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 暗河

上官妧凝神想了想,又似沒想,只在措辭。

「要說緣故。瑜姐姐幼承庭訓,忠君愛國,與朝中大臣們所見一致,認為專寵于皇室、于君上不利。」

「是。」

「同時紀氏百年,樹大招風,要護家族,必得與君上舊情重燃了,方有後路。」

紀晚苓放下碗筷。

「我這人嘴快。」她笑起來,「講話也直接,先前在挽瀾殿還因此同珮姐姐道了歉。姐姐莫怪。」

「先前在挽瀾殿,我瞧你不止快,也很準。珮夫人的癥狀是怎麼回事?」

「姐姐想說什麼?」上官妧微瞪眼,「下藥害人這種事我可不會干。且珮夫人精通醫理,豈會輕易被我使絆子?」

的確。紀晚苓正欲點頭,忽覺不對,「瑾夫人怎知,珮夫人精通醫理?」

自己是因為顧星朗突發病癥那次。而太醫局全員很快接了禁言令。

總不是有人違令泄密。

「不瞞姐姐說,」上官妧也放碗筷,拿出絲絹輕拭唇邊,「妧兒也略通醫理,且巧得很,珮夫人會的那些,一半我都會。」

輪到紀晚苓微瞪眼,「什麼?」

「姐姐這是什麼表情。我看起來,不能略通醫理麼?」

「你剛說珮夫人會的那些。看來那些,與尋常醫理不同。」

當初顧星朗的病癥,不就發得古怪?

「是有些特別處。」上官妧莞爾,「好巧不巧,妧兒家學淵源,正與珮夫人踫在了一處。」

家學。紀晚苓更覺意外。

「不是今日重點。回頭得空,再與姐姐詳說。」她自顧自盛了半碗湯,「我不會拐彎兒抹角。方才在挽瀾殿陰陽怪氣,已覺勉強。」

紀晚苓心道你不是一直拐彎兒抹角、陰陽怪氣的路數?這話撇得當真皮厚。

「今日重點,」只听她繼續,「第一,珮夫人長久利用自己所學所通,制藥避孕,經過方才,我已經完全確認。第二,所為緣故不一致,目標一致便好。姐姐與妧兒都想打破專寵局面,不妨聯手。」

紀晚苓一直沒再動碗筷,抄著手靜靜看她,

「你是為什麼緣故。」

上官妧瞪眼如銅鈴,「姐姐這話問得怪。同為後宮嬪御,自然是為爭寵。方才不也說了,深宮歲月,漫漫幾十年,完全無寵,這日子可怎麼熬。」

紀晚苓繼續抄著手看她。

「怎麼,我看起來也不像是要爭寵?」

「從前你這般說,我信。今年此時再這般說,恕我直言,不像實話。」

「哪里不像?」

紀晚苓終于抬手至桌邊,也自盛半碗湯,

「你若還想爭寵,得君上青眼,今日便不會明目張膽狙擊珮夫人。珮夫人正當盛寵,且是獨寵,舉眾皆將矛頭對準她,君上便更想保護她。這種時候,誰對她出手,都會為君上不喜。」

