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重相聚

作者︰漢斯咖啡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少卿陡然一驚,知個中干系實巨,只是想起賀庭蘭素來弱不禁風,心中又不禁為之暗生牽掛。

他目不轉楮,久久凝視兄長,又慨然唏噓道︰「戰陣之上流矢縱橫,往往刀劍無眼。二哥你原為讀書之人,似這等陷陣廝殺之事大可教前方將士去做,自己則千萬須得時刻多加小心。」

渠料賀庭蘭卻微微一笑,淡淡吟道︰「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二哥!」

少卿臉色驟變,只因從前璇燭向對屈子推崇備至,自己在其身邊日久,也難免對此耳濡目染。知剛剛兄長所言,分明正是出自楚辭里國殤一章,其意旨在身死國事,而心中去意無悔。

雖說鬼神冥冥之事,本來只是世間愚夫愚婦徒然所擾。不過臨敵在即,賀庭蘭卻忽說出這等話來,又怎能不令人心頭一懍,平添憂心忡忡?

「庭蘭不肖,既然食的乃是生民膏血,那便合該為此用命。眼下正值國難歲凶,又怎能置身事外,但看他人于陣前拋頭灑血?」

相較之下,賀庭蘭則始終甚為豁達,面色哂然,將一只手輕輕搭在少卿肩頭之上。

「只可惜我不似少卿你與大哥一般,有這樣一身足能縱橫天下的高明武功。倘若實難做到誠既勇兮又以武,那便只好圖個子魂魄兮為鬼雄了。」

少卿胸蘊五味,可既見兄長心意已決,到頭來終究多說無益。又再三教他多加保重,說一旦等自己手頭事了,必會即刻動身北上追趕,到時無論敵兵如何勢大,只要兄弟三人齊心協力,便定能將他們殺的丟盔卸甲。

「不錯!不錯!正是如此!」

賀庭蘭面帶喜色,一道胸膛微微起伏,眼中更隱隱煥放精光,「如此一來,咱們兄弟之間便又多了一層同袍之義,彼此也自然更加親近!」

受兄長意緒所感,少卿滿腔擔憂也同樣化作熱忱。微微漲紅了臉膛,一拍胸脯道︰「到時倘若戰事得閑,我和大哥還可向二哥你傳授上些粗淺功夫。雖說難以借此揚名立萬,但想要只身殺上一二金狗,那也必定綽綽有余!」

賀庭蘭連連稱好,又笑著自嘲道︰「但只怕我這徒弟實在愚鈍的緊,彼時倒要教你們二位師父大大的傷透一番腦筋了。」

月上梢頭,風藏廊下。兄弟二人伴坐而樂,忽聞窗外數聲子規啼夜,扶搖低回,杳杳不知歸處。

「好啦!小姐,這回您可以把眼楮給睜開來啦!」

火光搖曳,明滅作響。牢房里少女咯咯一陣嬌笑,仿佛將周遭料峭驅散,洋溢一片暖意融融。

楚夕若兩睫撲簌,聞言反倒頗有些惴惴不安。俄頃終于篤定決心,小心翼翼睜開雙眼,朝向前面抬頭一望。

但見青綺手執描筆,正與自己言笑晏晏。而後又拿過一面精致考究的小小銅鑒,將其雙手立在主人面前。

「怎樣?小姐,我這點的小小手藝,可還算沒有全都荒廢了吧!」

銅鏡之中,桃花縈面,絳唇玲瓏。一副冰肌玉骨如吹彈可破,分明正是個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

「什麼呀!簡直難看死了!」

楚夕若一陣羞赭,忍不住伸手撥開銅鏡,更將臉龐微微別向暗處。青綺嘴角一撇,連連直吐舌頭,又因頑童心性使然,反倒嬉笑著執拿小鏡,追逐著頻頻照向她兩靨之上。

楚夕若急從中來,東躲西閃下使額間淺沁香汗,爝火映處,有如灑綴點點零落微光。

「好啦好啦!既然小姐不願多看,青綺一個做奴婢的又能有什麼法子?」

又過少頃,許是青綺終于漸覺乏累,這才總算隨手把那銅鏡拋到一旁。轉而卻又將兩條縴細手臂環搭在主人肩頭,同她揶揄打起趣來。

「不過話說回來,青綺這描眉畫鬢的本事固然不算太壞,可歸根結底,卻還是小姐自個兒本來便生的標致極了。」

「如若不然,又怎會把那何師兄迷的茶飯不思?這才不過幾天的工夫,便險些要把原來您屋里的物什原封不動,全都給一並搬到這牢里面來啦!」

「你……你說什麼?」

此話一出,頓教楚夕若羞得面紅耳赤。青綺面露狡黠,眨動一雙杏眼,又湊到主人耳邊諱莫如深道︰「前幾天您剛剛來時,同何師兄倆說起的那些話語……我可是在一邊把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吶!」

