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陰陽路

作者︰漢斯咖啡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爹爹可也真是!就不能和我一齊來送一送你,非要留在家里等什麼外人!」

少卿在此盤亙旬月,如今總算重新啟程回轉青城。文鳶陪他自蜿蜒山路間幾經輾轉,不多時終于耐不住性子,忿忿然開口抱怨。

「只怕文鳶姑娘此話是假,想要教文先生前來同你作伴才是真吧!」少卿從旁听了,一邊足下見輟,一邊轉過身來,同她揶揄調侃。

「哼!就算是又怎樣!待會兒你自然拍拍走人了事,我卻要無聊至極自個兒沿著山路回去!不成不成!這實在太不公平了些!」

文鳶頰間泛紅,索性反唇相譏。少卿啞然失笑,只覺眼前這少女實在恁地有趣,直不由得愈發戲謔心起,「既然如此,不如我吃一吃虧,這便把你原原本本的送回家去,之後再獨自一人動身趕路。」

「還是算了吧!你若真把我送回家去,恐怕我免不得又要再來送你。就這麼你送我我送你的,那不是跟個痴子一般了麼?」

文鳶口中頗沒好氣,狠狠白了少卿一眼。旋即又轉嗔為喜,如炫耀般仰起頭道︰「你這個平安雖說走了,不是還有另一個平安陪我做伴麼?依我看留在我身邊的這個,倒要比你本人強過千倍萬倍!」

「單你一人便已教文先生大傷腦筋,要是再添上個……」

少卿本來眉飛色舞,可驟然憶起文歆年如今已然時日無多,一時端的五味雜陳。而文鳶對此不明所以,則輕啐一口,自顧自般將腳邊一塊石礫踢下山去。

「你少來多管閑事!之前你不曾來時,我和爹爹也都從來過的好好的,今後那又會同現在有什麼分別?」

少卿微微動容,到頭來只得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待你回去後,還請替我多多拜上文先生。就說再造之恩無以為報,平安日後定會時時焚香頌表,不輟年年春秋二祭。」

「你這是怎麼了?我和爹爹明明都好端端的活著,你又燒的是哪門子的香吶?」

文鳶滿月復狐疑,只覺少卿似與平日頗有許多不同。正要開口再問,背心卻忽微微一陣吃痛,倒似是什麼硬物不偏不倚,恰巧打在自己脊背之上。

她滿心郁郁,只道是山上土石崩落剛好如此,可身上痛楚猶未散盡,陡然一物竟又隨後正中她左邊小臂。力道之大,更比適才有過之而無不及。

「到底是誰!你可千萬莫教我給逮到了,否則……」

文鳶忍無可忍,可待憤然回頭一望,卻又將雙眼瞪的老大。少卿大奇,同樣抬頭看去,只見一團灰影倏忽上下,正在離二人頭頂不足三四丈遠處的樹梢間竄動來回。

「小()平安!你又是什麼時候跟來的?」

見狀,文鳶心中慍惱不由消去大半,素手輕揚,示意它再靠得近些。那小獸亦不踟躕,登時猿臂長攬,一躍跳至文鳶懷中,又以手托腮,與之彼此四目相顧。

「你這小猴子!莫不是因為你倆名字一般,又听我數落了他幾句後心里面氣不過,這才想要趁機報復?」

文鳶巧笑嫣然,輕輕一刮它臉間細密絨毛。孰料那猿猴竟驟然一反常態,非但口中吱吱啼叫不絕,手腳更凌空亂抓一氣,只三下兩下,已在文鳶衣襟之上留下數道淺淺白痕。

文鳶雖頗感意外,終歸未曾多想,自它額頭上作勢拍了幾拍,滿不在乎般柔聲細語。

「好啦好啦!既然你不願听,那我不說也就是了。只是……呀!你!你這是做什麼?」

她話還未說完,手背上反而傳來涼意絲絲,而後便是陣鑽心刺痛直透骨髓。

文鳶花容失色,趕緊甩手將其掙月兌。可那猴兒竟不肯善罷甘休,未等撢落身上塵土,便又從地上彈跳,不由分說直往她胸前再度撲來。

「小心!」

少卿大駭,左邊衣袖順勢揮動,內力過際恰似一面鼓足風帆般澎湃充盈。那猿猴雖身手矯捷,在這無儔氣勢面前亦是無可奈何。俄頃發覺無隙可乘,一條身軀在空中如箭矢離弦,重新平平落在那樹梢之上。等到又是一連數聲怪叫,這才又一閃身,就此匿于周遭莽莽黛色當中。

