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血色濃

作者︰漢斯咖啡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少卿神色一黯,起初本不敢與她直視。可終究還是橫下心來,半握雙拳,沉聲說道︰「不錯,是我不該欺瞞于你。你心中倘若有氣……我便好端端站在這里,無論你要打要殺,我也絕不會躲開半步。」

「你的命是我和爹爹給救回來的,我若要殺你,那當初又為何偏要救你?」

文鳶朱顏慘淡,手上青鋒微微發顫,遙遙指向楚夕若眉心,「我只是想不明白,若是有誰先害死了爹爹,又要害死了師父,難道我就該置身事外,只當一切從沒發生過麼?」

「仇師叔!她老人家究竟……」

少卿十指冰涼,只覺如遭電擊。不過轉念間又篤定無疑,急聲說道︰「夕若本性善良,絕不會刻意存了害人之心!這當中一定另有誤會,你先莫要……」

「好一個另有誤會!」

文鳶慘然而笑,個中悲緒便如鋼錐利刃,直刺得少卿渾身浴血,「莫非害了旁人性命,卻只管不痛不癢的說上一句另有誤會,事情便能輕輕巧巧的過去了麼?」

她聲音一沉,幾乎一字一頓道︰「平安,今日你若想帶她離開,那便只有一條路可選……」

「我要你從我的尸首上面踏過去。」

「姓顧的……」

楚夕若心頭劇顫,只是拼命搖頭。更因喉嚨處兀自痛不可當,便是這區區三字,說來都端的難如登天。

少卿胸口發悶,下意識間將鏘天緊緊握在掌心。只是面對文鳶傷心欲絕,又如何忍心傷她縴絲片毫?糾結半晌,方才沙啞了嗓音,黯然說道︰「無論你與夕若何人,對我而言都極為重要。我絕不許誰對夕若不利,但也同樣……不想與你出手。」

「可我卻偏要你選!」

文鳶聲嘶力竭,淚水自眼中盈盈打轉。情至極處登教寒芒大作,攪動四下塵氛料峭。

楚夕若眼前清光大眩,數許微弱刺痛自雙手腕間傳來,正是業已被其一劍割破肌膚,殷紅鮮血便自十指縫隙之間汩汩流淌。

「這決心你既不肯下,我便來替你做個了斷!」

文鳶兩睫撲簌,劍尖晃動一抹緋色迷離,「要麼你便親手殺了我,要麼你便站在這,眼睜睜見這姓楚的把血流干,再帶她的尸首回江夏去吧!」

「你!」

少卿目眥欲裂,只覺周身氣血上涌。可還未及他有所動作,那黛色清影卻已縱掠倏忽,隨其手上一劍石破天驚,湯湯氣勢如虹。

少卿大驚失色,慌亂中閃身騰挪,竟還是被周遭縈繞罡氣刺中,「嘶」的扯落半邊衣袖下來。

「文鳶!你先听我把話說完!」

這一劍雖未傷及要害,卻端的不失懾懾逼人。少卿驚魂甫定,飛奔之余猶欲再勸,然文鳶心頭怒火熊熊,又如何還能听得進旁人話去?一招甫歇立時素手疾翻,控劍直削少卿心脈。

少卿手擎鏘天,偏偏始終不願出鞘。身形似飛疾若馳鶩,一連又是避過七八劍去。

「你讓我十招,也算已然報過從前救命之恩,為何還磨磨蹭蹭不肯動手!」

話音未落,文鳶一劍再度平平遞至,只是這次卻又與先前有所不同。

只見她衣袂飄飄,如翩躚曼舞。左臂則隨之而動,兩指挾風破空嘶鳴,嗤嗤輕響同彼側長劍互為並應,端的又是一番餃江吞海似的無儔氣勢。

少卿臉色驟變,一眼看出其如今雙手所使,一為太一派鎮派絕學九歌劍法,而另一邊廂,則更同楚家臨江指之勢全然如出一轍。回想當初在汴梁城那書閣之內,雪棠將天下各派武功秘籍一攬囊括,如今也總算借此得于大用。

