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秉燭談

作者︰漢斯咖啡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你……」

少卿額上冷汗涔涔,非但對此啞口無言,更只覺自己就好似赤條條站在雪棠面前,無論如何也絕難逃出其人彀中。

他腦內昏昏,立足未穩險些摔跌。雖勉強穩住身形,卻還是難逃雪棠之眼,見狀慢條斯理,仿佛已將一切算無遺策。

「茲事體大,我原不指望二位即刻答復。只請顧少俠與楚姑娘今夜回去後好生思量,無論何時,雪棠自當虛席以待。」

她話一說完,便徑自起身而去。只是方行未遠,足下又忽一頓,回眸莞爾笑道︰「我倒險些忘了,晚上天冷風大,二位最好將門窗關的緊些。」

「否則若不慎染了風寒,那可就著實大大不妙了。」

二人面面相覷,等到木然佇立良久,終于是楚夕若先行轉醒過來。舉目環顧周遭,這才發覺雪棠早已在不知何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身子發顫,但聞四下里風聲蕭瑟,絲絲撩撥耳鬢。雙手微攥,暗暗扯緊衣衫,直俟心緒稍平,才在少卿身畔輕輕道了聲︰「走吧。」

少卿微一怔神,便跟著少女一同動身。可一路之上,他卻始終心亂如麻,雪棠適才所言便如附骨之蛆,經久在其腦內揮之不去。

俄頃二人回到慕賢館外,想是先前筵席已散,正有三三兩兩之人從里面各自走出。人人臉色通紅,一副酒氣燻天,就連走起路來也都微微發晃打擺。

自這眾人當中,有一少女身姿曼妙,蹙眉站在門口。左顧右盼間滿是急切焦灼,好似正在苦苦尋覓何人何物。

少卿心頭一懍,一眼便將文鳶認出。二人闊別多日,心中自有無限話語,他當下大步流星快行數步,雙眸放光連聲發問。

「文鳶!你……你可還好麼?」

「平安?」

文鳶花容失色,驀地一聲驚呼。本來見到少卿自是大喜,可轉而發現楚夕若隨後而來,卻登時神情驟變,緊咬著嘴唇極力克制忍耐。

少卿看在眼中,只得輕輕數聲干咳,再度急聲問道︰「此地凶險至極,你和仇師叔究竟是為何事而來?」

「那是因為……」

文鳶話未說完,便被身後一陣腳步打斷,循聲見仇以寧已從慕賢館內走出,此刻正朝三人而來。

文鳶神色稍異,發足來到恩師跟前。仇以寧微微頷首,又扭過頭來,冷冷望向少卿。

「數月不見,顧師佷倒是比先前壯實不少。」

「仇師叔!我……」

少卿嘴唇發干,實未料到久別重逢,仇以寧竟會如此距自己于千里之外。

仇以寧卻面若冰霜,蔑然之情溢于言表。

「我依稀記得,顧師佷曾在離陽殿內賭咒發願,要為你鮮于太師父報仇雪恨。如今數月已過,想不到咱們卻在此處相遇!」

「仇師叔容稟!非是少卿不願去向楚人明報仇,而是……而是……」

少卿有心爭辯,卻又自覺理虧,終究頹然泄下氣來。念及鮮于承天對自己往日之好,更覺滿心羞愧難當。

仇以寧一陣嗤笑,至于對楚夕若,則更連看也懶得多看一眼。

「師父的血海深仇,總該由做徒弟的親自報償!至于顧師佷你……哼!還是同這位楚姑娘好生珍重,莫要辜負了眼前一片良辰美景!」

「鳶兒!我們走!」

言訖,仇以寧遂一拂衣袖,招呼文鳶離去。文鳶如今親人俱喪,又曾與少卿同歷生死,早已將其視作家人一般。怎奈師命難違,只得依依不舍與他看過幾眼,就此動身跟在恩師背後。

「呦!這不是剛剛使劍的小妞兒和她的那個好朋友麼?我說剛才怎的忽然不見了人影,原來是偷偷跑到這里來了!」

少卿腦內正悵然若失,一旁忽傳來寥一刀大咧咧高聲叫嚷。

辛麗華笑靨如花,與他並肩走出慕賢館來。又翩躚湊到近前,對楚夕若氣如蘭。

「小妹妹,今後咱們可就能算作是半個同門啦!將來要是有了你飛黃騰達之日,可千萬莫要忘了我這個做姐姐的吶!」

楚夕若目光渙散,只是木然點頭答允。辛麗華微微一愣,以為是自己突如其來,攪了二人莫大好事。遂似笑非笑,又在少女手背上輕輕拍了幾拍,轉而朝寥一刀微一努嘴,雙雙走了遠去。

