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東西勢

作者︰漢斯咖啡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約莫又是一炷香的工夫,待少卿從偌大一片竹林穿梭而過,璇燭平日起居草廬終于徐徐映入眼簾。

「早知今日,當初你就該听我之言,給那賊道一劍穿身來個干脆!」

他一路來得匆忙,俄頃好不容易站定腳步,還未來得及敲門,便听屋內一人忿忿開口,其聲如黃鐘大呂,更似對那瘋癲老者滿心仇視不已。

「原來鮮于太師父竟也來了!看來待會兒我總要好生想想清楚,看究竟該如何才能把事情編排得萬無一失。」

少卿腦中閃念,躡手躡腳將身子貼在門上。又豎起耳朵仔細傾听,倒要看看這老頭兒究竟要發多大的火氣。

「昭陽此生罪孽固然罄竹難書,只是三十年前他便已在師叔面前認罪伏誅,從此再不能興風作浪。何況……」

言及至此,璇燭忽然輕輕一陣咳嗽,少頃繼續說道︰「何況今日之昭陽,早已並非昔日之昭陽。鮮于師叔又何必念念不忘,非要同如此樣個瘋癲之人斤斤計較?」

另一邊廂,鮮于承天卻只冷笑連連。又朝地上狠啐一口,怒氣沖沖道︰「你雖不肯殺他,可如今楚家卻已先找上門來!倘若處置失當,那也終歸免不得一場血雨腥風!」

「我倒想問問你!若是有朝一日為著這賊道反而損傷本教同門性命,莫非這便是你所樂見之事?」

「鮮于師叔教訓的是極。」

面對這番幾近搶白話語,璇燭卻絲毫未以為忤。只在唇角徐徐舒出一口氣來,隨後便是「霍」的一記起身之聲。

「不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設使咱們只因此事便無故遷怒于他,則又與其當初何所相異?」

屋內默然半晌,許久才听鮮于承天慨然長嘆,話語里意味深長,「你執掌教門,我固然極為放心。可唯獨是這一分菩薩心腸,只怕有朝一日定然為禍不淺。」

「便請鮮于師叔放心,便教今後果有如此一天,璇燭心中也自當有所分寸。」

說完,他又將話鋒輕轉,朝廊下溫言問道︰「少卿,你說是麼?」

「原來先生早已發覺了!慚愧!慚愧!」

少卿頰間發燒,只得就此推開房門。恍若頑童被人識破詭計般訕訕走上前來,向著屋中二人倒頭叩拜。

「鮮于太師父,先生,少卿來看你們了。」

「我看不到你還好,你這一來卻免不得要教我少活上幾天了!」

鮮于承天寒衫攏身,峨冠博帶,雖說早已年愈古稀,一眼望去卻是鶴發童顏。既見少卿來到身前,不由將他狠狠瞪過一眼,說起話來也全沒好氣。

「左右我和你先生都在,你便給我們說說,究竟是怎樣闖出這禍事來的吧!」

「鮮于太師父您有所不知!並非是少卿有意違命不遵,而是……」

少卿成竹在胸,本已事先在心中想好一番說辭。可還未等他把頭一句話說完,便遭鮮于承天恨恨打斷,聲色俱厲道︰「你這話拿來騙騙子昀也還罷了,莫非還以為能瞞得過我麼!哼!我早便發覺你平日仗著教主溺愛,只怕眼里也沒有個約束規矩!既然如此,我便替教主好生管教管教!」

「從今日起罰你禁足三月!如若再犯,加倍嚴懲!怎樣?你可全都听清楚了麼?」

「是。」

少卿愁容慘淡,發覺恩師並無在旁說情之意,知事情終歸木已成舟。左右如此,倒不如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非要爭這一時的高低長短?何況待過上幾日之後,鮮于承天自然怒意漸消,等到那時自己再前來好生悔過,便教這三月的刑期從此一筆勾銷,想必也是全然尚未可知。

「今日雖有驚無險,可你也當引以為戒,無論如何不可再貿然行事。」

少卿心頭一懍,恍惚竟覺此刻璇燭敦敦教誨,反而要比鮮于承天適才一番厲聲申斥更加教人無地自容。心中慚愧之余,忙又躬身下拜,沉聲回應道︰「先生所言,少卿今後定不敢忘。」

