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漁夫與魚

祁鏡也沒想到會和這個叫吳擒虎的家伙那麼有緣,昨一整天能見上他三次。

從早上老北區中心醫院到照片里的仁和醫院,再到最後自家醫院的急診門口,吳擒虎一直穿著他那套黑色西裝和藍襯衣。

雖然是普通職員常穿的衣服,但套在他的身上總有種違和感。

而祁鏡則是從急救員搖身一變成了普通民眾。

其實吳擒虎在區中心醫院見過他,畢竟是急救醫生,身上那抹橙綠色的背心格外醒目。只不過祁鏡那時戴著口罩,以吳擒虎的能耐沒法單從眼神就把人記住。

而到了晚上,經過在炸串店的深刻記憶,祁鏡已經完全掌握了對方的面部特點,以至于剛跳下急救車,一眼就把坐在門口的吳擒虎認了出來。

蹲點蹲到了自家醫院,祁鏡實在沒法忍。

處理陳亮君的時候,他還想著該怎麼找這人套近乎。沒想到剛處理完,想走出大門透口氣,這家伙竟然笑呵呵地跑了上來。不僅自己送上門,並且還開啟了反向聊天模式。

也許是下急救車的時候,手里拿著陳亮君的背包,祁鏡自然而然地被誤認成了家屬︰

「送老婆來的醫院?」

吳擒虎就像個憨厚的老大哥,讓人乍一看怎麼都恨不起來。祁鏡被問得愣了兩秒,想了想後決定將計就計︰「不,我是她親姐夫。」

「喲,看上去醫生都挺急的,這是怎麼了啊?」

吳擒虎關切地問了一句,還伸長了脖子往綠色通道里望了幾眼。

見祁鏡沒回聲,他發現了自己的唐突,馬上又笑著解釋道︰「我也是陪朋友來看病的,前兩天剛來,也挺重的。人啊,還是樂觀點好,現代醫學那麼發達,什麼病看不好?」

拉近自己身份的同時,開始做起家屬們的思想工作,並且把臨床醫生拔高到了一個本不屬于他們的位置。一開口就是老漁夫了,還是緊盯著120急救車,專釣肥魚的那種。

「是嗎?我看他們還挺緊張的,以為我小姨要不行了。」

「哦喲,她年紀輕輕的這是怎麼了?」

「唉,中毒了,听車上醫生說是老鼠藥!」

吳擒虎在听到老鼠藥的時候,心里忍不住咯 了一下。因為按他的經驗,如果是服毒自殺,就算人沒救回來也很難找到醫院的麻煩。

發現剛到手的肥魚竟然是條肉少又難以處理的清道夫,吳擒虎心里難免有些失落。

不過「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擠不出利潤的獵物,不要也罷。所以,當即他便以買煙為由,轉身準備離開祁鏡的視野,尋找下一個倒霉蛋。

就在這個時候,漁夫和魚的角色互換了。

祁鏡見他要走,連忙看向黑壓壓的夜空,大嘆世道不公︰「唉,那個殺千刀的炸串店,竟然在肉里下毒!可憐小君考完碩士馬上就要畢業了,咱全家就這一名大學生啊!現在竟然出了這檔子事兒,我怎麼對得起她們的爹媽」

「啊?是有人投毒?」吳擒虎听了之後連忙回頭又坐在了祁鏡身邊,連忙問道,「這店也太狠了!」

「是啊」祁鏡回頭看了他一眼,冷不丁問道,「你剛不是說去買煙嗎?」

「煙?嗐,我想著醫院不是禁煙嘛,在大門口吸煙也不是很好,還是忍忍算了。」

短短幾秒,吳擒虎老練地改變了策略。

「是老鼠藥中毒?」

「嗯,听醫生說是的。」

「我覺得不一定吧。」吳擒虎笑了笑說道,「急救車上的醫生臨床工作都是二把刀,萬一不是的話,說不定還有轉機。」

「不是?可那些醫生」

祁鏡的話忽然停了下來,沒想到這家伙竟然來了這麼一手,連忙點點頭︰「大哥,你說的有道理啊。您貴姓?哦,我姓齊,就住在清里坊旁的新小區里。」

「齊?齊頭並進的齊?」

「嗯嗯,對,大哥是」

「我姓吳,就在麗華小區,咱們倆住得還挺近啊。」

重新開啟對話,處處都能透著吳擒虎的謹慎。也不愧是老江湖,一點也不急躁,不過祁鏡忙了一天,可不想慢悠悠的聊下去,所以見他如此,就決定幫上一把︰「吳大哥,你似乎對醫生的工作很熟悉啊?」

