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撲朔情

作者︰漢斯咖啡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好一個情願在此靜候其時!」

鮮于承天縱聲清嘯,方欲大發雷霆,又不願因這區區一個後生晚輩,反而自行紆了身份。撂下一只本已高高滯在半空的右手,斜睨蔑然道︰「好吧!你要等便等,我青城山也尚不會失了待客之道!」

「平日起居如有不便,只管前來同我開口,到時自會有人替你料理妥當。」

楚夕若手心沁汗,知已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遂抱拳拱手,口中連稱多謝。鮮于承天一聲冷笑,反倒眼神玩味,轉而久久凝視少卿,不知心中究竟在想何事。

「鮮于太師父,您……您這是怎麼了?」

少卿被他看的心里發毛,佯擺出一副嬉皮笑臉。孰料鮮于承天卻忽面露忿忿,一時聲色俱厲。

「你少在這里賣乖討巧!我問你!當初臨行前我曾與你有言在先,等你回來後又待怎樣?」

「又……又待怎樣?」

少卿心下叫苦不迭,暗道這老頭兒年紀雖大,記性倒也極好。事到如今,真可說得上是樁天大的麻煩。

鮮于承天面不改色,微慍之下更顯威風八面,「想要在我面前裝瘋賣傻,單憑你的本事還著實女敕了一點!之前你私闖北麓,險些釀成大禍。若非看在你家先生的情面上,我也絕不會輕易饒你!」

「不必多說!明日一早自去到後山禁足三月。若是之後再教我見到你膽大妄為,目無規矩,那便絕不會只是禁足如此簡單之事了!」

少卿猶不死心,連忙說道︰「鮮于太師父莫非忘了,再有一月便是您老人家八十歲的壽辰,少卿是想……」

「我不見你總能多活幾日,若是一旦見了你,只怕氣也把我給氣死了!」鮮于承天嘴角一撇,口中全沒好氣,「此事不必再提!哼!看在你如今傷勢未愈,每日可允旁人前去探視一個時辰。至于其余之事……那便想也休想!」

「可我……」

「我說少卿小子,看你平日里聰明絕頂,如今怎的還不明白你鮮于太師父的一片良苦用心?」

少卿原想再辯,卻被慧能從旁打斷,搖頭晃腦道︰「如今你遭人陷害,早就成了眾矢之的。若再教你由著性子胡亂走動……我來問你!你這條小命究竟還要也不要?」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慧能所言,不啻醍醐灌頂,少卿這才恍然大悟。連忙雙膝跪倒,向鮮于承天俯身叩拜。反觀鮮于承天卻只面目冰冷,儼然不屑置辯。眾人來言去語間,遠畔殿門忽的無風自動,隨之便是數許腳步聲漸行漸近。

「原來是仇師妹大駕光臨,大和尚這廂有禮啦!」

不多時,一名身著青衣,疏眉寒面的中年婦人,隨子昀徐徐行至眾人跟前。慧能認得此人正是青城眾耋宿之一,詮言堂堂主仇以寧無疑,一時登徒子心性發作,忙先行迎上前來嬉笑問候。