她低頭飲一匙湯,似乎覺得不錯,又飲了兩匙,方抬頭,

「想爭寵的人,今日會閉嘴,甚至幫珮夫人說話。那人不是你。」

上官妧眨了眨眼,「也不是姐姐。」她若有所思,「姐姐方才說,昨夜對君上出了手,又是什麼意思?」

紀晚苓半晌未答。上官妧再追︰

「姐姐既知道指責珮夫人會為君上不喜,今日倒肯仗義執言。」她掩嘴笑,

「說起來,方才珮夫人連跪了兩次,第一次因姐姐一番話,第二次因我一句隨口。咱們倒配合得好。」

「早先花圃邊說過,今日是就事論事,以後也一樣。我能承諾你的是︰以後我不會為了避免與你配合,就違背初衷不開口不行動。但我們是各為其願。」她定定看上官妧,

「結果若如你我所願,是我們各自行事達成的,不是相互配合完成的。這一點,還請瑾夫人牢記。」

「姐姐為何這般抵觸與我共事?」

「因為我是祁人。我暫時不清楚,破盛寵局面、甚至叫君上與她離心,對蔚國有何好處。」紀晚苓凝神,

「總歸我的出發點,你已經有數。我的目標,也並不是要君上與她離心。」

「姐姐只是想將這恩寵分走一半,保家衛國。」

紀晚苓繼續看著她。

「知道了。」上官妧一臉了然,「這話我又豈會拿到外面去講。話說避除有孕這事,一旦坐實,怕是連君上也護不住?」她歪腦袋想半刻,煞有介事,

「且君上真的不會為此動氣嗎?畢竟專寵,她不誕育子嗣,是要斷了天子血脈傳承啊。姐姐,你說珮夫人,為何不願有孕?」

「你想說什麼。」

「她初入宮時,君上那般疏遠,面都不見,為什麼?後來廣儲第四庫開,長公主殿下、姐姐你、大半宗室都希望君上少近折雪殿,又是為什麼?」

自然因為阮雪音來自崟國,師出蓬溪山,最不讓人放心。

「如今盛寵而避孕,」上官妧繼續,「怎麼看怎麼不像好意。一個女子,如果真心愛慕一個男子,打算與他共度此生,怎會不願意為他誕育子嗣。正常人都會這麼想吧?君上,也會這麼想吧?偏偏珮夫人,就不願意。」

她盈然一笑,

「姐姐你說,為什麼呀?」

順這話反推,自然就是,不那麼真心,不那麼愛慕,沒打算共度此生。

「姐姐殿中的膳食真好吃,君上一定很喜歡。姐姐的好看,也與我們不同,是母儀天下的好看,從來就是。」紀晚苓不言,上官妧亦不停,

「我剛還奇怪,姐姐明知此時針對珮夫人會惹君上不快,還是敢開口。這會兒想明白了,只有姐姐你,無論說什麼做什麼,君上都會一再原諒。」

她忽轉調,頗沉靜,像暗夜里的河,

「家母曾經告訴我,相伴且喜歡了多年的東西,再是被時間沖淡,感情終歸不同。更別說,君上如今對姐姐,該有許多愧疚。」她雙手端起碗,作踫杯狀,

「我不知姐姐昨夜為何出師不利,想來姐姐也不願同我說。沒關系。來日方長,便祝姐姐馬到功成。」

她碗中湯汁已涼,因只喝了兩口,還剩下不少。

紀晚苓那碗也剩了不少。但她終沒舉碗與對方相踫。

上官妧渾不在意,持碗空中一蕩,算是踫了,又喟嘆︰

「可惜沒酒,只能以湯代酒祝。」她似笑非笑,「酒也是好東西,叫人動心動情。尤其舊情。家母還告訴我,舊情如鴆酒。」

紀晚苓眉心跳了跳。

「姐姐與我皆出身名門,父親為相為國士,所受教養所承準則,不允許我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很多低劣做法,姐姐一定不屑。」她神色忽正,

「其實沒什麼差別。高下優劣,人心判斷罷了,過得了自己這關就好。若能通過小伎倆完成大目標,相比結果的重要,伎倆低劣算什麼?相比家族之危,只是稍稍髒手,又算什麼?」

「辛苦瑾夫人,已經提前為我想了這麼多。從動機到方法。」紀晚苓淡聲。

「姐姐客氣。總歸目標一致。我自己用不上的法子,便要分享給姐姐用。」

「但避孕這件事,我不會插手。也奉勸瑾夫人,別再使力。」

上官妧一怔,「此為打破專寵局面的殺招。姐姐不會不知。」

「方才在挽瀾殿,你沒听君上一再說,後庭風紀,全交給我。問癥論避孕之後,他特地又說了一遍。倘若接下來此題傳得滿城風雨,是我的責任。」

「今日在場知情的又不止姐姐一位。」上官妧挑眉,

「這麼些人,除了主子,還有婢子,誰不小心說出去一星半點兒,本就是浪頭上的事,很容易便傳開了。真要問罪,咱們都沒外傳,不過就是治個御下不嚴的罪。眾口悠悠,又豈是姐姐管得住的。」她神色再正,

「姐姐這般菩薩心腸,根本沒法兒保家衛國啊。且她避孕是真有其事,為國為君上計,你也不管麼?」

「她若有意算計皇家血脈傳承,天長日久,一直無所出,君上、朝堂自有判斷。」

「但若君上默許呢?」

紀晚苓眉心再跳。「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我開玩笑的。」上官妧嘻嘻笑,「顧氏正統、皇家傳承之事,君上怎可能妥協?這都能妥協,國君這把椅子——」

「瑾夫人。」紀晚苓語意驟沉。

「姐姐知我意思就好。妧兒無意對君上不敬。說了這麼些,」她長出一口氣,伸手撫肚子,

「明明沒吃多少,卻飽脹得很。」她站起來,「今日多謝姐姐款待,妹妹得去走一走、消消食了。」這般說著,輕頷首,

「改日再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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