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浮屠道危畏天威(三)

作者︰破賊校尉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趙似看了一圈眾人,沉聲道︰「那就開始吧。」

五台山佛光禪剎住持智海和尚揚聲道︰「佛院僧舍,賜名寺廟,還是從朝朝後漢明帝年間,當時的天子賜下。沿襲數百年,已成定慣,現在又改名,不準用寺廟,實在過于霸道了。」

五台山佛光禪剎是河北、河東釋門剎院的領頭羊,在遼國都有著深遠的影響。以此為持,智海和尚覺得為釋門揚聲,舍我其誰。

「前朝後漢年間,西域僧人以白馬駝經來,初止于鴻臚寺。後帝遂借取寺名,創白馬寺,以置經文。」禮部右侍郎劉正夫侃侃而言,「明明只是借取寺名,以置經文,偏偏叫釋門僧人趁機據為己有,一佔就是數百年,也該還了。」

「且前秦官員任職之所,通稱為寺。寺,廷也,有法度者也,故而陛下以大理寺掌法判。莫非釋門覺得自己是大宋的主宰和法度,非要佔著這寺名不可?」

劉正夫鄙視地看了一眼智海和尚。

知道你們這些和尚喜歡打機鋒,玩詭辯。現在是正堂明事,不會給你們打擦邊球,玩概念置換的機會。

「廟,即為供奉祭祀祖先場所,《禮記‧明堂位有雲,太廟,天子明堂。久而久之,也成了朝廷代名詞,範文正公有名言,‘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釋門佔據寺廟二字,與祖先祭祀場所,以及朝廷明堂並列,洋洋自得數百年而不知羞愧!何其無恥!」

劉正夫身為禮部右侍郎,是今天釋門清邪扶正大會的二辯手,身負使命。尤其是在官家面前,當要一展才華,所以話語間顯得十分犀利。

「而今陛下和朝廷要清邪扶正,斥退異邪,清源正本,厘清內外,正當如此!」

智海和尚臉黑黑的,還在強行爭辯。

「寺廟,還是剎院,只是虛名而已,何必拘泥?不如繼續延續傳統,不給百姓增加誤會。」

章惇站起身來,毫不客氣地說道。

「即是虛名,大和尚為何要拘于寺廟還是剎院?出家人,皮囊色相皆是虛幻。但是朝廷官府,卻深在俗世凡間,講得就是名正言順,最遵的就是禮教名分。寺是寺,廟是廟,不能讓小人冒頂了禮教權威去。」

說完,他轉向趙似,拱手道︰「陛下,臣以尚書省太宰身份請求,在《僧道尼諸功德規範律草案第二款第十四條,再補充一點,方丈、住持、知客、典座等教職,經選賢推舉出人選,報禮部功德司或各郡有司批準,方可任職。」

趙似看著威勢凜然的章惇,笑著問道︰「要是禮部功德司或各郡有司覺得推舉出的人選不妥,當如何?」

「重新再選!各院剎僧人有他們的想法,但禮部功德司或各郡有司有官方的考量。」

章惇的話剛落音,智海和尚的額頭和光亮的頭上,冒出星星點點的汗珠來。

這一招明擺著告訴自己,你們不要太囂張,你們能不能做住持,還要看朝廷的臉色。朝廷不認,你們就是個屁!

所以不要太囂張!

「可!功德司,記得把章相的這個建議加進去。」

「喏!」

智海和尚垂頭喪氣地坐下。

釋門第一炮就啞火了。

洛陽珈藍寺方丈慧海和尚說道︰「陛下,諸位大官人。我等佛門弟子,自當清淨修佛。然解月兌之前,還是凡夫俗子,這身臭皮囊還需要五谷供養。貿然斷絕田產,恐怕會讓我等僧人餓肚子,難以為生。」

劉正夫馬上出聲反駁道︰「李都司剛才所念《僧道尼諸功德規範律草案中說的明明白白,朝廷承認的僧侶,如同教職,有編制,有俸資,如此優待,還擔心衣食無憂嗎?只管修心禮佛。」