仇以寧面無表情,一副不怒自威。只淡淡道了聲慧能師兄,旋即徑直向鮮于承天一禮,口中恭聲道︰「恩師急喚弟子前來,不知有何吩咐。」

既見愛徒,鮮于承天一張鐵青老臉總算略見和緩。口中輕咳數聲,抬手一指文鳶,「我有意教此人拜在你的門下,不知你意下如何。」

「恩師凡有所命,以寧自當凜從。」

仇以寧殊無片刻遲疑,言訖側過頭來,對文鳶仔細一番審視。她眉宇冷峻嚴酷,饒是少卿見後亦覺脊背發涼,一時暗感不寒而栗。

「既然如此,待會你便將她領回堂中。平日切記嚴加督促,不可有絲毫懈怠。」

鮮于承天微微頷首,好似甚為滿意。仇以寧則面如止水,緩步走到離文鳶身邊,冷冷吐出兩個字來。

「跪下。」

文鳶兩靨煞白,身子不自覺間一陣痙攣。冥冥之中如有一股無形之力,驅使自己依言照做。

離陽殿中萬籟俱寂,亦不知過得多久,方聞仇以寧一席冷言冷語,陡然自四下里再度回響開來。

「你我師徒名分既定,有些話總要事先說在頭里。」

她語氣森嚴,字字朔氣繚繞,「今後我自會盡心盡力,將平生手段向你傾囊相授。不過師道尊嚴,你也須得時時謹記我之教誨,時時謹記身為我青城門下,何事可為,何事不為。」

「倘若有朝一日,被我發覺你欺師滅祖,背叛教門……我也定會親自取你性命!」

文鳶玉容慘淡,手心不自覺間沁滿汗水。而見她久久不語,仇以寧又倏地鐵青了面膛,森然發問道︰「怎麼,你還有話要說?」

「仇師叔容……」

少卿心急如焚,正要上前替她分說。卻被仇以寧驟然欺身擋在二人當中,兩眼如炬直視文鳶,「顧師佷!仇以寧自來管教自己的弟子,這恐怕同你並無多大的干系吧!」

少卿面紅耳赤,一時無話可說。又見慧能連朝自己暗使眼色,無奈只得灰頭土臉退回原處,可目光卻始終未從文鳶身上移開半刻,關切之情端的溢于言表。

「文鳶……謹遵師命……」

一陣低聲細語飄然入耳,文鳶既是害怕,又是傷心,眸中一陣發酸,不禁怔怔垂下淚來。仇以寧表情冷漠,又寒聲交代,說今日天色已晚,教其明天寅時前來自己房中,不可有片刻遲誤。

「師父,我……」

仇以寧本已向恩師行禮,就此動身離去,聞言足下微輟,皺眉慍聲道︰「你還要怎樣?」

文鳶卻未動彈,青絲如瀑垂掩面龐,縴唇翕張欲語還休。

「我……我想再同他說上幾句話……」

「有話快說!沒的在此白耗工夫!」

文鳶妙目流光,一副柔弱身軀如負萬鈞重擔。俄頃起身凝望少卿,頰間泛起一絲澀然苦笑。

「顧少卿,多謝你這幾日對我的照顧,我……我……」

起初,她尚能有所自持,可越說到最後,卻已再難壓抑胸中思緒,滿月復愁腸同對今後莫大恐懼彼此糅雜,終于泣不成聲,一同迸發而出。少卿心痛如絞,卻也只得極力收拾心境,同她強顏歡笑。

「文鳶師妹,今後咱們就算做是同門啦!既是同門……凡事便不必這般客套。」

文鳶玉容慘白,向他斂衽為禮,木怔怔走到仇以寧跟前,連大氣也不敢喘上半口。便在她悵然失神之際,忽覺觸手一物輕軟飄忽,恰似柔紗細縷撩撥肌膚。愕然望去,只見一枚淡青色方娟已如鬼使神差般平平落在掌心,悄然氳開一抹淡淡馨香。

「師父?」

文鳶粉腮盈淚,滿臉驚訝不已。仇以寧卻仍舊面若嚴霜,足下邁步不輟,只在臨出門前,冷冷告訴她回去好生歇息,不可耽擱了明日功課。

塵寰易遣,憂思難忘。何夕忽夢經年舊事,恍然有淚慰灑春裳。

自當日離陽殿一別過後,少卿便將住處自行搬至青城後山,一連旬月深居簡出,真可說得上百無聊賴。只有每日晌午時分,慧能會受鮮于承天之命前來,為自己過血療傷。

叔佷二人幾番攀談,提及彼時慧能在鮮于承天面前噤若寒蟬之貌,時至今日也依舊教人忍俊不禁。然這大和尚卻一口咬定,說自己不過乃是假意逢迎,以圖鮮于承天一時快意。否則堂堂大丈夫頂天立地,那又終究何懼之有?

