石田三成正恭迎五人到來。

和風送暖,天空中漂浮著淡淡的雲彩,在這明媚春光的映襯下,河岸牆邊栽種的二十多株八重櫻顯得更加絢爛多彩。

「這是從山城老家移植過來的,過不多久,棣棠花也要開了……」行長一邊寒暄,一邊走到前廊,把眾位客人迎接進來。

室內早已擺好了精心準備的膳點,室外的櫻花已開了大半,猶如爭奇斗艷一般,正是賞花的絕好時節。然而,客人們面對如此美景卻竟然全都熟視無睹。

「淺野大人還是沒來啊。」剛一落座,三成便道︰「說是病了,可派人一打听,居然是到前田大人府上去了。」

「唔,這麼說,那就是為了左府。」宇喜多秀家不快地吐出一句,看了一眼上座的毛利輝元,但輝元一言不發。

秀家只好把視線轉向三成,問道︰「左府的船只已出了伏見吧?」

「正是。跟細川幽齋藤孝同船,正順流而下。」

「幽齋?這麼說忠興也同船?」三成笑著搖搖頭,道︰「忠興早已提前去了前田府上。他此次讓父親幽齋同船,恐怕是為了避免懷疑,想以父親為質。」

「那麼,左府今夜下榻何處?」

「藤堂高虎府上。」三成應道。

小西行長笑道︰「住在藤堂府中?看來左府氣數已盡。他住在那兒,說明隨行人員一定不多,若我們包圍藤堂府,再放一把火……」

這似乎是個很有吸引力的提議,可惜無人附和。

三成正在冷靜地琢磨行長的心思。家康到前田府上探望了利家病情之後,要在藤堂高虎府中住一夜,因此可以趁機包圍藤堂府邸,放火燒死家康,這樣做的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

雖然小西行長說話時漫不經心,他的心思卻一覽無余。三成認為,不管小西行長說這番話是出于何種目的,但他憎恨家康、對家康抱有敵意,看來毋庸置疑。

可是現在無人隨聲附和,為什麼呢?難道是聚集于此的人當中,有人對家康心存恐懼,抑或是心向家康?或認為此事並不那麼簡單,又或是覺得此舉根本無濟于事?

從一開始,三成就從沉默不語的毛利輝元眼里看出了他的顧慮。毛利家在從朝鮮撤軍的最後一段時間里損失慘重,故輝元如今一心整治領內,卻又擔心引起三成反感,把他變成敵人,因而模稜兩可,保持緘默。

三成想的則是,前田利家之死如今應該確定無疑。既然利家已不可能再抖威風,就必須在大老中另選一人代替他輔政,最好的人選當然是毛利輝元。

三成本希望今日有一人能夠臨席,此人便是上杉景勝。可上杉景勝剛從越後轉封至會津,取代了蒲生氏,雜事眾多,無心應對此事。因此,三成希望上杉能派出家老直江山城守來。

太閣在世時,山城守便是上杉氏陪臣,深得上杉信任。不料,山城守卻以主公患了風寒為名而未能前來。三成對此甚是憂心,特別是如果在席上說出此事,恐怕會令其他人不安,故他對此只能只字不提。

至于宇喜多秀家,從他最初的話中就不難判斷,他是和三成一條心,這也讓三成安心不少。

至于五奉行當中,極有可能站到家康一邊的,就是今日未出席的淺野長政。

三成在心里冷靜地計算著己方的實力︰石田三成二十五萬石(佐和山);增田長盛二十萬石(大和郡山);長束正家六萬石(近江水口);前田玄以五萬石(丹波龜山);小西行長十八萬石(肥後宇土);宇喜多秀家四十八萬石(因山),合計一百二十二萬石。