「你能有此心,我和你鮮于太師父心中自然歡喜,只是……」

璇燭神情微妙,待唇角肌肉輕輕數下抖動,這才雲淡風輕道︰「你應當先堂堂正正的做了自己,然後才是我和你鮮于太師父的孝順孩子。」

「你應當先堂堂正正的做了自己,然後才是我和你鮮于太師父的孝順孩子。」

少卿口內喃喃,將這話低聲重復一遍。雖覺其中暗藏良多滋味,可一時半刻間偏又不得要領,著實好生費解。

「是了,在鮮于太師父罰你之前,我倒還有一事。」

璇燭悠然開口,眉宇依舊哂然閑適,「再過幾日……只怕是要教你出上一趟遠門了。」

言訖,他忽從身畔案上信手拾過一物,正是先前那少年腰間所佩寶玉無疑。

「你可知這是什麼?

少卿雖對此物略有印象,不過先前二人遭那老者一路窮追猛打,死生尚且懸于一線,實在無暇理會這等旁枝末節。此刻凝神端詳,才見這玉佩通體湛青碧綠,玉英之內隱有波濤,兀自漾開一抹淡淡水色。

在其貼身彼側,一縷流蘇垂珞,縈卷勾連。更于正中以小篆鏤空,刻有一個清晰無比的若字,想必絕非出自尋常匠人之手。

而這少年既將此物隨身佩戴,那也足可見其身份必定頗不一般。

「他楚人澈也真是舍得,竟然教自己的女兒千里迢迢,獨自一人跑到這青城山來!」鮮于承天冷笑不絕,提及楚人澈三字之時,更是森然不屑一顧。

「鮮于太師父您定是年紀大了,老眼昏花。那人明明是個男人,怎的到了您的嘴里又成了什麼旁人的女兒?」

鮮于承天劍眉戟豎,登時火冒三丈,「你道我老糊涂了,連男人和女人也分不清楚了麼!」

少卿這一驚著實非同小可,錯愕中轉而望向恩師。所見卻是璇燭莞爾一笑,向自己微微頷首。

「起初也是我一時不察,等到將你二人帶回教中後這才發覺事有蹊蹺。這位姑娘氣度不凡,武功內力亦屬同輩翹楚。我觀她適才與人過招之際,所使指力雖猶可精進,但卻無不盡是楚家向不外傳的精妙手段,即便是本門弟子,也並非人人皆可習得。」

「再加前幾日里我曾得本教同仁傳訊,說楚家家主楚人澈的獨生愛女楚夕若,不知為何忽然出走,自此音信全無。凡此種種逐一看來,想必咱們所見之人……十有八九便正是這位楚姑娘了。」

少卿奇道︰「咱們同這些姓楚的明明隔著十萬八千里,他們又要來青城山做些什麼?」

璇燭面色凝重,雖難免憂心忡忡,終不願在愛徒面前太過流露心跡。

「事情依舊撲朔迷離,你也不必先行糾結。而今當務之急,乃是同楚家互通聲氣,斷不能令兩邊再因此事平添猜疑。」

「再有,便是這位楚姑娘。若教一直她留在教中……恐怕也絕非長久之計。」

隨恩師言語不輟,少卿忽的心頭一懍,不由暗暗察覺出些許異樣端倪。

「先生是要我同她去楚家一趟?」

「不錯。」

璇燭微微一怔,不免有些意外,「茲事體大,本來此行該由我親自前往。只是這幾日教中事務繁多,無論如何實在抽身不得,這才只好想著由你代勞。」

「少時我當修書一封,待你二人趕到江夏,只管將此信轉交至楚家主手中。待他看過之後,一切自當有所公論。」

「別別別!」

少卿臉色驟變,身子反倒莫名一陣輕晃。稀里糊涂下竟然全無遮攔,將剛剛白大有一席抱怨之辭月兌口而出道︰「女人總是生來就麻煩的很,倒不如趁早遠遠的躲開些,也省得今後自討苦吃。」

「這些混賬話你都是听哪一個說的!」

本來經片刻緩和,鮮于承天胸中盛怒已然消去大半。此刻听少卿竟說出這等話來,一時間直氣得五內俱焚。手起掌落,「啪」的一聲拍在近前案上,那案幾吃力不住,登時化作漫天紛飛木屑,數許微風輕拂,猶在半空輾轉零落。

