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八章 兩全

慕容峋稍怔,「極北雖不適合生存,卻全是奇景。你說哪個?」

競庭歌修地理經年,諳熟這大陸風貌,閉眼能繪,幾無紕漏。但極北與極西是弱項,因記載少,而她從未踏足——雖未踏足,寒地景觀她多少有數,也便明白慕容峋此刻所指該是那些霧 雪泊、幽林熱泉。「不是地上的,天上。」

「神光?」

「神光?」

兩人並行馭馬,轉頭面面相覷反問又反問,實有些滑稽。慕容峋歡喜于此間氣氛,忍不住笑,競庭歌蹙眉︰「傻笑什麼?說。」

「神光也是當地人講的。嗯,應該說他們表達了意思,被我們理解成神光。」

有載言極寒之地原住民語言與四國相異。竟是真的。「你去過?見過?」

「兩回。」慕容峋答,「本國狹長,一直以來可用國土都匱乏,能游歷之處本就不多。與祁國那位帝師過去帶皇子世家子們遠踏山川的育人之術不同,我們探北地,是為了反復確認那里可否被改造為有用國土。」

那位帝師當然是說黎鴻漸。而此人以萬里路予皇親貴冑家子弟遠見卓識的創舉,也在隱遁夕嶺後終止。「從許到蔚,三百年,兩國近十朝,若能改造早成了。你們家倒不死心。」

「時令冷暖有波動,年年皆不同,誰知三百年前寒地在三百年後依然是寒地?隔三差五探一探,錯不了,且那處原住民不歸我們統轄,為社稷故,也該時時察。」

是這個理。「然寒地始終為寒地,三百年不曾變,你們倒因此,美景奇觀見了不少。」便想起段惜潤告知兆懷宗那首四季曲中,「許冬無盡」一句。

慕容峋點頭,「兩次去,都見到了。色如虹彩,明暗變幻,漫天都是。」

比之霍未未描述更壯麗。「能將大地耀得如白晝?」

慕容峋蹙眉想了想,「如白晝得是白光吧?听雪燈那種。我兩回所見,紫、紅、綠、藍、黃都有,就是沒見過白色。所以不像白晝,比較像,」

「幻境。」

「沒錯。光怪陸離,一掃雪域渾澈。」

競庭歌勒馬停駐,「我想去看看。」

慕容峋也停思忖,「最近都在休養生息,朝中事務確少。但科考一項不繼續使力了?幾日前你上呈的那些治策諫議,不爭取推行了?」

「自然要。至于科考之議,既然阻力來自世家,因勢利導還是釜底抽薪,我會從靖海侯府著手。今日寒暄既畢,明日可入正題。」她定看他,「待這些告一段落,還請允準臣赴北地。」

「那該夏時了。」慕容峋稍盤算,「可以。算起來我也有年頭沒去過,上一回還是為親王時。」

競庭歌眨眼,「君上無謂同行吧。」

「許你看不許我看?」

競庭歌無言以對,回身重策馬。蹄聲起落在草地間星夜下,听上去軟乎乎又毛茸茸。她本想問白日里那句「沒意見」究竟是何打算,怕他掰扯旁的、再借春夜旖旎說些有的沒的,終緘口。

慕容峋卻在二駒繞烏茵蓋小半圈後主動開口︰

「我就一表態,沒真要納她入宮。霍驍若夠識時務,便不該在兩個兒子都受重用的情形下還塞女兒到我身邊。今日那不甚贊同的反應,才是為臣之道。」

此人確進益了。競庭歌頗滿意。其實這般任用霍啟霍衍已經不妥,奈何他三人是少年知交,慕容峋初登大寶時必得在要職上放最信任之人,也便無從選擇促成了今日局面。

還是霍驍既知最後登大寶的會是慕容峋,而早早安排兩個兒子與之結交呢?如果先輩們所謀乃同一局,哪怕不約而同。

邊境家訓之前她並不把顧星朗阮雪音在疑在查真正放心上,那之後卻是如陷泥沼出不來了。

「既如此,許霍未未從戎是個兩全之法,正與蔚西女課呼應。」

「只不知她願不願意。」

「願意。剛同我說了。」

慕容峋心情越發好,「游說得這樣快。」

競庭歌沒轉頭亦知他笑意蕩漾不可直視,肅聲道︰「她說的是,願意從戎立功業,也願為妃伴主君,兩者各行其道。還說打小傾心于你,此番請入宮,乃遂夙願。」

慕容峋一時未明這打小傾心從何說起。

而競庭歌在轉述這番話時終有些感同身受,覺得慕容峋實該與顧星朗一樣,得一人濃情相待。阮墨兮和上官妧顯然不是,自己不能是,那麼霍未未——「一件件來吧。她年紀尚小,可先歷練;過個兩三年,若一切順利,她的家族再不足慮,後宮也非今日格局,再納入宮。」

當成如花美眷。

慕容峋再次停,驟停,扯得身下颯露紫一聲嘶鳴。「我說了無意納她入宮。」

小心措辭還是觸了逆鱗。競庭歌沉住氣,盡力不使談話入歧途,「我也只是述將來之可能。君上不喜,不采納便是。」

本就行得慢,她沒勒馬,自己這匹卻似有感于同伴止步,亦駐足。

「後宮非今日格局,那是怎樣格局?上官妧離開,你位列朝堂,宮中只剩皇後,又或者皇後也在接下來兩三年的博弈爭斗中出問題——然後靖海侯府于此期間被你平定,內外相應,叫霍未未入宮順理成章又無後顧之憂?」慕容峋冷笑,「競先生為成朕的良緣,真是煞費苦心。」

雖譏諷,關于局面之述卻是八成會應的預言。競庭歌愈覺刮目且欣慰,「真有此日,這些年也算沒白忙活。」

慕容峋翻身落地。「下來。」

周遭沉黑,茫茫草原綴清淺星芒,春蟲有句沒句唱,競庭歌四下望,確定雖不見人而必有暗衛跟。

「已經這個時辰了。是要走回去?」

「叫你下來。是听不懂君命?」

競庭歌一咬牙依言。

慕容峋走過來到她跟前,已經很近還不止步。

「有人看著。」

「那又如何?」

競庭歌不信他能在光天化日下逾矩,總歸後背已經抵上馬兒,退不得,干脆仰頭直視他。

「真有那日,霍未未做了武將能入後宮,你是文官,難道就不能?」除了距離近當真無逾矩,他甚至沒踫她分毫,「競庭歌你記住,現下種種協作,是為你的夙願,也為我的夙願。我不擋你的路,你也,別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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