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卷 風起 第18章 暗流(上)

原西路東部門戶,秦峪關,自從西王遇害的當夜,守將賀成在加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便封閉了關門。

最初還有商人前去找賀成求情放行,但是往日里總是笑眯眯很好說話,甚至還愛貪點小便宜的賀將軍,忽然間變成了凶神,但凡求放行的,無論進出,直接拿下,關在牢里,日日重刑強審。

月余時間,不小心審死了的已經好幾個,放出來的卻沒有一個!來往商客只能在憤怒和恐懼中退去,昔日人來人往的商道如鬼蜮一般,如今除了一隊隊巡邏值守的兵卒,只剩下嗚咽的風聲。

三月初二這天,隨著急促的馬蹄聲,一個全身捂得嚴嚴實實的騎士直沖關門而來,在守衛的警告聲中,勒馬停在十步開外,然後向守衛扔出一塊令牌。

「立刻開門,叫賀成來見我!」

隊長抓住令牌瞅了瞅,狐疑地看了一眼騎士,吩咐城上守將開了門,然後朝副手使了個眼色︰「讓他們繼續巡視,你帶他到將軍節堂,我去尋將軍。」

副手帶著騎士穿過關牆,甕城,向駐軍官署走去。

二人剛走進節堂的院子,騎士停了下來,微不可覺地嘆了口氣,少主說的沒錯啊,他回想起少主臨行前的叮囑︰

重爺爺你此行一路,最危險的不是追殺的刺客,也不是那些江湖雜魚,而是一些沒有拔干淨的釘子和自己人的猜疑,所以在你重新踏入原西的那一刻起,一定要低調行事,萬分小心,您武藝不俗,最好繞城、繞關而行,回到王府前,也不要和任何人聯系!

自己本也想完全听少主的吩咐,但是太擔心王府情況了,舍了這條命,也要最快的速度把東西和消息送回去,不敢有絲毫耽擱!

令人牙澀的上弦聲響起,這種分量的弓,是原西軍為專門對付江湖高手的強弩手所配,每軍不過十數人,秦峪關的看來都圍聚在院牆之上了。

「接下來重盾兵前壓包圍」

「槍手隨後」

「善使鞭、鏈子錘等長兵者掠陣」

「大網備用」

陳重一句句地喃喃自語,兵卒像是按著他的指揮,一步步動作著,只是他自己始終未曾動作。

直到殺武陣完全成形,賀成帶著副手和幾個親兵進了院門︰「你是何人?何來六衛令牌?」

「陳重,令牌是王爺所賜!」

賀成皺起眉頭︰「陳文反叛,六衛令已廢,慢慢地解下兵刃,摘下面罩,褪去外袍,如果你真是陳重,我和武副將自然認得!」

陳重解下背上的長布包袱,向前遞去,賀成無動于衷,姓武的副將慢慢上前接過,入手的瞬間,他微微愣了一下,旋即恢復如常,退回賀成身後,輕輕說到「好沉的一把刀!」

隨後陳重解開面罩,退下外袍。

賀成眉頭越皺越緊,掩住口鼻,他回身一眼神詢問武副將,武副將也嗤鼻搖頭。

「你到底是何人?來這里所謂何事?」

如果剛分別幾日的陳開在這里,細看之下應該可以認出陳重,但也會大吃一驚!

前幾日花白的頭發已經全部白了,凌亂地披散著,和班雜的胡須糾纏,嘴唇干裂,雙頰深深地陷了下去,眼球腫的凸起,上面布滿血絲,當他退下外袍後,一股股發酵的汗味涌出。

「我確實是陳重,王爺遇刺時,我和四弟受王妃所托,帶少主出逃,七日前,少主被刀聖所救,收為傳人。如今少主已隨刀聖學藝,我豐命送西王令和大將軍印信回來。」

輕輕地一句話,概括了月余逃亡、數十次搏命、六日不眠不休的趕路的所有!