不多時,慕賢館前眾豪客紛紛漸散,只剩秋意愈濃,咄咄料峭生寒。

顧楚二人一路默然,相攜回轉客舍歇息。等到獨自踏入房中,少卿只覺如釋重負,便將脊背倚在門上,嘴里大口大口直喘粗氣。

他以手撫心,驀地憶起適才情景,一時不由悔不當初。暗道倘若早知在那書閣里所遇真是雪棠先生,自己就該一勞永逸,率先將其斬草除根。

可惜這世上從來便無後悔藥賣,如今一切木已成舟,與其在此長吁短嘆,倒不如仔細思量今後又當如何行事。

「仇師叔……」

少卿神色一黯,不由得再度想起仇以寧來,以及在她口中,兀自遲遲不肯去為鮮于承天討還血債的璇燭。

「先生……莫非你真已下定決心,要任楚人明這奸賊在世上逍遙自在?」

「咚咚咚!」

他身子一顫,總算被這叩門聲將思緒拉回眼前。茫茫然直起胸膛,將兩扇房門輕輕打開。

「是你?」

見來人麗色如水,竟是楚夕若,少卿臉上反倒略顯失落。徑自回轉桌邊坐下,只顧一杯一杯將滾燙熱茶送入肚中。

楚夕若眉頭微皺,同樣進了屋來。與少卿對面坐定,須臾猶豫著道︰「我……我實在睡不著,才想過來同你說一說話。」

少卿默不作聲,只一副失魂落魄模樣。楚夕若幽幽一聲嘆息,也不因此嗔惱,便在跟前柔聲說道。

「之前你說崔叔叔便是雪棠先生,如今真相大白,咱們又當如何?」

「我……我不知道。」

少卿臉色慘白,幾將嘴唇咬出血來,「即便崔沐陽果真不是雪棠先生,那……那也並不能說明他與此事絕無相干!」

許是少卿亦覺自己此話太過荒唐,慘然苦笑之余,便從懷中模索出一物,「啪」的隨手擲在桌上。

「這……這是我先前特意拿著,以供日後同人對質之用的。只是眼下看來……恐怕是再也用不到了。」

一俟看見書封上凌霄決三字,楚夕若登不由得大驚失色。等拿在手上草草翻看幾眼,更是愈發確定無疑。

「不行!」

少女又驚又急,霍地站起身來,大聲直呼道︰「咱們這就回去將此事告知爹爹,以他老人家的手段本領,想必一定能……」

她話未說完,卻見少卿在一旁連連搖頭,臉上更似極為痛苦。

「即便咱們現在站到你爹跟前,將此事當面說出,我猜他非但不會相信,反倒還會礙于顏面,說咱們包藏禍心,乃是刻意編排出了這等子虛烏有之事。」

楚夕若心下本就焦急,听罷更加憂上加憂,一時間難以自持,竟險些當場落下淚來。

須臾,她終收斂心境,玉容慘淡壓低聲道︰「自古邪難勝正,任憑他們如何勢力燻天,那也必定絕難得逞!」

「絕難得逞?」

少卿口內喃喃,又直勾勾向少女望去。等到猶豫再三,才顫抖著嘴唇澀然開口︰「若將此事放在從前,我自不會把這區區一條性命放在心上。可如今我不單自己怕的要死,更怕你……」

「不……不如咱們這便一走了之!也如秦前輩他們般隱居起來,從此便教這天底下有再多的勞什子,那也全同咱們毫不相干!」

他越說越是激動 最後竟急不可耐的半欠起身,猛然將楚夕若兩只素手攥住。口內呼吸聲也逐漸轉作加快,無疑盼著少女盡快應允,二人就此一同遠走高飛。

「你……」

楚夕若兩靨泛紅,下意識想要抽回手來,可一看見少卿滿臉惴惴不安,又不禁在心頭為之一懍。

回想二人相識至今,除卻當初因誤服冰玉紅蓮,致使秦夫人性命岌岌可危外,眼前人又何曾有過如現下這般失魂落魄?

究其根本,無疑是因雪棠先生明察秋毫,凡事算無遺算。而少卿往日里自詡的一副小小聰明,相較之下便如頑童嬉鬧般不值一提,故才使他倍感絕望不已。而自己力所能及,便是在旁助其解開心結,令他重新振作精神。

她朱唇一踫,沉聲說道︰「凡事有所為有所不為,這些人在此陰謀不軌,咱們若不曾知曉倒也罷了,如今既已察覺,那又怎能輕易袖手旁觀?」

「何況即便那雪棠先生心思再深,只要你我二人齊心協力,事情也定會有所轉機。」

「你……你難道當真不懂?」

孰料這番語重心長,卻只換來少卿一臉慘淡苦笑。微微抖動眼皮,就連掌心力道也都隱隱有所增加。

「本來,咱們來到這慕賢館里只是無意湊巧。可那雪棠非但毫不意外,更能將你我的來歷身份月兌口而出,仿佛這一切都在預料之中。說不得……說不得咱們當真便是在人家算計之下,一步一步自投羅網,只是事到如今卻還半點不曾發覺罷了!」