少卿自知釀禍匪輕,可事情既已無從更改,那也只得另闢蹊徑。當下故作鎮定,昂然應答道︰「少卿雖不如鮮于太師父您一般英雄蓋世,但也畢竟懂得江湖義氣四字。似這等出賣朋友的事情,無論如何總歸是萬萬不會做的!」

「倘若鮮于太師父要打要罵,少卿甘願一人承擔,絕無半句怨言!」

果然,鮮于承天听罷此話竟不怒反笑。又將他上下一番打量,一雙老眼灼灼似蘊異光。

「你縱不說我也猜得出!定是白大有那畜牲口無遮攔,逢人便只知胡說八道!哼!待我過幾日見了他,非把他的舌頭給割下來不可!」

「白師弟為人敦厚摯誠,說出這等話來定然亦屬無心之失,還請鮮于師叔止息雷霆,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

璇燭身為一教之主,如今既已從旁勸解,鮮于承天也勢必不好繼續發作。氣忿忿冷哼一聲,指著少卿鼻尖大聲道︰「回去告訴那個白大有,下次若是他再敢信口開河,小心我要了他的狗命!」

少卿嘴角一撇,暗自吐吐舌頭。趁鮮于承天自說自話的當口,足下倏倏閃到恩師身後。而眼見他這副模樣,便教璇燭亦是忍俊不禁。如此一來總算教這小小斗室一掃先時肅殺氣象,恍惚泛起些融融暖意。

「你心存顧慮,這終歸乃是人之常情。何況咱們行事固然光明磊落,眾人卻有悠悠之口,這一路之上恐怕也免不得傳出許多流言蜚語。」

言至此處,璇燭先是同鮮于承天對視一眼,這才緩緩再度道︰「方才我已教子昀前去,將楚姑娘和說水堂的柏堂主一齊請往離陽殿。少時你隨我同往,待我與楚姑娘說過幾句話後,你們三人明日便可動身啟程。」

「教主既已把事情說得清清楚楚,又何必非要讓人白白跑上一趟?」

璇燭話音未落,忽听廊下細語如絲,個中千嬌百媚好似一體天成,使人听來渾是種說不出的無窮受用。

「柏姑姑!原來您也來了!」

少卿抬起頭來,好似同這說話之人頗為熟識。快行幾步迎到門前,眉宇間端的喜形于色。

「我不過是個天生的麻煩罷了,如何當得起少公子這般抬愛?」

話音甫歇,三人面前房門應聲開啟,自外面翩然走進一襲綽約身影。眼含秋水,眉攏青山,一副冰肌玉骨娉婷婀娜,絲毫不遜何等芳齡少女。

少卿卻不慌亂,反倒擺出一副蒙受不白之冤的委屈模樣,可憐巴巴連聲大叫道︰「這些話都是白師叔自己說的,與我可全沒半點相干!柏姑姑您心中若實在覺氣不過,那便自去找他算賬好啦!」