加上小早川、吉川等毛利氏的二百多萬石,己方實力就和家康不相上下了,若再加上杉景勝的一百二十萬石,那更是穩操勝券。

若這些人團結一致以抗家康,此前那些倒向家康的人自會慌亂起來,又回思太閣舊恩,必呢個動搖家康根本。這便是三成的算計。只有舍生忘死,才能贏得立足之地。

當然,如今的日本並不只是日本國內的勢力在攪動風雲,還有外部勢力的影響不可忽視——北洋海貿同盟的力量。當然,也可以說就是那位大明權臣、京華東家高務實的勢力。

代表高務實勢力的人,是他的妾室、成田家出身的甲斐姬。據聞此女自從回到日本之後,根本沒有去京華在日本的大本營三崎城,或者成田家的新封地玉繩城,而是悄悄隱藏在離大阪不遠的町。

她既然特意留在日本近畿中樞之地,自然是對日本局勢有著插手之意,這一點石田三成心知肚明。不過三成卻並不擔心,因為在他看來,高務實就算實力再強也不可能僅憑艦隊統治日本,而明國方面看起來並無出兵日本的跡象。

換句話說,無論甲斐姬留在町是想做什麼,但她的力量客觀上是有限的,頂多只能在自己與家康即將決出勝負之際討要一些好處——誰給的好處多,她應該就會幫誰。

這並不需要過于擔心,因為三成願意給出巨大好處……的許諾。不過是承諾而已,之後要不要兌現,那就看擊敗家康之後的殘局收拾得十分迅速、順利。

甲斐姬不過一名女子,雖然當初指揮忍城防守頗有能力,但三成並不認為她有多少智慧能夠逃得出自己的擺弄。

總之,甲斐姬那邊不必擔心,她插手局勢之時一定是自己與家康斗爭得最激烈也最僵持之時,而現在還不必著急,應該先多拉攏盟友,這才是當務之急。

從前的三成,總有諸多不滿,常常怒氣滿懷,而愈急躁則愈是破綻百出,結果無謂地浪費了大量精力。現在他清醒了,于是驚奇地發現,一旦下了決心,此前那些招自己憎恨之人,現則一個個成了難得的盟友,變得異常重要了。

「我們各自出些兵力,在藤堂府上酒宴結束之際突然發動襲擊,諸位意下如何?」看到眾人沒有反應,行長又問了一遍。

三成再也無法保持沉默了,若連最熱心的盟友都不響應,那就太不像話了,于是慨然道︰「關于此事,諸公必不會坐視不理。既然左府違背了太閣遺訓,若他不向大納言俯首認罪,我等絕不能饒恕他。」

三成這里說的事,正是前文提到過的德川家康與東國諸多大名私下聯姻之事,這是豐臣秀吉當年禁止過的,秀吉當時要求這些事需要向他報告並獲得批準。現在雖然秀吉已經死了,但理論上這項權利應該由五大老、五奉行聯合執掌,而不是德川家康可以擅自做主。

不過,德川家康自己就是五大老之一,他若犯錯,那就只好由唯一一位威望能與他相抗衡的前田利家牽頭問責。

「沒錯。」秀家也點頭。

「可是,後來究竟如何呢?越州忠興和主計頭清正等人竟使出種種伎倆欺騙大納言,最終把大納言誘騙到了伏見,導致世人以為我們主動向左府認錯,丑態百出,真是悲哀啊!」

由于怕自己失態,三成刻意頓了頓,平靜了一下,這才繼續道︰「不僅如此,連個招呼都不與我們打,便把向島的府邸送給了左府……這次左府前來答禮,我們決不能掉以輕心,倘若……」

說到這里,他緩緩掃視了眾人一罔,微眯著眼楮問道︰「倘若他巧言欺騙病重的大納言,糾集起人來,反而尋些事端把我們的領地收了,那又該如何是好?」

「我們絕對不許!」行長立刻插了一句。

三成冷著臉道︰「可是,加藤、淺野等人都被左府籠絡……這種事,他並非做不出來。」

「這倒是啊。」行長皺起眉頭道。

三成繼續道︰「因此,左府此次留宿藤堂府,可謂天賜良機!」

然而即便話已經說到這般地步,卻仍然無人回應。

小西行長有些急不可耐,拍了拍桌子道︰「近幾日,我發現眾位的反應實有些遲鈍!勝券在握方才行動?世上哪有這等好事!俗話說先下手為強,若想等左府破綻百出,純粹痴心妄想。