白馬寺方丈四和和尚說道︰「編制皆是定數,與我佛普渡世人大不同。如我要引有慧根之人入佛門,還要申請編制,此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劉正夫毫不客氣地說道︰「普渡世人?大和尚莫非要把天下百姓都渡入佛門當僧人不可?到那時,大和尚倒是建立了天上佛國,只是無人耕作,無人織布,大家一起念經禮佛,然後一起餓死凍死。」

他的話引起一陣輕笑。

劉正夫臉色肅正地繼續說道︰「官、教、軍、警、僧道等,皆不事生產,雖各司其職。官,理政撫民;教,教書育人;軍,保家衛國;警,維護治安但一餐一衣,皆是民脂民膏,不可缺亦不可多,造成百姓沉重負擔。所以必須有定數,不能無限制擴增。」

他的這番話引起旁听席上許多人一片叫好贊同聲。

經過一年多報紙雜志的潛移默化,「民惟邦本,本固邦寧」的觀念已經深入人心。所以寬民力,輕民負,絕對的政治正確。

何況劉正夫話里還有話,官、教、軍、警雖然也受百姓供食,但好歹還各司其職,為百姓們做出貢獻以圖回報。

僧侶道羽,如何回報?多為百姓們念幾句經文?保佑風調雨順?

你們如此,豈不是最受鄙視的寄生蟲?吸食百姓血肉的螞蟥?

四如和尚的臉,都苦成黃連了。

楊時、李光、張繹等人面面相覷,忍不住低聲議論起來。

「釋門不妙,怕是要一敗涂地。」楊時搖搖頭道。

「今日不論佛經禪義,只是就事論事,他們原本就立論不穩。佛門清淨出世,不當沉迷與俗世紅塵之中。自當與錢財俗物斷絕。而地方世家大戶與其勾連,匿逃賦稅之舉,又無法說出口來。所以才被揪住了要害。」

「是啊,不管去問誰,僧侶等出家之人,該不該遠避山林,清淨修心,不沾俗世。十人肯定有九個人都會說應該。無論軍官官庶,富貴貧賤。所以大義所在,大勢所趨。」

說到這里,張繹忍不住回頭輕聲問程頤︰「老師,你說的官家大道,是不是指的這個?」

程頤搖了搖頭,笑著答道︰「繼續看。」

幾經辯論,釋門始終處在下風。

正如李光所言,佛門僧人打機鋒,論禪理確實厲害,可今天是就事論事,以基本大義和事實為依據,所以就立論不穩,爭辯起來非常吃力。

而且朝廷又不是禁佛,也沒說不供養僧人,只是把釋門種種積弊陋習完全挖出來,擺在桌面上。

爭辯漸漸進入到尾聲,大家等著官家一錘定音。

「諸位大和尚,朕不精佛經,讀來讀去,只讀過一本《金剛經以及一本《心經。《心經有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金剛經五千字,朕只記得兩句話。‘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以及‘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此當為佛家真諦啊。」

眾人紛紛點頭。

「釋門從前朝後漢年間傳入我中國,歷經數百年,輝煌之時當屬南北朝及前唐。南北朝後秦高僧鳩摩羅什,譯佛經七十四部三百四十八卷。法顯高僧,第一位有載去天竺取經者。智顗高僧,創佛門第一宗天台宗。玄奘、達摩、慧能、一行、法藏彪炳青史,功德無量。」

「然前唐以降,佛門雖然還屢出大德高僧,但是有哪一位能與以上諸位大德相稱?」

趙似的問話讓諸位高僧以及旁听者無不凝神思考起來。

是啊,唐朝以後,佛門高僧是一茬不如一茬,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因為我大宋承平百年後,奢華好逸之風,不僅在民間,更是侵入了佛門。高堂大殿,金身佛像,玉縷袈裟,田連仟佰這樣修佛,還是修佛嗎?能修出高僧來,那才是咄咄怪事!」

「母後太後、聖母太後,皆是佛門信徒,誠心奉佛數十年,常常哀嘆,這天下哪里還有真正的大德高僧?哪里還有真正的清淨佛門?朕也擔心,如此下去,佛門還叫佛門嗎?」

說到這里,趙似語重深長地說道,「所以朕才開這佛門清邪扶正大會。清邪扶正!把什麼是邪,什麼是正,大家一五一十、光明正大地辯論清楚。辯論清楚後,就該是清邪扶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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