「你這小猴崽子!」

那美婦噗嗤一笑,嘖嘖感慨不迭,「剛才不是還滿嘴的江湖義氣,說什麼斷不會對不起朋友。怎的轉過頭來就全拋到了腦後,把他白大有給出賣的一干二淨了?」

少卿臉上賠笑,有意無意向鮮于承天一陣瞥看,煞有介事般搖頭晃腦道︰「對旁人我自然緊咬牙關,可柏姑姑平日待我從來極好,我若再肯不實話實說,那豈不是太過沒良心了麼?」

「不錯不錯!這話也總算沒教你柏姑姑寒心。」

被他這樣一番恭維,那美婦不由得大喜過望。一只凝脂似的手掌微向前探,在少卿肩頭輕輕拍落,「今後你若再發覺那白大有搞出了什麼風吹草動,也定要當先同我說個清清楚楚。」

「小柔,我不是教子昀請你去離陽殿稍候麼?怎的你又偏偏跑到我這里來了?」璇燭眉頭微蹙,不免對她此來有些驚訝。

「我的性子教主並非不知。」

柏柔腳下信步,索性自行尋個位子坐定,擺手嫣然笑道︰「我同這些個只會沽名釣譽的道德君子們從來話不投機,還是少見幾面的為好。」

「荒唐!」

「你如今身為說水堂一堂之主,又已然是這樣一把的年紀,怎的說話行事還依舊如此毫無顧忌?」

許是因鮮于承天積威日久,柏柔終究不敢在他面前太過造次。心下里雖不以為然,可也只得稍加收斂,轉對璇燭直言說道。

「依我看,這姓楚的既在暗中作梗,咱們也大可不必這般費盡周折。」

「只要教主一道鈞命,我這便領著教中兄弟,一把火將他楚家給燒的干干淨淨!我就不信憑他楚人澈三腳貓的功夫,莫非還能……」

柏柔兀自眉飛色舞,璇燭又是輕輕一聲嘆息。雙目輾轉飄搖,倒像暗中另有諸多顧慮。

「本教同楚家相去千里,十數年來雖不無齟齬,但也從來心照不宣,向不曾彼此大動干戈。」

「如今楚姑娘遠道而來,咱們尚不知她此行究竟乃是由楚人澈授意,還是其中另有隱情。倘若不明所以便匆忙草率行事,只怕終究殊為不妥。」

說完,他遂神色稍異,對鮮于承天肅然說道︰「鮮于師叔您年事已高,如此小事其實不必太過掛懷。小柔……唉!你既不願再去離陽殿,那便替我送一送他老人家吧。」

柏柔聞聲會意,移步來到鮮于承天跟前。本想扶他站起,卻被鮮于承天一把推開,嘴里氣沖沖道。

「若是有朝一日我連路也走不動了,你們還是趁早把我殺了的好!」

他霍地起身,眉宇間傲氣懾人。再加本就生得甚是高大,此刻昂然立于眾人之間,倒也果真精神矍鑠,全不見絲毫蒼老垂暮之色。

「是了是了!您老人家身子骨硬朗的緊,說不得還要再活上三十年也不止吶!」

柏柔亦不生氣,隨朱唇輕啟,一席揶揄話語便月兌口而出。鮮于承天怒從心生,可又不願自紆身份,為這區區小事攪擾不清。到頭來只憤然一聲蔑笑,大踏步往門外揚長而去。

日影熹熹,教數點鎏金婆娑竹海。青石徑上,兩道身影斑駁陸離,兀自緩緩起伏參差。

「少卿。」

「你可看到那邊枝頭上的鳥兒了麼?」

少卿一怔,驚訝之余循著璇燭手指方向遙望。所見乃是一只小小子規窸窸倏倏,正奮力振翅撲朔。

「先生的意思是……」

璇燭悠悠一笑,淡然說道︰「你且來試上一試,看究竟能不能將它捉住。」

「這有何難?」

少卿聞言,以為是璇燭忽的欲要考究自己武功進境,故未曾多想便一口答允。旋即足間較力,倏地蹬空縱掠,數個騰躍便閃身欺至枝頭。待見那子規業已近在眼前,當下右手出指如風,行動之快更似電光火石,眼看便可將那鳥兒納入囊中。

他這番起身出手一氣呵成,動作之間運轉自如。明眼之人只消一看,便知其平日里必曾為此頗下過一番苦功。

念及少時必能得璇燭大加贊賞,少卿不由兩眼放光,臉上同樣露出幾分洋洋喜色。孰料正志得意滿關頭,卻忽被身後一物破空尖嘯之聲打斷思緒。一番無儔氣勢之奢,端的教人毛骨悚然。

這異物嘶鳴作響,轉瞬已至近前。少卿大驚失色,知倘若不顧這飛來橫禍,強行向那鳥兒發難,自己一只手掌也非得教其立時刺個對穿不可。故即便心有不甘,無奈也只得知難而退,驀地向後縮回手來。

「先生!您這是什麼意思?」

少卿功敗垂成,不覺滿心氣惱。可又畢竟不敢當真怨怪璇燭,心神激蕩下兩條臂膀微微輕顫,一張俊臉隱隱漲作通紅。

璇燭莞爾一笑,偏不肯輕易道破個中緣由。手腕流轉輕翻,露出指端一段翠色竹節。

「我問你,你究竟為何要出手去捉那鳥兒?」

少卿奇道︰「不是先生您說要我……」

璇燭微微頷首,兩道深邃目光始終直視少卿,「只是這鳥兒何其無辜,只因素不相識之人一句無關緊要話語,便從此身陷樊籠。倘若你自己便是這鳥兒……那又可會因此心生憤懣,只怨這時運未免太過不公?」

