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給這個踏在崩潰邊緣的少年一個機會。
就連今晚的月亮，也圓潤飽滿，不吝嗇光芒，為他照亮前路。
姜衍坐在後座，還沒緩過神來，上午的藥效還沒過，他現在人有些遲鈍。
「你別擔心啊，懷玉車技最好，很快就可以到的。」宋朝陽看他眼神空洞，于心不忍地開口。
姜衍將視線從窗外的燈火中收回來，聲音沙啞，不是很好听︰「你怎麼知道她在哪里？」
宋朝陽嘿嘿一笑︰「那當然是靠我的智勇雙全啦～」
「我一直跟著他們，然後發現他們停在了老祖宗那個塔前，我就回來找你了。」
前面的趙懷玉也遞了一瓶水過來︰「喝點兒潤潤吧，你嘴都起皮了。」
姜衍接過道了聲謝，怔怔地看著水。
她說，衍是水朝宗于海也，有百川歸海之意。
她希望他能不辜負他的名字。
姜衍不說話，低著頭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車窗外的燈光一縷一縷地拂過他的發頂，仿佛在安慰著他一樣。
車里的氣氛有些低沉，大家也不好再說些什麼。
車子開得很快，索性沒有堵車的現象。
剛好到能瞧見塔的位置了，趙懷玉正準備加速，誰知車子突然劇烈震動了一下。
「砰——」
好像裝上了什麼東西，車胎炸了。
燈光照著的前方，出現幾個人影。
是顧家幾個人，為首的是顧啟明，他居然還沒有被關進牢里。
顧啟明帶著得意的笑，看著從車上下來的幾個人︰「不好意思啊，今天這里不讓過，請回吧。」
「顧啟明，你是不是有病？快讓開，我們要去見老祖宗，耽誤了時間，你擔待得起嗎？」宋朝陽氣得恨不得上去給他兩腳。
顧啟明之前被關了好一陣子，心頭的火還沒泄呢，下巴一抬︰「我就不，你們說進去就進去？當這里是什麼地方了？」
「禁地，懂嗎？」
「顧啟明，你是不是想挨揍了？」文虛翻了個白眼。
姜衍抬頭看了眼在林子後的高塔，突然發現最上面似乎隱隱約約看不見了。
古塔正在消失。
她呢？
他推開宋朝陽跟文虛，抓起自己帶著的木劍，根本不用說話，直接動手。
他等不了了，他沒時間了。
姜衍一動手，其他人自然也不會停下來，動作飛快地沖了上去。
宋朝陽打架全憑橫，文虛是文家的太子爺，身體又弱，誰踫他，他就開口︰「你踫我一下試試！明天文家就搞你！」
趙懷玉不用提，看著弱女子，其實真漢子，打架毫不含糊。
此處亂作一團。
姜衍心急，出招就帶了幾分狠辣，而顧啟明也有點上頭了，被打疼了也不松手，死死地咬著他不松開。
完全就是死纏爛打。
姜衍劍尖直指顧啟明的喉嚨，吼道︰「顧啟明！放開！」
顧啟明視死如歸一般︰「那你來啊！殺了我啊！」
「我告訴你，你今天別想過去！」
他顧啟明在姜衍身上栽了這麼大一個跟斗，絕不可能讓人好過！
「你有本事就殺了我啊！」
姜衍的劍往下幾分，幾乎再用力就能捅穿他的喉嚨，他的手在發抖，垂下的眼睫毛在顫動，卻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
顧啟明放肆地笑著，嘲弄著開口︰「姜衍，君子的高尚，你又不夠格，小人的狠辣，你又及不上，你就是個廢物！」
這話劈在姜衍身上，直切他的心髒。
「你既想果斷狠辣，可是你那點兒虛偽的道德又在作祟，你拉扯之間，根本就一事無成，你連用這把劍捅死我都不敢，你還敢做什麼？」
他握劍的手有一瞬間的顫動。
「去你媽的，胡說八道！」一塊板磚從後面砸了過來，直接把顧啟明砸得兩眼一翻，倒地不起。
文虛虛虛弱弱，喘著粗氣看向姜衍︰「還愣著干嘛啊？你能跟豬對話了是吧？快去啊！」
听這個小癟三在這里逼逼叨叨，還不如趕緊去干正事兒。
姜衍扭頭看了幾個伙伴一眼︰文虛拿著板磚站在顧啟明身邊恐嚇那群人，宋朝陽咬著最壯的一個，身子亂彈，讓人近身不得，趙懷玉滿頭是汗，躲過一個又一個。
「謝謝！」他只留下這麼一句，便沖進了樹林。
樹林里常年未修剪，路很雜亂，有荊棘在他奔跑的時候，勾上他的皮肉，狠狠拽出一條血痕，然後將刺深深扎進去。
有休憩的鳥雀，被他的劇烈的奔跑驚得四處亂竄，發出驚恐的鳴叫聲。
月光靜靜照著前方，他在奔跑，跨過所有的路，直到前方出現幾個背對站立的身影。
幾人微微挑眉︰總算來了，不枉他們各種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少年滿身狼狽，在草叢中撲了出來，大口喘息之下，依舊啞著聲大喊︰「錦瑟！」
錦瑟似乎听到了聲音，但是她沒有力氣打招呼，也開不了口，她靠在第二次見面的那個窗台上，靜靜地看著他。
這小狼崽子怎麼跑過來的？還真是不省心，要是她當著他的面消失了，那不得影響小孩子的唯物主義觀？
而且有什麼好看的，又不好看。
真是的，她都已經做好準備了，讓小骰子他們幾個說清楚就好啦，又不是不見面了。
唉，當人家老祖宗，好難哦。
她滿心想吐槽的，最後也只是靜靜看著他。
姜衍撲到大門前，抬手去推門，然而推了個空。
他錯愕地看著在自己面前的大門，伸出手去，沒有任何的觸感，就像是投影一樣。
她……她怎麼了？
姜衍跪在地上，仰著頭看她。
她頭頂上方就是月亮，銀輝籠罩她全身，她的裙擺在風中靜靜地搖動著，踝骨的鈴聲輕響，她像是一幅畫，被定格在那里。
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她就坐在那里，說他找死。
她那時身體也不好，慢吞吞地從窗台上爬下來，裙擺蓋住白皙的腳背。
她現在也沒穿鞋，亦如初見，她從重重機關中走開，朝著處在絕境之中的他伸出一只手來。
現在她離開，留下來姜家還剩下的所有東西，留下來一條不那麼艱難的路，讓他能夠有足夠的時間去成長。
心軟的神明總說自己無情，可又把一切美好的東西都留了下來。
光點破碎，月亮更加明亮，那座古塔，泯滅消失。
空地上方飛來幾只螢火蟲，有一只慢慢地落在了少年的鼻尖，淡淡的光亮印在淚珠上。
再見少年拉滿弓，不懼歲月不懼風。——《卷一‧少年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