文鳶根骨奇佳,實為江湖之上百年難得一遇的天縱之才,就連仇以寧本人亦曾在從前對其寄予厚望。眼下她對這些天下各派不傳之密雖尚不過初學乍練,可一旦輔以自身無上內功,運使關頭竟著實婬威昭彰,縱較當今世上眾多成名日久的耋宿方家,亦是絲毫不遑多讓。

少卿暗里叫苦不迭,轉頭望見楚夕若面如白紙,腳下一汪血色越發詭譎深邃。思緒電轉間索性身形倏晃,躲過迎面指力罡風,正是欲將文鳶拋諸腦後,徑直奔到心上人身邊。

「我已同你說的清清楚楚!若想救她,除非先殺了我!」

少卿身法固然極高,然文鳶卻比之毫不遜色。當即銀牙輕咬,縱身馳騁,一條婀娜倩影如匆匆驚鴻瞥過,反倒後來攔在少卿必經之路。

她劍勢紛飛,催動銀光暴起。左手則同樣並指為掌,似刀鋒劈斫,截流朔風,不由分說疾拍少卿脅下。

少卿肌膚隱隱作痛,更覺背上惡寒生涌。如今前進無路,只得左肩傾側,避開凌空一劍。足下蓄勢,待文鳶五指將要探抵,這才陡然伸展猿臂。

他僅存的一片衣袖,自天寒地凍里獵獵作響,竟是單單借著一拂之力同少女分開數丈,教眼前一派無儔攻勢就此化作烏有。

文鳶面泛紅暈,手下卻無半點容情。見一招落空,立時調轉矛頭。劍尖回挑,在身前挽出道清冷幽弧。

少卿足底生風,幾度竭力避讓。又咬破舌尖,不迭見招拆招。只是在文鳶凌厲猛攻之下,如此又究竟還能支撐多久,恐怕也只有老天方才知曉。

而眼看她雙目通紅,手中一劍快過一劍,凡此種種卻同彼時江陵初見,那錦心繡口似的爛漫少女如何還有一絲相似之處?

這二者一前一後,自天井內縱橫靡絕。再加上遭縛在椅間,兀自動彈不得的楚夕若,三人便如困獸般被拘在其中,任憑使盡渾身解數,卻依舊難以擺月兌樊籠。

文鳶仗劍穿梭,周身內息澎湃充盈,潛移默化間竟與天門派所宗凌霄決頗有幾分不謀而合。

而今她身負數十余人,足足百多年內力,舉手抬足堪稱風雲際會,觸之端的無物不摧。

隨劍氣連天,勢如破竹,但聞四下里「喀喇喇」一陣轟然巨響,竟教偌大一片連廊化作土崩瓦解。四下里木屑齏粉充斥紛飛,直嗆得少卿口內生津,接連咳嗽不止。

他急匆匆將氣息捋順,雙足蹬空飛躍,總算化險為夷。與此同時,文鳶則好似業已厭倦了這番無窮無盡的你追我趕,指力連發之余,霍霍劍影綿密愈甚,竟在頃刻間織就出一張裹挾天地似的無形巨網,將少卿牢牢困在方寸一隅之間。

少卿額上沁汗,心中卻實如同刀絞一般。事情至于如此地步,想要扭轉局勢,已然只剩唯一一樁手段。

可捫心自問,莫非自己竟真能狠下心來同文鳶刀劍相向,以報償這父女二人昔日里一番救命之恩?