「我……」

少卿一時啞然,暗暗自行反思。雖尚不能盡數領會恩師話里含意,但也能抽絲剝繭,從中回味出幾許非比尋常的微妙玄機。

「為恆弱者,自當朝乾夕惕,戮力始終。凡有所為,但須不悖人倫,不負本心,事起從權大可百無禁忌,縱教十年隱忍,猶有一鳴驚人。」

「可一旦為恆強者……殺伐擅專,翻雲覆雨。彈指血流漂杵,怒則伏尸百萬。霸業起而萬姓哀,王道成而天下慟。然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跂行喙息,蠉飛蠕動,糅雜紛蕪,何談貴賤?設使一日尊者未足尊,卑者未足卑,則生民得于熙熙,天下庶幾可定。」

他目蘊愛憐,久久凝望眼前這意氣風發少年,似將思緒悠悠遣回曾經。

「你可還記得自己的爹娘麼?」

「記得。」

少卿神色一黯,反倒微微半攥雙拳,在恩師面前低垂著頭顱,「他們從來便不算什麼好人,當初先生慈悲為懷,這才肯不計前嫌饒了他們不死。若是換作旁人……恐怕他們的尸首也早不知要被路邊的野狗給餃到哪里去了。」

璇燭聞言不置可否,望向手中半截碧綠竹骨,將其珍而重之收入袖中。

「那年我一路向東,前去尋訪兩位故人。偏偏沿途遭逢幾位江湖上的朋友不明真相千里追殺,走投無路只得藏身遁形,這才在那廢屋中遇見了你們一家三口。」

「他們平日里本就做慣了雞鳴狗盜的勾當,待見先生氣度不凡,又正自落難,不知怎的便教豬油給蒙了心,竟起了想要謀財害命的念頭。」

少卿緊咬嘴唇,起初尚能有所自持,可待說到最後卻已滿心愧疚,身子顫抖的愈發劇烈。

璇燭哂然而笑,在自他背心輕輕撫過,「他們在里屋一番謀劃,我雖不曾親見,但多少也能在外面听得大致不差。只是彼時我甫遭重創,渾身月兌力,無論何人想要取我性命,那也實在易如反掌。」

「我只道自己必定無幸,暗地里固然也曾怨過恨過,可便在此時,你卻不知怎的忽然嚎啕大哭起來。聲音之大……終于教他們不得不抽出心思照料。」

他口中微微一輟,眉宇間意味深長,「我知那是你故意哭給我听的,對麼?」

「這……」

少卿被人說破心思,頰間不覺一陣發燒,半晌訕訕答道︰「想不到先生早便知道。」

璇燭卻不回答,依舊循著思緒,悠然回憶往事,「我趁他們分心的工夫,總算勉強回過幾分內力,即便身子依舊虛弱,但也已足可自保。他們武功本就不高,只憑著梁上君子的本事討取生活。事情敗露之後,便只是苦苦哀求我饒恕性命。」

「好孩子,你記得當初自己都做了些什麼事麼?」

少卿听他提起此事,臉上不免頗有些扭捏局促。勉強擠出一絲苦笑,良久才將聲音壓至極低。

「那時,我只道先生定會殺他二人泄憤,一時情急這才不自量力,胡亂模了把短刀想要先下手為強。也幸虧先生大人大量,不曾同我一般見識,否則少卿又如何還能活到現下?」

「他們當初喚你平安,想是盼你一生平靜悠遠,安康順遂。不過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卻肯為了自己一雙骨肉至親當真提起刀來殺人,這恐怕是他們萬萬也不曾料到的吧。」

璇燭微闔雙眼,萬千舊事似走馬觀花般紛至沓來。只是莫名之中,又仿佛暗含著一縷淡淡迷茫。

「後來我之所以將你帶回教中,本是不願你誤入歧途,再重蹈覆轍。可這幾日里我時常捫心自問,只因自己一念便教你們骨肉離散是否失于殘忍。而如此行事……又是否說得上剛愎自用,太過獨斷擅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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