「如何證明?」

「你可以把那把刀解開看看?」

賀成回身,武副將一把扯開裹著的長布,然後 當一聲,他像是被燙了一下,失手將那柄漆黑如墨的刀杵在地上,然後他抽出半截刀身,做了多余的確認,連刀帶鞘遞給賀成。

賀成仔細查看一遍,眼里閃過猶豫,終還是抬頭問到︰「姑且信你,但不能全信你,你所帶西王令和大將軍印信在何處?」

「呵!」陳重再次嘆氣,然後看向賀成︰「關門。」

賀成眯起了眼楮,武副將到賀成耳邊說了句話,然後吩咐賀成幾個親兵出了院子,帶上門,但是殺武陣的成員還是包圍著陳重。

賀成看向陳重,示意他可以說了。

「我說,關門!」陳重強調了一遍。

「門已經關了,放心,殺武陣是受王爺直轄,都是真正的自己人,沒有證實你的身份和目的之前,豈能…」

賀成的話沒有說完,武副將的尖刀已經刺進他的腰眼。

「你…你…」

武副將沒有理會掙扎著不想倒下去的賀成,左手將一枚令牌高舉︰「西王令在此,解陣,拿下賀成親衛!」

賀成說的沒錯,殺武陣是真正的自己人,他們執行各種應急狀況,只听令行事。

「見過三護衛。」武副將重新包好黑魚刀,連同西王令一起還給陳重。

陳重點點頭,接過東西,「王爺錯待了一些小人,但好在你們還對得起王爺栽培,分得清是非!」

「依照規矩,見令者可有三不從︰能證明令牌來路不正可不從、悖逆甘涼利益之令可不從、賣主通敵之令可不從。說實話,三護衛若是持令要做其他事我也未必敢听從,但是除個留在面上迷惑人的釘子,自然是沒什麼問題。王爺說過,無論「關門」或「開門」,都是賀成的死期。如今‘關門’事起,末將還有很多事要做,三護衛這邊還有什麼需要?」

「走軍情急報,我與信兵一起,明上報賀成一事,暗里掩護我回王府,另外今天所有知道此事的人,全部換防軟禁,包括殺武陣卒!」

「好,我立刻安排,以三護衛的狀況,不如先由信兵報信,三護衛略做修整,我在安排…」

「不必了,速去安排,另外少主安排了一路疑兵,如果活到這里,你接應安頓下來!」

武副將只得依令下去安排,再堅持的話,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陳重就要回到原州,而此時,陳開跟隨凡進,也已經往東走到了光州。

光州,南依大別山,北靠淮河,是淮南黃家的興發之地,所以也被稱為黃國故郡。

經過十多天的趕路,二人打算在這里好好休息一晚,說是二人,其實更多地還是照顧陳開的情況。

路途雖然算不上風餐露宿,但高強度的趕路還是讓陳開極為疲累,一路上,所騎的馬都是只換不歇,加上還未完全習慣飯食的味道,總是勉強吃飽。一進城,他便找了最好的客棧住下,要了飯菜,從金州離開時,錢正備了不少銀子,錢是不缺的。

「西王府在權、財二字上,雖然聞名天下,但我記得王妃一向勤儉持家,王爺也是豪而不奢,吃穿用度比起中原大族都算寒磣了,怎麼會養出你這麼刁的嘴?」

凡進停下筷子,看著對菜盤發愣的陳開,表達了疑惑。

不過他這次倒是誤會了陳開,陳開並非嬌慣的人,上一世,曾經最難的時候,殘羹剩飯都吃過,趕路消耗之下,就算難吃,強迫自己填飽肚子的毅力還是有的,何況這些飯菜只是因為飲食文化積累和沉澱不足,有些粗糙和寡淡而已,算不上惡食。

「沒有,我只是在想,重爺爺若是趕得快些,應該也已經回到王府了。」陳開心里確實是在擔心陳重,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他已經把陳重當做親人,能讓他在感情上,有這種深切的認可的人,前世里都沒有幾個。

「唉,為師怎麼听著你這話里,是在責怪為師沒把他送回去呢?」

「怎麼會呢,師父想多了,您能不遠千里來救我,還毫不猶豫地把隨身多年的黑魚刀給了我,我已經很感激了。一路上,多次听師父說起師娘和小師弟,想必師父心中十分掛念,想早點回去,我能理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牽掛,不是麼。」

「嗯,你知道就好,陳重選擇入你陳家為家奴,這就是他自己該走的路,我也不能代替。吃吧,吃完我再給你推拿一遍,然後好好休息,還有三五天的路呢。」

「唔,」陳開一邊開始扒飯,一邊應了一聲。

這幾天來,他已經切切實實地體驗過內力了,師父怕高強度的騎馬趕路對他身體造成損害,所以每晚住下之後,都會運內力幫他溫養穴道,尤其是騎馬時負擔比較重的腰胯部位。

那是一種奇怪的感受,有些像自己以前看到過的關于氣功的說法,但又有很大差別。

按摩的時候,他能明顯感受到一股熱流自師父手上傳來,在一些部位游走,有些痛感,但並不強烈,做完之後他甚至連精神也變得放松,覺睡的也十分舒服。

一路上,他也時常問起離塵的事情,在這事情上,自己的師父好像知道的也不多,語焉不詳,大多時候只是告訴他,不要好高騖遠。

江湖軼事倒是說了一些,但更多的是武藝上的講解,幫派勢力的角逐,那個幫派佔據著什麼地方,說話比朝廷管用,那家的工夫有什麼特點,那個大族可能有隱藏的高手之類的,沒有小說里那些行俠仗義,為國為民,大多是互相爭權奪利,與政治、商業的斗爭沒有本質的區別。

陳開在靜謐春夜里享受著一代宗師的推拿時,數千里外的原西,暗流開始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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