「額額,是啊。」吳擒虎笑著說到,「這段時間一直往醫院跑,見多了。」

「哦。」

祁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看我小姨子這情況,接下去我該怎麼辦?」

「她家里人在哪兒呢?」吳擒虎沒想到那麼容易就和人聊上了,便馬上進入第二步,搜集證據,「這時候得把家里人找來啊,你雖然是姐夫但也是半個外人,真到出事兒的時候你也未必能拿主意。」

「唉,她爹媽都不在丹陽,遠著呢。」

「那總得有個直系親屬吧。」

「她姐在本地。」祁鏡晃了晃手里的手機,「剛打過電話了,沒接,應該在忙吧,等忙完了應該就回我電話了。」

「就你們倆?」吳擒虎看向綠色通道,想著剛才還下來一個妹子,便問道,「剛那位姑娘呢?」

「哦,是她同學。」

吳擒虎听完這些又把這個病例往上抬了一個台階。

家屬里只有一對小夫妻在丹陽,朋友還是個沒接觸社會的學生,這種情況實在太適合自己發揮了︰「現在確定中毒的藥物是最重要的,說是鼠藥,可這只是懷疑性的判斷。」

「可那兒的醫生說高度懷疑。」

「是啊,就是懷疑。」

祁鏡點點頭,仿佛學到了不少新知識︰「那接下去呢?」

「接著啊,接著就是看看醫生們的治療有沒有效果啊。」吳擒虎笑著說到,「這才是現在最重要的,如果治療沒效果,那不是白治了?你們這送的是icuicu懂嗎?」

見祁鏡有些茫然,他強調道︰「icu,重癥監護室,那兒用的都是最貴的東西!」

「很貴嗎?」

祁鏡儼然一個初次接觸醫院的愣頭青,吳擒虎都覺得實在太好忽悠了︰「當然貴了,兄弟,這兒的費用可不比普通門診。還記得一個朋友,就進了三天icu,你猜花了多少?」

「多,多少啊?」

「28萬!」

「那麼多?」祁鏡嘴巴能塞進兩個核桃,仿佛對這種事兒聞所未聞。

「說句難听的,現在最怕的就是人住icu出不來。」吳擒虎開始點明主題,解釋道,「你想想,人如果治好了,那肯定最好,皆大歡喜。如果今晚人就沒了,那也就一了百了,她命數如此,咱沒法強求。可要是只治了一半呢?人出不來,又沒法走,這就」

「啊,這」祁鏡都沒想到有人會用這種情況來刺激家屬,「你意思是說醫生靠過硬的技術,把病人一直維持在一個病危的狀態,然後讓他不停地住在icu里花錢?」

吳擒虎听著覺得有點奇怪,不過意思是傳達到了︰「對,沒錯。」

「會有這種醫生?」

「有啊!」吳擒虎連忙舉例道,「我以前一朋友,就喝醉酒摔下樓而已,胳膊折了。他當初沒當回事兒,也就拖了三天吧,沒想到醫院一查直接送進了icu。」

「怎麼了?」

「听說一個什麼綜合征,手腫得像個紫蘿卜。」

祁鏡一副听書人的樣子,但腦子里馬上反應了過來︰骨筋膜室綜合征呵,手看來要沒了。

吳擒虎用手比劃了兩下,繼續說道,「其實當初叫我去的時候,我看著還算好,在醫院治兩天應該能緩過來的。沒想到那些醫生又是掛抗生素又是上這藥那藥的,前前後後花了小20多萬,最後還是把手給切了。」

祁鏡驚訝得瞪大了兩眼︰「這就切了啊!」(活該拖三天)

「後來听說還什麼高熱感染的,體溫到了40多度,好像還有個血管凝血什麼的」吳擒虎這時還不忘黑一黑醫生,「你看這些醫生夠厲害的吧,一個手臂出了問題的病人,手被切了,最後還能鬧一個感染出來。」