「這人的本事通天徹地,鬼神難測。咱倆不是對手,倒不如听了人家良言相勸,就算最是不濟,也總歸使日後……」

「啪!」

陡然間,少卿只覺眼前勁風撲面。倉促關頭不及躲閃,楚夕若一只白皙玉掌已不偏不倚,登時落在他左邊臉頰之上。

少女粉臉凝嗔,五根打人手指滯在半空發顫。見少卿滿面愕然,這才銀牙輕咬,聲色俱厲道︰「就算你想要同青城山一刀兩斷,我卻還有父母親人尚在人世!如今既有人虎視眈眈,想要對他二老圖謀不軌,我又怎能在一旁坐視不理?」

「顧少卿,你給我听好了!」

「我明日便要趕回江夏,去向爹爹說明此事,即便他到時依舊要打要殺那也全沒所謂!你……你若真敢去和那些十惡不赦之徒同流合污,不須旁人出手,我便頭一個……」

「我……」

少卿臉頰滾燙熱辣,上面一枚殷紅掌印清晰可見。好在被楚夕若一番當頭棒喝之後,如今也總算回過幾分心神。

他抬起頭來,便同少女四目相對,又默默然斟滿一盞濃茶,小心翼翼遞至楚夕若跟前。

楚夕若微一怔神,眼望桌上水汽繚繞,茶香氤氳,不由隱約覺出些口干舌燥。舉杯在手,輕輕啜飲幾口,轉而又對剛剛意氣沖動之舉頗為後悔不已。點點燭火婆娑搖曳,在她頰間鍍上一層彤彤霞光,委實絕美恍若天人。

二人對坐無言,卻又彼此心意相通。俄頃終于相視一笑,只覺前方縱有萬嶺千山,火海重重,但消有對方相攜陪伴,那就全然甘之如飴。

這繾綣濃情關頭,窗外忽然風聲驟緊,似有一團人影匆匆一閃而過。

這神秘人武功極高,步履交替間渾無絲毫動靜,飄然無聲宛若御風而行。少卿大驚失色,下意識拉著楚夕若起身,更已在暗中運起內力。

「少卿,你可在里面麼?」

此話既出,少卿反倒眉頭大皺,听來听去竟覺這聲音實隱約與師叔仇以寧大有幾分相似。

念及師叔此來必定非同小可,更不知在其身後是否有人跟蹤。少卿忙向楚夕若連使眼色,示意她先躲匿起來,自己則順勢將凌霄決藏在桌下,而後獨自飛身前去開門。

「仇師叔,果然是您!」

見到仇以寧其人,少卿心中仍是不勝歡喜。探出頭朝四下一陣張望之後,忙將師叔延請進屋,又將兩扇房門重新關定。

「仇師叔,您來找少卿究竟是為何事?」

二人進屋,少卿請她落座,自己則站在一旁。仇以寧點點頭,而剛剛在慕賢館前的一副冷言冷語,如今看來無疑盡是假裝。微笑著正要開口,卻又忽的面露詫異,在一旁桌上注目良久。

她扭頭一望少卿,不無深意道︰「看來是我來的不是時候,你這里竟還有旁人?」

「仇師叔料事如神,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您的眼楮。」

少卿臉膛一紅,不由暗暗懊惱自己竟然恁地大意,唯獨忘了將桌上茶盞收拾妥當。如今事情既已敗露,那也只好再無隱瞞。當下來到屏風後面,轉眼拉著楚夕若一同走了出來。

仇以寧神情微妙,冷冷向著楚夕若打量,一來二去反教少女心生局促,不敢同她稍稍直視。

她嘴角一撇,冷冷說道︰「彼時青城山上一別,至今睽違數月,想不到楚姑娘武功劍法竟有如此精進。」

「不過倘若我未曾看錯,你白天所使招式與其說是楚家本門武功……倒不如說它更像另外一門在江湖上許久未見的劍法。」

楚夕若面頰發燒,知在這等江湖耋宿面前,自己殊無半分狡辯余地。遂忐忑著執禮,低聲將所學廣漱武功一事向其如實道來。

「我果然沒有猜錯!」

仇以寧听罷,口中森然一陣冷笑,又將目光落定在她腰畔一把鏘天之上。

「哼!當初死在天樞三機劍下的本教教友何其之多,便連我幾位師兄也同樣未能幸免!想不到三十年後,竟然能在你手中再度得見!」

「今日夕若不慎失手傷及了文鳶姑娘,可這絕非出自本意!求前輩之後幫我向文姑娘多多賠罪,將來晚輩也定會……」

楚夕若誠惶誠恐,驀然憶及早前同文鳶在擂台上交手之事,忙不迭又朝仇以寧賠罪。但卻被仇以寧不屑一顧,鐵青著臉膛道。

「自古比武放對,傷亡從來在所難免。鳶兒如今學藝日淺,敗在你的手里亦在情理之中。」

「不過這孩子根骨悟性俱屬非凡,假以時日成就必不可量。不妨請楚姑娘拭目以待,且看到時你身上的這把鏘天……究竟還能否救你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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