正如治部大人方才所說,他留宿藤堂府,對我們來說絕對是千載難逢的良機。想想看如今的局面,他若是住在城外,我們焉能動作?」

听到行長少見的一番慷慨陳詞,一直沉默不語的前田玄以看了看增田長盛,道︰「我本奉命守衛伏見,此次特意前來,竟听到這種意外之語,豈非故意叫我為難?」增田長盛尷尬地把臉扭到一邊。

前不久,三成還只是一再強調家康的橫暴。可不知從何時起,他已是「非除掉家康不可」了,而今日甚至干脆就要動手。長盛覺得,從一開始三成就把他們巧妙地引誘到了一個大圈套中。這一點,從前田玄以的慌亂中不難看出。

玄以本在守護伏見城,此次特意趕來,定是想趁著家康親赴大阪的機會,和三大老五奉行一起前去拜謁秀賴,向秀賴表明忠心。因此,當話題忽然轉到如何除掉家康,他的不解甚至震驚自然情有可原。

雖是如此,長盛卻無法和玄以一樣對三成的提議提出質疑,因為此前他已以一個奉行的身份向三成許諾,願和其同心同德,同進同退。

「你不是早就承諾過要和我同生死,共患難嗎?」就在四五天前,三成還慎重地問他。當時長盛斬釘截鐵答復︰「毋庸置疑!」

現在看來,那是他的失誤。他當時誤以為是三成只是天生爭強好勝的脾氣在作怪,便不假思索地應了。

看到長盛把臉扭到一邊,玄以便轉向三成,道︰「愚以為,左府讓細川幽齋同行,不過是想排遣寂寞……忠興早已趕赴前田府,估計他將會和利長共負警戒之責。當然,德川氏必定準備充分,況且既然決定在藤堂府上住一宿,藤堂也決不會袖手旁觀,定會加強戒備,因此……」

話音未落,三成便揮手阻止了他︰「玄以的意思,是我們絕不能對敵人掉以輕心,偷襲之事宜暫緩?玄以,盡管我方才的話有危言聳听之嫌,可這絕非為了我一己私利啊。」

「那是自然,這全都是為了幼主。」秀家立刻出來打圓場道︰「正如二位所言,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一旦讓左府返回伏見,我們所能做的就只有兵攻伏見城了。」

一直沉默的增田長盛這時才插上一句︰「長束大人是什麼意見?」

長束正家看上去也頗為狼狽,他慌忙把視線轉到一邊,眼露驚慌。看來,對于三成的強硬態度,正家比長盛還要不安。

他尋思良久,這才巧妙回答道︰「我想先听听玄以的高見,然後再作決定……」

對于眾人不痛不癢的態度,三成略有不滿。若有可能,他真想讓七家聯手,今夜就對家康發動襲擊。而一旦行動起來,便有辦法讓上杉加入。這樣一來,除了前田,所有人都會加入到除去家康的行動之中。

當然,襲擊或許不會成功,以家康之謹慎和他身邊之人的忠心,他或許仍能逃月兌。可是那也無妨,若眾人決意除去家康,前田也不會坐視不管,那些自幼追隨太閣的武將顧忌秀賴,自然也不敢再接近德川氏。最後,當家康發現幾乎所有人都站在三成一邊,他必也不敢輕舉妄動。

至于這場動蕩的最終結局如何,反而暫時可以不管。總之,無論是吉是凶,都必須先刮起這一陣狂風。正如唐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听正家說要听听自己的見解,前田玄以便正襟危坐,道︰「我也同諸位一樣,為了幼主絕不甘落入後,所以才斗膽勸阻大家。既然細川父子都站在了左府一邊,那麼加藤、福島、淺野、黑田等人,也定會支持左府,這一點不容忽視。