他兀自百感糾結,文鳶又提刃回轉。劍尖之上,半寸青芒如靈蛇吐信,雖尚未及身,卻足以令少卿毛骨悚然。

念及每多遷延片刻,于楚夕若安危便愈增千百萬分危急,少卿終于兩眼大亮。右手拇指猛一較力,百丈烏光如淵藪潛蛟,破越龍潭,一朝驚現人世,自當震懾殥。懾懾寒氣咸集畢聚,自漆黑劍刃之上奔騰激蕩,竟使頭頂皓月星辰紛紛黯淡顏色,自一瞬間郁華慘慘。

「好!早該如此!」

文鳶縱聲疾呼,面對鏘天這等當世利器,一時竟無絲毫畏懼慌亂。反倒催逼兵刃,攢刺愈急,雙方兵刃自半空陡然撞在一處,頓時火星迸射,轟鳴如雷,于四下久久回蕩不絕。

本來依照鏘天之利,自當切金斷玉,無所不能。然這二人內力皆已臻化境,眼下雙雙傾力相拼,不知不覺竟已在各自劍上裹挾一層無上真氣。二者嵯峨雲舉,齊沖斗牛之間,故才有了剛剛這番彼此勢均力敵。

少卿虎口隱隱吃痛,就連雙耳亦被那綿延巨響攪作昏昏。至于文鳶又何曾比之好過太多?她兩靨慘淡煞白,一條右臂微微打晃,若非心中尚有一念苦苦維系,只怕也早已長劍月兌手,就此落敗不敵。

他倆身形一錯,二度交手。頓教金鐵交鳴之聲不絕于耳,在這小小天地間扶搖直上萬仞。

青城武功,素以輕盈瀟灑見長。少卿天賦雖說不俗,但秉性之中難免失于浮躁。而同樣招式一旦自文鳶手下使出,則是更加綿密扎實。再加另有各派絕學相輔相成,不消二三十招斗過,竟已將少卿迫得左支右絀,儼然只剩苦苦招架之功。

「顧少卿呀顧少卿!這都是你平日咎由自取,又如何怨怪得了旁人?」

少卿小臂斜橫,借鏘天一格之力擋下文鳶殺招,又背心貼地,倏倏疾向後掠。不過說來倒也奇怪,如今自己雖處頹唐,可心下里卻反而頗為欣慰。恍惚但覺少女既已有了如此一身驚天昭地的武功,今後便可有所倚仗,不會再輕易受了世上旁人欺侮。

而見他神情微妙,文鳶口中又是低低一聲驚呼。五根握劍的手指依稀松弛,隱隱更有一絲刺痛自腦海劃過。

她朱唇囁嚅,回憶曾經諸多過往,那也當真恍若隔世一般。然似這等小小悸動終不過白駒過隙,一俟被周遭獵獵寒風割在頰間,少女又仗劍崩刺,仿佛業已篤定心念,今日勢必不死不休。

這一劍來勢洶洶,遙向少卿脈門驟攻。少卿不敢硬接,腳下騰空,高高飛躍數丈,這才重新仗劍下墜。

文鳶倩影翩躚,如在風中曼舞。銀牙輕咬,順勢將長劍高高舉過頭頂,使內力于體內沛然澎湃,頓教身上衣衫紛紛向上輕飄,仿佛置身水下一般。

濤山砰鳴,泠泠似夢。二人劍鋒相踫,卻又立時化作兩塊磁石,彼此緊緊吸附一處。

少卿身在半空,一張俊臉忽紅忽白,在熊熊火光照映之下,更分明顯得迥異平日。

文鳶則粉拳緊攥,高舉長劍巍巍。她腳蹬白地,自行較力,便如針尖麥芒般同其僵持對峙。倘若再行細看,卻不難發覺在其眼中,正有點點淚光閃爍晶瑩。

如今既已拼起內力,兩人皆如同化作石塑銅鑄,就此紋絲不動。少卿身兼廣漱青城兩家內功,彼此珠聯璧合,堪稱互為補益。反觀文鳶內力雖出處龐雜,總歸失于章法,但卻獨獨勝在深不可測,以獨自一人之軀,兼有眾多江湖高手百多年來精修苦練。真可謂難分伯仲,不啻一時瑜亮之談。