「你還好麼?」

見那猿猴確已沒了蹤影,少卿這才長舒出一口氣來。轉而擔憂起文鳶傷勢,遂將她雙手牽到眼前。

只見在其手背上面,一道傷口赫然深愈半寸,鮮血從中汩汩涌出,將她五指染作赤色參差。

少卿連連搖頭,任憑在腦中左思右想,也實不知那猿猴為何竟會狂性大發。如今文鳶手上兀自血流不止,須及早妥善料理,好在其父醫術精湛,似這等區區皮肉之傷,處置起來也自當輕而易舉。

「我先送你回去尋文先生,免得你自己耽擱了傷勢。」

文鳶面色蒼白,無奈點頭默許。而見她指尖鮮血淋灕,少卿便扯碎自己一邊衣袖,替其簡單略作包扎。

二人肌膚相觸,卻不由使文鳶心思輾轉,又恍惚憶起此前在那石室內諸般情形。常言道相由心生,如今她一顆芳心悄然萌動,反倒在兩靨間愈添紅雲微漲。少卿看在眼里,端的忍俊不禁,口內嘖嘖感慨道。

「你這人還真是與眾不同!旁人受了傷後從來都是愁眉不展,你倒好像偏偏樂在其中,實在有趣!有趣!」

「你又知道什麼?」

文鳶滿臉局促,忙轉變話鋒,氣鼓鼓大聲道︰「看來這天底下凡是叫做平安的,那便全都是些沒良心的小混蛋!哼!要等我之後再見到了他,也非要教他結結實實有個好的!」

說完,她便步履翩躚,調頭往回折返。可轉念又覺一旦當真回到家中,便要從此同少卿後會無期,終于還是刻意放慢步伐,只盼腳下這山路終能長之又長。

「爹爹!我們回來啦!」

山路漫長,總有盡頭。二人又走半個時辰,雙雙回到原點。文鳶快行數步,當先向院中一聲呼喚,可待推開柴扉,卻見里面各屋房門大開,門口更不乏頗多凌亂腳印。

少卿緊隨其後,見狀心頭一懍。尚不及仔細再看,忽被一陣輕風徐徐拂過面頰,而自這微飆當中,一抹濃烈血腥氣息分明直沖鼻翼,頃刻于四下空氣里彌散開來。

「爹爹?咦?不是說好留在家里會客,好端端的怎又忽然不見了……」

文鳶站在逆風向上,一時還未嗅到個中異樣。少卿臉色劇變,閃身一把將她口鼻掩住,可即便如此卻還是慢人一步。剎那之間,他但覺背心陰風慘慘,一股洶洶巨力恍若平地驟生,轉眼已將自己周身悉數裹挾牢籠。

少卿額上汗往上涌,幸賴數日調理過後,自身內力已然恢復十之七八。青城身法迅捷無方,死生關頭迎著背後那飛來橫禍錯動軀體,總算攜文鳶一同化險為夷。

他暗呼僥幸,大口大口直喘粗氣。渠料身畔竟罡芒復涌,一道黑影如鬼魅森森,自院中角落縱劍殺出。

那黑影心思老到,彼此三兩招交手下來,發現少卿因要照顧文鳶安危,故而處處投鼠忌器,遂在心中暗暗有了主意。就此劍鋒飄忽,矛頭驟轉,反而直取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而來。

少卿大驚失色,登將文鳶身子平平向後推開丈許,自己則攔在她與那黑影中間,腳步微錯半開半闔,化拳為指疾探向前,直奔來人胸前羶中氣海。

如今少卿所使,正是青城武學中最為精妙絕倫的一式煙玉滿堂。本來他信心滿滿,以為此舉縱不能克敵制勝,至少定可逼迫對手知難而退,再不敢越雷池半步。渠料那黑影卻不慌不忙,眼見少卿指風攻至,口中先是嘿嘿冷笑數聲,旋即忽然變招奇疾,晃動利刃重刺少卿脈門。個中劍勢轉承如行雲流水,儼然不失一派名家風範。

少卿如夢初醒,方知他先前種種聲東擊西之舉,實則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奈何如今自己周身門戶大開,一切終歸為時已晚。唯有眼睜睜見那黑影手擎長劍洶洶欺抵,卻已殊無半分還手之力。

「平安!」

文鳶粉臉煞白,雖對武學一竅不通,但也不難看出少卿此刻正命在旦夕。慌張張從地上爬起,不由分說朝他跑去。那黑影目光如炬,登時倒轉長劍,一記劍柄狠狠打在其腿間伏兔穴上,又飛起一腳,足足將這少女踹出數丈有余。