這二人各持己見,常常僵持不下。好在彼此俱非小肚雞腸之人,到頭來往往付之一笑。其間邢懋言亦偶有到訪,可每每同他問起柏柔一事,卻從來三緘其口,只教少卿不必擔憂。少卿思緒過人,豈會听不出他言外之意?恨只恨自己武功平平,實在難以對此幫上忙來。

這日少卿正在屋中悶坐無事,門外忽的傳來陣陣響動。本來他只道乃是慧能等人前來造訪,可細听之下又發覺這腳步聲好似同往常頗有不同。等到動手打開房門,臉上竟不由為之一怔。

「你怎的來了?」

只見眼前不遠處,站著個著月白色水衫的綽約少女。本來玉樹堆雪之容,似因此行山路崎嶇,眼下兀自悄生紅暈,卻又愈添明艷絕美。

楚夕若狠狠朝他翻個白眼,心下不覺好生有氣。

「我怕你當真死了,這才特意過來看看!」

後山地處偏僻,從來了無生趣,如今好不容易撞見一張同平日迥異面孔,自然教少卿越發來了興致。轉而又將目光移向她手上一提食盒,兩肩一聳道︰「既然楚小姐怕我餓死,那便把吃食給留下,自己這便打道回府吧!」

「你!」

楚夕若俏臉發紅,賭氣般忿忿然道︰「你少來自作多情!你又有那只眼楮見我是來給你送吃食的了?」

「這倒真是奇了!」

少卿若有所思,兩眼頻頻眨動,「先前我還道你只不過是木訥的可以,想不到原來竟還是個痴子!」

「這里明明只住著我一個,這東西若不是給我帶的,莫非還能是給旁人帶的?」

「你才是個痴子!」

楚夕若足下一頓,同樣不甘示弱︰「我愛給誰帶便給誰帶,那也輪不到旁人來管!偏偏我今天心情大好,專門買了些東西來喂這山上的小鳥小雞,就算教有些人不小心給撞見了,那也其實同他全沒干系。」

少卿眉飛色舞,強忍著一副笑意盎然,「可惜呀可惜!你說的那些個鳥呀雞呀從來都只生在前山,至于這里嘛……」

言及至此,他又話鋒一轉,繼續故作高深道︰「你還記得當初我要把你丟在山里面喂狼麼?那便說的正是這里了。」

發覺無論如何也說他不過,楚夕若不禁又氣又羞。情急下將那食盒運勁往地上摔落,杏眼圓睜大聲叫道︰「我便是把它全都扔了,你也休想得了半分便宜!」

「別別別!」

少卿應變奇疾,趕緊倏地騰挪腳步。青城身法迅捷絕倫,加之經由慧能連日相助,如今他身上傷勢已見大好。楚夕若頓覺眼前青芒閃爍,待再行回過神來,少卿早已飄然退回原處,那食盒則原封不動,被其平平托在掌中。

「楚小姐見慣了珍饈美味,對這些自然滿不在乎,只是像我們這等慣居山野的窮酸草民卻是大大不同。倘若都如你這般隨意浪費,只怕早十幾二十年前便已經給餓死啦。」

少卿面露得色,炫耀般一晃手上之物。楚夕若滿心氣往上涌,只恨不能尋個地縫容身,朱唇緊閉,一張粉臉忽紅忽白,俄頃驀地下定決心,氣鼓鼓抬腿便走。

「誒!明明話都還沒說完,怎的忽然就要走了?」

「你還想怎樣?」

楚夕若一拂衣袖,背著身大聲叫道。少卿則不以為忤,一副言笑晏晏。

「你這次過來,恐怕並不單單是要給我送吃食的吧?」

「呸!你少來自作多情!」話雖如此,楚夕若卻還是止住腳步,陡然又眼前一亮,好似信心滿滿般朗聲說道。

「我自然是有事要說,只是旁人既不肯說教我留下,我又怎好自己大言不慚?想不到你們青城山竟然還有如此待客之道!哼!今日我還當真算是領教到了!」

少卿心念電轉,笑道︰「這是哪里的話?這房門分明四敞大開,你若真想進來,又有誰會特意攔你?」

「不過待會兒咱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我是怕此事傳將出去……畢竟對你清名大大不利吶!」

