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雲中錦

數九開始這日,粉羽流金鳥自蒼梧返回。

左翅上箭傷並未好全,但已經不影響飛行。鳥兒落窗台,阮雪音趕忙讓它進來,待要關窗,另一只鳥影卻緊接著滑翔入眼簾。

此刻兩只大鳥于寢殿內立定,畫面頗神妙。阮雪音稍加詢問,方知是競庭歌那只不放心同伴帶傷長途飛行,遂一路護其回來;又兼有話要傳,有東西想要,而阮雪音那只短期內不可能再飛,它正好過來遞話拿東西。

遞過來的話,首先是兩項陳述。

一為《廣陵止息》版本結果;二為上官夫人探究進度。

皆是實話︰

她與上官妧所奏版本,絕無僅有;

上官夫人在蔚南某處越冬,她不日便要去拜訪。

阮雪音動了動眉心。南遷以越冬,仿如候鳥,這位神秘之至的相國夫人便這般身嬌體貴麼?卻不知那丫頭用什麼法子撬開了這把鎖。

再來是兩個問題。

其一,是否存在某種紙張,能隱藏寫在其上的文字;又或某種墨水,能著于紙面而不顯其形;再或某種藥水,能讓隱于白紙間的黑字重現。

阮雪音微挑眉。問得這般費勁,敢不敢將具體事項直接講出來?

她還沒來得及在腦中詳細搜羅答案。

因為那只鳥問出了第二題︰

上官姌已經死了吧?

這句問有些妙處。

她確定粉羽流金鳥不會在簡單問句上改字詞。尤其此類重大事項。所以這就是競庭歌原話。

算是在試探?上月祁宮之會,她已是將自己所知部分托出,盡管隱藏了些細節,到底不影響結果。阿姌之死活,她與她一樣︰

雖有疑,終無定。

所以此刻這一問該作何理解呢?她回蒼梧與慕容峋或上官朔周旋,得了新知,更加篤定?又或因點燈之故,她覺得自己當時不知,如今卻可能知,于是直接找過來確認?

九成可能,上官姌已經不在人世。阮雪音亦作此想。依據是呼藍湖那夜顧星朗之凜冽。那般風起,她隨他一路走回挽瀾殿,後者全程無話,面色如霜刃;到了御書房,她問,他避,只研磨寫字,然後衣著單薄上了露台吹風。

以及大花香水蘭。

對阮雪音而言,這樁疑問到今日其實只剩下一環︰誰。

哪位重要人物肺疾纏身,而被大花香水蘭要了命。

不難查。此人必在祁宮,所以才是阿姌動手;也必居高位,所以顧星朗和顧淳月都在意至此;甚至很可能是至親——

否則以顧星朗心性,不會動容至此。

範圍很小。往太醫院探就能知道。

早先不探,蓋因此事于自己並不要緊;如今也不要緊,但那丫頭問了——

要不要探一探呢?說全不好奇是假的。

但他也許不希望自己探。

她斂思,復看向大鳥再道︰「東西呢?她想要什麼?」

競庭歌想要四姝斬。

阮雪音意外。

是為了接下來會上官夫人?鳥兒不知因由,她只能猜。

該是吧。所謂物證。卻有拿出物證的必要麼?此一項已經確鑿了啊。

她不知蒼梧那邊具體情況,亦不清楚競庭歌盤算,思忖片刻,終是轉身移步開沉香木箱,拿出來一個墨色瓷瓶。

只有一瓶,須分出來一些。她挑出另一只瓶,待要動手,又回頭去看粉鳥,「瓷瓶你行嗎?」

粉鳥搖頭。

阮雪音了然。長途飛行不可控因素多,萬一掉落,瓶碎藥毀。四姝斬是粉末,為穩妥計——

她再移步,去床榻邊矮櫃抽屜中翻騰。

還有一個香囊。橢圓形,淺銀色,繡工欠奉導致有些四不像的橙花枝。

確實太欠奉了。她自知手工不好,這兩個昔年在蓬溪山的練手之作也必然難看;進宮大半年,她見識了越來越多真正的所謂手藝,此刻再瞧,更覺不忍直視。

而八月時她就是用這樣丑的一個香囊,裝了落錦天南星、顏衣榧和文綺蕨的粉末,將其交給了顧星朗。

能要回來麼?

她汗顏。以那個家伙二十年宮廷生涯練就的眼力,當時估計笑死了吧?

她搖頭,伸手拿出剩下那個丑香囊,端詳片刻,深覺無謂自擾。遂起身至桌邊,將墨色瓷瓶中赭黃色粉末騰挪些入香囊,又仔細將繩結系好。

「如果要用,」她不太放心,為上官夫人之故只是猜測,那個瘋丫頭,總不是打算拿它殺人?「用量多少都不影響結果。區別只在快慢。她知道的。」

粉鳥點頭,待要離開,被阮雪音叫了停。

她要傳的話還沒說。

「兩句。第一,蔚君陛下就要迎娶中宮,她作何打算?第二,」這話可真難問,比第一句還難,「她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蒼梧大雪。

競庭歌人在靜水塢,心滿意足接了香囊,凝神細看那些奇丑無比的橙花枝,越看越高興。

卻在听到阮雪音那兩問時連續變臉。

一變而再變,終是惱意上頭,「她是瘋了麼?」

粉鳥不接,不參與此類爭端,更不願罵阮雪音。

競庭歌鼓了片刻腮幫子,暗忖此一役有求于人,且是長線作戰,有話題總好過費心尋話題。遂按下性子,也不斟酌,張口答道︰

「第一問,不作何打算。君上大婚,舉國相慶,我身為人臣自也要道一聲恭喜。第二問,」她一挑眉,

「武藝要強,模樣要好,膽識要過人。個頭嘛,至少比我高出一個頭。腦子不需要太好,畢竟我已經夠好。須事事听我的,只喜歡我一個人,不能騙我,不能凶我,有人欺負我要能護得了我。」

她眨一眨眼,該是差不多了吧?

粉鳥凝神听勉力記,也眨一眨眼。

競庭歌被那對烏溜溜小眼眨得心虛,揚聲道︰「記住了麼?」

粉鳥呆愣,點了點頭。

「那就趕緊去。」又頓,「最後這段,」再咳,「也不用復述得太詳細。答了就行。」

鳥兒甚覺淒楚。如此嚴冬,已是數千里地來回了兩趟,眼看便要飛第三趟。

如此頻率,前所未有。

「還有。」她總覺得交代漏了什麼,蓋因方才那一段答得太過即興而莫名走心,「你問她,听雪燈亮,昔日中立之言如今還作數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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