「我只單要活的!你可千萬別傷了他的性命!」

少卿本已閉目待死,可此話恰似當頭棒喝,直教他身子猛然一陣大震。恍惚之間,只覺這聲音端的分外熟悉,一個名字明明已至嘴邊,卻又偏偏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另一邊廂,想是那黑影也已听到命令,陡然劍交左手,右臂轉往少卿肋下叩落。少卿如遭電擊,尚未及作何反應,胸中已是煩惡大起,兩眼隨之一黑,就此懵然不省人事。

「小畜生!你逃跑的本事不是高明的緊麼?可到頭來不還是落在了我的手里?」

亦不知過得多久,少卿只覺一盆冷水劈頭蓋臉澆在身上。愕然睜開雙眼,這才發覺自己已被牢牢縛在椅上,半點動彈不得。

眼前不遠處,楚人明著一袍玄色大氅,待看少卿業已轉醒,遂施施然走上前來,伸手在他臉頰之上拍了幾拍,眉宇間滿是嘲弄譏諷。

少卿心亂如麻,又見一旁地上,文歆年已倒在血泊之中,更不由得勃然變了臉色。楚人明循著他目光扭頭一望,蔑然漫不經心道︰「先前我誠心誠意同這位……哦!這位文先生請教你究竟去了哪里。可惜他不識時務,偏不肯吐露半句,到頭來落得個如此下場!可惜!可惜!」

所謂殺人誅心,一語至此,楚人明猶不忘大笑數聲,湊到少卿身畔輕聲耳語。

「看來你還真是個小災星,先不提你我眼前這位,就說你那個什麼柏姑姑……」

少卿怒從中來,又見他一副洋洋得意,端的再也忍無可忍。屏足僅存氣力猛一側頭,楚人明躲閃不及,頓覺整張臉頰疼痛熱辣,觸手一片粘膩濕潤。

「小畜生!你自己找死不成!」

楚人明暴跳如雷,胡亂抹去鼻血。反手左右開弓,一連甩出十余記耳光方才恨恨作罷。少卿耳鼓嗡嗡,兩邊臉頰皆高高腫起,可心下卻依舊好生痛快,只道是但凡能教楚人明氣急敗壞,縱教自己死也心甘。

便在此時,自門外又大踏步的走進一人,黑衣如墨勁裝節束,面膛森然冷如寒鐵,赫然乃是當日率眾與青綺對峙的何之遙。而適才出手與少卿放對的,想來也應同樣正是此人無疑。

在何之遙之後,又有七八個楚家弟子魚貫來到屋中,最後一人雞皮鶴發,佝僂身材,手中拐杖敲得地面踱踱作響,在這一眾青壯之中倍顯格格不入。

少卿兩眼昏昏,卻不難認出其正是袁仲,口中苦笑連連,心道還真是冤家路窄。不過轉念又覺左右今日注定無幸,多一事與少一事終究並無分別,當下便只佯作不見,闔了雙目不發一言。

「四爺,外面那人該如何處置?」

何之遙開門見山,向楚人明抱拳為禮。楚人明沉吟片刻,好似驀地憶起何等趣事,終將目光悠悠落在少卿身上。

「把她也帶進來,先前這小畜生不是心心念念要做護花之人,如今我也正好成全了他。」

「再者說,人家剛剛死了親爹。咱們總該大發善心,教他們父女團聚才是。」

此話既出,登時引來眾人一片哄堂大笑。在這其中唯有何之遙始終不動聲色,只等楚人明交代明了,便大踏步出得門去,轉眼拽著文鳶手臂二度回到屋內。

「爹爹!」

文鳶甫一進屋,兩道目光便再難從父親遺體上面移開。數次掙扎著欲待搶上前去,卻被何之遙五根鐵鉤般的手指死死鉗在腕間,不多時已在其肌膚間隱約勒出一圈淺淺淤青。

「你們看看!這模樣還真是我見猶憐吶!」

楚人明哈哈大笑不絕,半晌才收斂得色,傲然開口道︰「我說小妮子,咱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其實原本不必如此。要怪就怪你和你老子不識時務,偏偏要包庇這小畜生!」