眼下不用說藤堂,堀尾等人也必定跟左府站在一道……一旦他們得到消息,結城秀康必會立即率人馬從伏見馳來救援。這樣一來,不僅會天下大亂,還會給幼主帶來劫難……您說是也不是,增田大人?」

長盛沒有回避,重重地點頭,道︰「我也同意善德院的看法。治部大人是性急了些。實際上,方才我還遇見大谷刑部少輔,和他閑聊了幾句,刑部少輔向我透露了一些消息……

想除掉左府的人有兩種︰一是純粹為了幼主,不得不如此;還有一部分人,並非真是為了幼主,而是對左府心存嫉恨,打著為了幼主的幌子,企圖公報私仇。

若左府真要奪取天下,我們就把那些曾蒙受太閣恩惠的人全都召集起來起兵反抗,這也不難。可我們若按捺不住,輕舉妄動,不僅自己會有性命之憂,更重要的事還會連累幼主……刑部少輔為此潸然淚下。他的心情,長盛甚是理解。」

三成冷冷看著長盛,不屑地搖頭。看來,這次襲擊是難以成行了……但他卻絲毫沒有失望之感。這些人今日能來到這里就已足夠,能來參加「剪除家康」的密談,就說明他們已成了重要的盟友。

三成正想到這里,只听正家又道︰「各有見解並不奇怪。但在下還是以為,若想向藤堂府派人,最好還是先打探清楚。諸位意下如何?」

幾人點頭稱是,小西行長和宇喜多秀家猶覺狐疑,毛利輝元自始至終不發一言,三成則很是滿意。

毛利一族原本就與豐臣氏無甚淵源——當然,小早川秀秋除外。他們敢于冒險站在三成一邊,目的和家康並無兩樣︰一旦機會來臨,他們也會覬覦天下。

三成深知此中因由,但把他們視為己方砝碼則仍然有益無害,于是道︰「那麼,待打探清楚敵人動靜再作決定吧。在此之前,我先到前田府上一趟,以打探虛實。」

就在他們這番議論之後不久,家康和細川幽齋所乘船只已抵達距離前田府兩百丈的碼頭。听說家康要來大阪,福島正則早就下令封鎖道路,戒備森嚴,並告知家康︰「大阪城中多是膽大妄為之徒,左府此行萬望謹慎行事。」

連福島正則都下了嚴令,本多正信、井伊直政、原康政等人更不會等閑視之。他們在河岸架設火槍,專門派出小船巡邏河道以防偷襲。家康座船上,也配備了精挑細選的士兵。

一行人順流而下,待到船只靠岸。此時他們發現,碼頭上早就停了兩頂女轎,像是在等人。一路同行的細川幽齋看到兩頂女轎,不由得眯起眼來,笑問道︰「那是何人的轎子?」

家康十分嚴肅,但同時也臉困惑︰「是啊,是誰的轎子?該不會是來自內庭的使者吧。」

他心中頗為不安,因為若是澱夫人或高台院(寧寧)派人請他入城歇息,那他還真的很難拒絕。可是他的確不想進城,這既是對利家的安慰,也為自身安全計。

不管怎麼說,淺野長政和幸長父子已經到了前田府上,到時候清正也定會露面。家康想向他們問候之後便打道回府。

船剛一靠岸,新莊法印直賴和有馬法印則賴便前來迎接。這二位與家康私交甚篤,定是利家讓他們出迎的。

寒暄未畢,忽然從那頂女轎中鑽出一個窈窕的身影,徑至家康面前。眾人還未看清來著,後面那頂女轎里也鑽出一人,看身形卻是個彪形大漢。

眾人定楮一看,後面那位彪形大漢乃是藤堂高虎,而前一人卻是一位容貌絕佳的女子。

其余人對這女子的容貌看來不太熟悉,反倒因其秀美而一時失語,然而德川家康卻大吃一驚,月兌口而出一句︰「成田公主?」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此刻本該隱藏在町的成田甲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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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5K8,我也懶得湊成6K了,6K好像要多收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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