「青綺!」

楚夕若面頰滾燙,只恨不能即刻尋個地縫鑽進容身。右手急抬作勢欲打,卻被青綺倏一閃身,順勢輕易避過。

「誒?小姐您可千萬別哭!是青綺錯啦!是青綺錯啦!」

而見楚夕若臉欲滴血,眼看便要急得落淚,青綺這才趕緊收斂得色,將兩根手指沖天,大聲賭咒發起願來。

「唉!不如這樣吧!若是我今後再向您提起此事,那便……那便教我變成一條小狗,從此只管跟在您的後面!」

如此一來二去,楚夕若總算堪堪破涕為笑。信手自其臉上輕輕一捏,銀牙輕咬,佯作慍惱道︰「呸!哪一個要你來跟?若是成天價里多出來這樣一條尾巴,只怕是煩也都給人煩的死啦!」

「只要小姐您心里面能覺歡喜,便教青綺做什麼也都心甘情願。」

青綺笑靨如花,以手撫心,長長吁出口氣。轉眼又滿臉嬌俏,狡黠調侃道︰「小姐的心思就算旁人不知,卻是唯獨瞞不過青綺!只因您心中早已預先有了新姑爺,所以何師兄什麼的,也只好全都再也顧不上啦!」

「你若再敢瞎說八道,我可當真是要動手教訓你了!」

楚夕若面露窘迫,在她手背上面一拍,姑且算作薄懲。只是轉念間又想起少卿,也不知他身上傷勢是否業已痊愈,如今又究竟過得怎樣。

她心亂如麻,雖想同少卿相見,卻又怕其前來飛蛾撲火,不過白白饒上一條性命。看來這世上人心二字本就自相矛盾,凡事豈有十全十美,處處皆能稱心如願?

「其實莫說梳妝打扮,先前爹爹他們還曾教給過我易容換相的手段。若將來還有機會,我便照著您的模樣也給自己化上一副,到時管教您自己都看不出一星半點不同!」

青綺冰雪聰明,發現主人忽變得愁容滿面,一言不發,原想順勢叉開話頭。只是剛一說完,驟然卻听頭頂廊道盡處,兩扇厚重大門沉悶作響,好似被人從外面推開,旋即便是陣橐橐腳步聲起,有一人緩緩拾級而下。

青綺臉色劇變,莫名只覺心髒砰砰狂跳。便一臉慘白,緊緊攥著主人雙手,仿佛唯恐何人將其驀地奪走一般。

而楚夕若則身形微晃,等到看清何之遙一張黝黑面膛,忽忽竟有一股如夢似幻之感。

「何師兄,是你來了。」

二人對面而站,皆彼此沉默。俄頃,終是少女慘然而笑,率先開了口道。

「可是夕若大限之期已到,今日師兄便是專為取我性命而來?」

何之遙神色微妙,又是半晌無言。良久才下定決心,點頭沉聲道︰「今各派人等皆已應邀抵達,何之遙奉家主之命前來……請小姐隨我前往松濤堂答話。」

「不……不成!」

青綺失聲大叫,慌亂中又似突然想起何事,趕緊擋在主人面前,苦苦央求道︰「何師兄!何師兄!你……你也不想眼看著教小姐去死對麼!青綺求求你!求你放小姐一條生路,讓她自己逃命去吧!」

「楚家待何之遙恩情深重,我若教小姐就此離開,豈不與禽獸一般無異?」

陰影之中,何之遙半張面孔冷如寒鐵,一席話幾乎毫不遲疑。

「何之遙!你這膽小如鼠的懦夫!」

青綺又急又怒,右手憤然戟指,只恨不能將其生吞活剝。

「虧你還口口聲聲,說什麼對小姐一往情深,到了如今卻只會推三阻四!小姐要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我就算做鬼……」

她淚流滿面,激動關頭一口氣息走岔,險些咳的背過氣去。好在楚夕若在旁眼疾手快,這才將她一把扶穩站好。

「好青綺,這幾日里……我可真是要多謝你啦!」

楚夕若口內呢喃,望見她一副楚楚可憐模樣,心下也同樣頗不好過。轉而收拾心境,正色說道︰「何師兄,等到今日之事一了,還請你替我前去向爹爹求情。就說青綺本就無罪,請他老人家慈悲為懷,放她自行離開楚家。」