「算啦算啦!我楚家既是天下名門正派之首,楚某又從來有好生之德,如今這小畜生既已伏誅,我便饒了你這條小命。等到待會兒,便自行給你爹收尸去吧!」

听得楚人明此話,少卿端的如釋重負,可轉眼再見一旁文歆年橫尸在地,又不禁倍覺心痛如絞。便在此時,袁仲忽在眾人之間邁動碎步,俄頃來到楚人明跟前,一張老臉滿是諂媚。

「楚四爺果然神機妙算!先是在鎮上打探近日有何人購置藥材,隨後又假扮病患一路模到此地。佩服!實在令人佩服!」

楚人明久居高位,對他這番奉承自然見怪不怪,臉上掠過一絲輕蔑,口中敷衍客套道︰「還是袁先生親自傳信居功至偉,否則楚某縱有通天的手段,想要抓住這小畜生也非得大費一番工夫不可。」

「楚四爺言重啦!」

袁仲咧嘴而笑,委實令人作嘔,「不過楚四爺剛才說要放過這女娃兒……恕小老兒冒昧,竊以為此事萬萬不可!」

「哦?袁先生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楚人明眉頭微皺,心中略覺不悅。袁仲察言觀色,趕緊先高贊他天生得一副慈悲心腸,實是普天之下難得的仁義表率,萬般阿諛伴著身旁文鳶聲聲哭泣,于人听來可謂格外諷刺不已。

他一語言訖,又話鋒一轉,憂心忡忡般壓低聲道︰「可楚四爺您雖是大仁大義,怕只怕有些人不懂知恩圖報,日後轉過頭來反咬一口。依您老人家的身份地位,固然只當她是個跳梁小丑罷了,可一旦有不明是非之人听信了她的胡言亂語……」

「到時流言可畏,只恐怕對四爺您和楚家全都大大不利呀!」

楚人明神情微妙,好似莫名來了興致,「若是依著袁先生的意思,我又究竟該如何是好?」

袁仲兩眼放光,無疑早便對此翹首以待,忙急不可耐,連拍胸脯道︰「四爺不如把這小妮子交給在下,在下願以性命擔保,教她今後絕不會再來多嘴多舌。」

「說來說去,原來你是想要金屋藏嬌吶!」

楚人明恍然大悟,一時反倒樂不可支,「你這老東西還真是色心不死!不過旁人姑娘家家,正是如花似玉的大好青春,你自己挺大把年紀,就不怕一個不小心反而把這條老命給折了進去?」

「四爺難道沒听人說起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袁仲嘿嘿數聲怪笑,露出一口森森黃牙。先前他只是听寇江離說起文鳶傾國傾城,容貌舉世無雙,此刻親眼一見,竟要比先前所想更加驚艷。如今只恨不能即刻飛身上前,就此將這可人兒納作囊中之物。

「行了行了!這次你也算助我楚家頗多,這小妮子就算是給你的賞錢,究竟想要怎樣全都隨你心意!」

楚人明面露鄙夷,終究懶得同他聒噪,「只是單有一點,待會兒你最好把她給我帶得遠些,省得教我听了心煩!」

言訖,他登向何之遙使個眼色。何之遙會意,當下掌心撤力,順勢將文鳶驀地推向旁邊。

「爹爹您說話呀!是鳶兒回來了,您快睜開眼楮看看我!」

文鳶淚眼婆娑,沙啞著聲音撲至父親跟前,不多時兩行清淚已將胸前衣襟微微濡作濕潤。

「可人兒,你如今雖說死了親爹 不是還有我這個干爹來陪你作伴麼?」

文鳶正泫然泣下,另一邊廂袁仲卻已色心大發,再難克制。他兩眼如燈圓睜,嘴里狠狠咽下一口唾沫,一席話語雖看似關切備至,實則早已忍不住對她上下其手。

兩人才一相觸,文鳶只覺渾身上下如遭電擊,等到袁仲口中惡臭撲鼻而來,不由更加幾欲作嘔。奮起全力欲將其一把推開,可她素對武學一竅不通,如何能同袁仲兩相抗衡?只三下兩下,便被其生生拽至門口。

彼此推搡關頭,文鳶五指緊蜷,在袁仲枯槁似的手背上抓出數道緋色血痕。袁仲勃然大怒,霎時間凶相畢露,掄圓臂膀揮起一掌。文鳶一聲驚叫,只覺陣陣鑽心刺痛陡然自頰間擴散,原本白皙如雪的肌膚之上,一枚掌印赫然清晰可見。

「死丫頭,如今你是死是活全都憑我心意,竟還敢來動手動腳!」

袁仲老臉鐵青,似因想在眾人面前尋回顏面,抖手又是一連四五個耳光劈頭蓋臉打落下來。文鳶唇角滲血,卻始終不肯就範,只用雙手死死抓住門框。即便明知無望,一雙水眸依舊苦苦望向少卿,只盼今日亦能與當初在那石室內時一般,冥冥之中更有何等奇跡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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