「那然後呢?」祁鏡嘴上在問,但心里已經有了答案︰死了吧,這要能救回來真就牛逼了啊。

「死了啊。」吳擒虎嘆了口氣,「從摔傷到進骨灰盒,前後也就一個星期而已。」

「這花了多少?」祁鏡忍不住問道。

吳擒虎伸出了右手五指︰「50萬,留給老婆孩子的存款沒了,保險公司也只能賠一部分。好在是個大貨車司機,跑長途的,多少有點積蓄,否則人沒了還得倒貼錢,多冤啊。可惜了那倆娃和他老婆了,真的可惜啊。」

事兒的經過不長,但事是真事兒,再加上些藝術加工足夠能打動每一位重病患的家屬。眼見祁鏡表情逐漸復雜,吳擒虎感覺火候到了︰「唉,她家里有多少錢?現在錢就等于命啊!」

祁鏡舌忝了舌忝嘴唇,手忍不住爬上了腦門,猛力地撓了起來︰「她一個苦學生,哪兒有什麼錢啊。」

「這麻煩了啊。」

吳擒虎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所以每每如此,他都會用到這個例子。雖然最後判下來醫院無責,但在病人家屬這兒可以說百試不爽,一說一個準︰「他們讓你交錢了嗎?」

「先交了120急救的費用。」听到錢字,祁鏡緊繃的神經馬上被刺激了一下,「接下去就是一個解毒藥和幾支其他支持治療的藥物,總共也就幾百而已。」

「幾百?」

吳擒虎皺起了眉頭︰「進icu才花幾百我是從沒見過,等著吧,接下去有的是花錢的地方。對了,她是窮學生,你和你老婆應該工作了吧,你們沒錢嗎?」

「呵呵」

祁鏡苦笑了兩聲,沒答話。

這時他的手機響起了短信的消息提示音,一看正是陸子珊。

「怎麼了?」

「哦,給我老婆發短信。」

「都這時候了還發短信?直接電話啊!」

「唉,誰讓短信省錢呢。」祁鏡搖搖頭,露出了一臉無奈的表情,「能省一點是一點吧。」

「那這小姨子咋辦?」

「走一步看一步吧。」

「要不這樣。」吳擒虎側過身,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個塑料盒,打開後從里抽出張名片遞了過去,「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工作電話,如果有麻煩的話可以來找我。」

祁鏡接過名片,看著名字下方寫著的「醫療糾紛調解有限責任公司業務主管」,差點笑出聲。

「怎麼了?是不是沒見過這種工作?」吳擒虎對這個工作反而有些自豪,笑著解釋道,「公司就是那個貨車司機的老弟開的,為了那些被醫院訛錢的病人和家屬打抱不平。」

「醫院也未必對每個病人都這樣吧。 」祁鏡雖然收下了名片,但還是覺得有些為難,「要不然也太黑了吧!」

「哈哈哈~~」

吳擒虎忍不住大笑了起來,伴隨著這個謎之笑聲而來的是位急診醫生的腳步聲︰「陳亮君家屬?陳亮君家屬是哪位?」

「哦哦,是我是我!」祁鏡連忙起身靠了過去,「紀醫生,我妹子怎麼樣了?」

「人不太好啊。」紀清搖搖頭,拿來幾份報告單,「把這些簽了,然後再去付費。」

「呼吸機?」

「嗯,呼吸不太好,必須上呼吸機。」

「這要多少錢?我們家可沒太多存款啊,能不能不用呼吸機?或者說便宜一些也行,我家小君很乖的,真的」

「好了,別演了!」紀清長舒一口氣,打斷了他的話,「人都走遠了。」

「走了嗎?」

「走了。」

「你就不怕周圍還有他的同伙?」

「不可能,要真有的話,早就圍上來一起和你聊天了。」紀清把剛送到祁鏡手里的單子拿了回來,清點一遍後,說道,「我雖然不太參與這種事兒,但這點小門道還是懂得。」

祁鏡回頭見吳擒虎確實走了之後,便跟著紀清進了內急大廳︰「呼吸機上了嗎?」

「你剛走就上了。」紀清想著祁鏡剛才發給自己的短信,問道,「你不會只是玩玩那麼簡單吧?」

「本來確實只想模模底,不過現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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