言訖,他又故作憂慮,順勢自門前讓開一條道路,口內嘖嘖嘆息不迭。

「我……」

楚夕若耳根發燒,卻又恍惚憶起當初,二人遭伍老三困在柴房里時諸般情形,霎時只覺一顆心髒更加砰砰跳的快了。

她雙拳緊攥,終究不願在少卿面前示弱。俄頃將心念一橫,憤然針鋒相對道︰「進去就進去!你要真敢圖謀不軌,我便一劍給你刺個對穿!」

少卿忍俊不禁,早已注意到她此行其實並未攜有兵刃。眼看著這少女故作昂然,大踏步走入屋中,轉而又欲作勢關上房門。

「你……你要做什麼?」

楚夕若大驚,口中失聲驚呼。更按捺不住滿腔慌亂,趕緊出手阻攔。

「好好好!不關就不關!」

少卿哈哈大笑,索性便由著那房門大開。踱步走到桌畔,坐下來將那食盒打開,便旁若無人般提起碗筷,就此大快朵頤起來。

「這些飯菜都是你自己做的?」

等到夾起一筷子菜送入口中,少卿反倒微微一怔,滿月復狐疑般望向兀自站在門口的楚夕若,臉上頗有些不可思議。

「不是!」

楚夕若低低一聲冷哼,總算移步坐在桌前。因在心中依舊含怨帶氣,便將身子刻意側向一邊,看也不願再看少卿一眼。

少卿見狀,咂咂嘴角,搖頭晃腦道破玄機,「這山上的飯菜我吃了總有十幾個年頭,那便從來沒嘗到過這樣古怪的味道。」

「不愛吃就別吃!」

楚夕若一時大窘,劈手便去奪少卿碗筷,卻被他閃身一錯,並未當真得手。

「我只說味道古怪,又沒說是難吃。難得教楚小姐親自下廚,看來顧少卿還真是三生有幸,妙哉!妙哉!」

楚夕若玉指微顫,憋著怒火一言不發。須臾少卿笑得夠了,這才邊吃邊點頭,口中含混不清道。

「是了是了,你還是同我說一說,這次來究竟是為了什麼事吧。」

楚夕若神色稍異,遂收拾心境,正色說道︰「我想同你談談有關各派秘籍之事。」

「又是各派秘籍!」

雖說對此早有所料,可這話甫從楚夕若嘴里傳出,卻還是教少卿怒火攻心。霍地站起身來,便在她面前起誓賭咒。

我都已經同你們說過多少次了,此事與我絕無半分干系!倘若我有半句虛言,便教我眾叛親離,今生不得好死!」

「你急什麼?」

楚夕若秀眉淺蹙,慍聲說道︰「我又沒說不肯相信,只是現如今各派全都一口咬定你便是此中元凶首惡,你總該當先拿出些真憑實據,否則又如何才能堵住眾人悠悠之口?」

「我哪里會有什麼證據?」

少卿氣忿忿重新坐定,深深吸進口氣,才又耐著性子道︰「那日我回去後便直接睡了,要不是第二天你爹派人領我前去對峙,我根本就不知道這究竟是怎生一回事情。」

楚夕若卻不死心,繼續循循善誘道︰「你再好好想想,莫非這里面就連半點異樣也都沒有?」

「這有什麼好想?那天除了咱倆曾大吵一架,那還能有什麼其余異樣?」

少卿兀自若有所思,楚夕若卻不由臉現局促,小聲薄嗔道︰「你這人!又有誰來問你這許多勞什子了?」

「你說什麼?」

少卿面露茫然,不過經她提醒,心中倒也的確回憶起當日一件似乎非比尋常之事。

「是了,那晚我才一進屋,便覺渾身乏困酸麻,昏沉沉睡了下去。等到再醒過來時,你們楚家的人早已經在門外等候多時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事先下了迷藥,想要刻意構陷于你?」

楚夕若循他思緒順藤模瓜,卻只覺脊背陣陣發涼。回想當初天下各派雲集楚家,這幕後黑手多半便身在其中。只是各派雖有門戶之別,名義上畢竟同氣連枝,既然如此,又究竟乃是何人如此煞費苦心,意圖挑動楚家青城兵戎相見?

「事情要真如你所說一般,依我看此人便多半是望日樓那姓崔的老東西!」

楚夕若一語點醒夢中人,少卿猛地一拍大腿,再度回憶崔沐陽當日在眾人面前險令自己性命不保,一時更對此篤定無疑。

楚夕若眉關緊鎖,卻對他所說不以為然︰「崔叔叔為人嫉惡如仇,乃是俠義道上大大的英雄豪杰,照說絕不會做出這等下三濫的勾當。你……不如你再好好想想,看可還會有什麼先前疏于留意的旁人?」

「嫉惡如仇?哼!只怕他自己便是大奸大惡,反倒在人前做出一副道貌岸然!」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