陡然間!一絲不祥之念卻從少卿心頭匆匆閃現。文鳶求成心切,以至將這眾多內力統統來者不拒,任其在自己體內雜蕪紊亂,那又何異于在刀劍上面起舞?最終必將一發不可收拾。

昔日里,辛麗華曾以巫神殿煉蠱之法,比喻文鳶一身精絕內力。可她獨獨卻未提到,凡為蠱蟲,從來壽數極短,往往皆只落得死相淒涼,無寸土容身之地。

一念至此,少卿不禁勃然變了臉色。即便當前勝負未決,卻反而替文鳶將來大為捏一把汗。

可放對關頭最忌心有旁騖,他這邊既思緒紛紛,招式間便難免露出破綻。文鳶目光如炬,一下看在眼里。登時吐氣開聲,猛然催勁,竟是單憑一己之力,將鏘天劍身硬生生壓彎半寸。

少卿大駭,趕緊奮力相抗,但卻終歸為時已晚。一股洶洶巨力便如長津頃瀾,頓使他身子化作寒風中一片殘葉蕭蕭,孤零零向後飛跌。

文鳶一聲嬌叱,將霍霍劍光勢頭稍斂,一只玉掌不偏不倚,正拍在少卿胸膛之上。少卿吃力不住,猛然間接連將七八根廊木撞作折斷,這才「砰」的一聲,就此重重摔落下來。

少卿脊背劇痛,仿佛寸斷磔碎一般。數許腥甜氣息直沖喉頭,不由自唇角嘔出數口鮮血。

此刻天地間寂寥廣大,不知不覺竟又再度飄起雪來。他手拄鏘天,勉強半跪起身,但感這漫天冰凌縈繞寒氣,非但紛紛落在肌膚,更同樣落在自己心里。

莫非凡人宿命,其實早已注定。今日自己二人便勢必命喪在此,化作這雪國異鄉中兩縷飄蕩亡魂?

「夫太上之劍,恬然無思,澹然無慮。天者為蓋,地者為輿。四時為馬,陰陽為御。」

少卿心頭一顫,愕然循聲望去,所見正是楚夕若一副驚為天人似的絕美容顏。

她嘴唇慘白,雖被融化雪花微微點綴濕潤,但卻因體內失血過多,依舊不見半分光澤。

「這是……」

少卿驚駭交加,一邊為少女如今境況憂心如焚,而另一邊廂,卻又覺其剛剛這番話端的似曾相識。

猝然間,他這才如夢驚醒。知這看似雲山霧罩之言並非其它,赫然正是天樞三機劍的心法口訣無疑。

想文鳶總覽天下各派武功精髓,尋常法門注定難以傷其分毫。若要自當前絕境中覓得一線轉機,那便唯有另尋一門連她也全然不曾知曉的頂尖武功。

而廣漱宮沉寂江湖,至今已有三十載歲月。三十年韶華荏苒,早將眾人記憶抹平消盡。如此一來,這世上又如何還有比其更好之法,能正與此不謀而合?

「乘雲連霄,並造化者俱。縱志舒節,馳騖大區。」

楚夕若喉嚨發干,眼前一片懵懵發黑。她心下對文鳶愧疚極多,本來若只自己一人之死,那也定然絕無二話。可眼見少卿性命竟同樣岌岌可危,終于再難按捺胸中驚急,就此得以下定決心。

許是因四下天寒地凍,此刻她腕間傷處已不覺如何吃痛,然渾身上下卻端的愈發冰涼,只覺昏沉沉行將睡去。好在瞥見少卿眸中正隱隱騰起異光,總算乃是天可憐見,教自己一片良苦用心並未付諸東流。

文鳶眉頭大皺,進手數劍刃寒如雪,無不俱是九歌劍法中最為頂尖的凌厲殺招。少卿連番騰挪,也終于下定決心,當下驟然站定腳跟,極力回憶彼時秦松篁所傳授種種細節,旋即鏘天連縱,舞作一派銳不可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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