「小姐!」

青綺悲從中來,伏在主人身上嚎啕大哭,直到何之遙默默然打開牢門,才被其輕輕推開半步。

楚夕若兩靨哂然,骨子里素較常人多出數許自衿。當下秀眉一軒,徑自理順衣角發梢,便在二人注目下昂首挺胸,一路踩著石階緩緩上行。

是夜暮色散盡,東方曦日初生。賀庭蘭等一眾軍兵啟程北上,少卿則急不可耐,就此只身奔赴楚家。

他足下生風,途中如踏星火。轉眼來到楚家門前,果見其恰如柴公差所說般車馬絡繹,已聚集了為數不少的各派之人。

少卿幾無猶豫,趁著四下無人主意,便一閃身越過高牆,時隔數月,終于再度回到楚家。

他一路匆匆,徑直來到松濤堂外,雙腳不過剛剛落地,陡然便听里面傳來趙秉中忿忿牢騷。

「我說,既是楚家主大老遠的把我等找來到此,可為何遲遲還不見他出來迎客?」

「楚三爺!趙某生來愚鈍,這里面的關節始末,還望你當面鑼對面鼓的同大伙兒好生說個清楚!」

而還不等楚人清答話,另一邊廂,陸惟舟也同樣高聲大叫︰「不錯!說什麼要還天下各派一個公道,以膺我江湖正氣人心。既然如此,他又何不肯即刻出來同我們相見?」

「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少卿心中狐疑正盛,可隨後堂內傳來之聲,登時令其目眥欲裂,只覺渾身氣往上涌。

「我二哥既然請大伙兒遠道而來,那便定然是有極為緊要之事。」

松濤堂內,楚人明煞有介事,于眾人面前侃侃而談,「只是我二哥身為家主,平日難免事務纏身。不過諸位大可放心!我楚人明願以性命作保,絕不會教諸位此番白白跑上一趟!」

少卿強壓怒火,又听得身後影影綽綽似有腳步傳來。遂倏地雙足蹬空,閃身踏到屋脊之上。而後小心翼翼,順手撥開一塊青色屋瓦。

他低頭一望,只見下面人頭攢動,陸惟舟與趙秉中等諸派耋宿分別在坐,身後則是一眾本門弟子肅然侍立。

反觀中央主座之上,當前卻仍舊空空如也,只有在其左右兩邊,陪坐著楚家余下兄弟二人。

楚人清體素多病,又值如此人多嘈雜之際,臉上慘淡憔悴自不必言。兩片嘴唇赫然發紫,好似一陣微風吹過,便足以教其當場閉氣而亡。

另一邊廂,楚人明始終滿臉陪笑,又舉目四望,等看到無塵之時,終于大喜不已。忙起身上前,雙手行個佛禮,大聲奉承道︰「到底還是大師禪意高深,心靜如水。實在令人好生佩服!好生佩服!」

「阿彌陀佛。」

無塵口頌佛號,听罷楚人明口中恭維,臉上分毫不動聲色,「青城山上貧僧臂膀既失,至今業已形同廢人。況出家人清淨戒躁原為本分,實在難當居士如此謬贊。」

少卿聞言一怔,方才憶及這老和尚已在當初被昭陽生生卸下一條手臂,如今只剩下一只袖管猶在空中晃蕩。

回想此人從前對恩師還算敬重有加,自己害他落得如此殘廢終身,一時心中反還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不過轉念之間,他又想起彼時各派合力攻上青城,普陀一門也同樣參與其中。而鮮于承天所流之血,莫非便不曾在此人的手上淌過?

「諸位……」

眼看眾人漸漸失去耐心,楚人清只得強撐身子,有氣無力道︰「凡我天下各派,素有同氣連枝之誼。昔日青城一戰,我等門下皆有損傷,就連無塵大師也因此斷送一臂。如今我兄弟三人所以請諸位遠道而來,正是欲……」

「楚某姍姍來遲,萬望諸位恕罪!」

他話未說完,一陣黃鐘大呂似的高呼遂從外面傳來。饒是此刻堂內人人內功精湛,听罷竟無不覺耳鼓嗡嗡作響,臉上竦然為之變色。

轉眼,松濤堂兩扇大門徐徐打開,十余楚家弟子自頭前魚貫而入,人人眼中噴薄精光。

待這些人分別在堂中站定,家主楚人澈才頭頂峨冠,身著寒衫,一路踏步流星,自萬眾矚目下傲然邁進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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