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眾人的目光，蘇遠山緩緩點頭。
——這麼多年過去，遠芯和星海雖然在業務上依舊保持著親密的合作，但伴隨著各自的發展，人雖然還是那一批人，但關系卻已不復當年。
這只能說，一個企業, 一旦進入到了某個規模之後，便擁有了自己的意志。
「如果吉姆真的是去意已決，那就和那邊說一下。」蘇遠山抿了抿嘴，輕聲道︰「畢竟星海和遠芯的關系不比尋常，還是要考慮到影響的。嗯……最好先尊重一下卡莉的意見。」
李明柳看著他，忍了幾好幾下，終究還是沒能忍住︰「為啥要尊重卡莉的意見？」
蘇遠山瞥了李明柳一眼︰「因為星海目前找不到一個比卡莉更適合的掌舵者, 或者說，除非萬不得已，星海的架構不能變。」
星海是標準的西方股份制企業模型，卡莉雖然擔任董事長和CEO，但所有的權利還是在董事會。而董事會的意志……從某種意義上，便是蘇遠山意志的體現。
只不過，他一直未曾干涉過星海，以至于很多人都忽略了這一點。
但李明柳是知道的。
李明柳皺了下眉，半響後嘆了口氣︰「好吧……」
「嗯，這個話題先打住，吉姆那邊，老高你自己決定，我當不知道。」蘇遠山說著便笑了起來︰「反正你們現在是獨立子公司, 翅膀也硬了, 我管不住。」
高曉第︰「……」
李明柳︰「……」
——居然把認慫裝死說得如此清新月兌俗, 山總也是牛逼。
「走了，我去晶圓廠那邊看看, 老高去不去？」
「不去。」
「那晚上你把姜濤師兄喊過來一起，我就不去遠眾那邊了。」
*
*
下午，蘇遠山和李明柳先是去了德遠，隨後又去就在德遠旁邊的光學實驗室逛了一圈，順便匯合了剛剛抵達滬市王朝新，最後約上了尹志堯。
晚上，蘇遠山，李明柳，高曉第，姜濤，張汝金，梁孟松，王朝新，尹志堯等人在一家私房菜館齊聚一堂，與新領導吃了一頓便飯，算是滬市的半導體行業在目前的特殊時期，為新領導接風，同時也讓領導安心。
大家很有默契的沒有聊技術上的問題，只是聊著國內半導體在目前的地位，以及今後的發展形式。
領導也听得很認真，這十幾年來，他是一直親眼看到過半導體行業是怎麼崛起的, 更因為和蘇遠山的關系，他對科技行業有更多的關注，使得他這麼些年來，就算不是機電專業，他也了解了不少。
不過當說到國內目前半導體原材料領域時，領導倒是插了句嘴︰「目前半導體化工材料優勢是不是在霓棒那邊？」
「是，前幾年國內進行了扶持，但效果不甚明顯，畢竟自由貿易區之後，霓棒兩國都把這個上游領域抓得很緊，譬如光刻膠，國產就確實沒辦法，信越那邊有絕對的壟斷優勢。」蘇遠山就坐在領導旁邊，笑著搖了搖頭︰「現在芯片行業，特別是性能最前沿的芯片領域，已經容不得半點差錯，連試錯的機會都沒有。」
領導深以為然地點頭︰「確實，這個只能退而求其次，看能不能在低端芯片上用了。」
蘇遠山點頭道︰「是啊，但霓棒兩國是鐵了心要練就絕活……而且自貿協議的框架下，國產替代的價格優勢也所剩無幾，看來今後上游材料要走的路還很長。」
「不過這也是好事。」這邊張汝金笑著接過話︰「這起碼說明了，霓棒那邊半導體行業的戰略目標和我們是一致的，就是組成一個東亞天團。」
「哈哈，說得沒錯。」領導笑了起來︰「對了，咱們的光刻機是有優勢吧？」
「嗯，目前看來，是有的。」
蘇遠山說著便和張汝金對視了一眼，兩人同時一笑。
EUV亞洲聯盟成立後，目前已經完成了EUV光刻機的先期論證——坦白說，這比老美那邊的EUV聯盟起碼落後六年。
但「好」消息是，似乎目前唯一承載EUV方案的ASML再一次陷入了財務困境。他們的驗證機，一直問題不斷，而且是出現了問題之後馬上又有新的問題……以至于，intel已經有打退堂鼓的想法了。
反正德遠的想法很簡單，就是兩邊下注。無論是亞聯還是美聯，只要搞出來，那就有德遠的份。
「而且伴隨著這一波次貸危機，ASML那邊或許會撐不下去……」蘇遠山笑著給領導解釋道︰「如果ASML撐不下去，國內就有機會了……如果老美不搗亂，甚至宏芯還能把它買下來……當然，這可能也只是做做夢罷了，老美顯然不可能放棄ASML的，而且歐洲那邊估計也不會放棄，畢竟他們要在半導體領域有話語權，光靠一個意法半導體和恩智浦是沒戲的。」
說到這里，蘇遠山就有些感慨︰「可惜了飛利浦，本來他們是可以成為三星那樣的歐洲電子霸主的，結果一直自廢武功。」
眾人便都笑了起來。
無論是ASML也好，還是去年才成立的恩智浦也好，其實都是從飛利浦出身的。
既然聊到了次貸危機，眾人的話題便又轉移了，只不過一到這個領域，說得最多的便是蘇遠山。
他幾乎是詳細地解釋了這次老美次貸危機的根源，以及所引發的全球震動，並猜測老美那邊的對策，以及國內乃至全世界為了次貸危機買單而能夠做的事。
說白了，老美依舊掌握著金融霸權，它出毛病，全球都要捏著鼻子幫他眾籌。
那怎麼辦？當然只有量化寬松了。
說白了，就是降息，放水，刺激經濟。
蘇遠山在這邊侃侃而談，領導也听得很認真，最後他望向蘇遠山，含笑問道︰「听說你一直對房地產耿耿于懷？」
「咳……也不是，房子畢竟是剛需。現在不是流行一句話麼？有車有房，父母雙亡，就是最好的相親對象。」蘇遠山笑著回道︰「國人安土重遷，就算到了滬市這樣的大城市打拼，也是希望能夠留在這里，實現階層飛躍。越是高學歷，有本事的年輕人便越是如此。但一個人能夠燃燒的青春和激情總是有限的，如果為了房子，讓他們要付出四十年，五十年……那他們顯然就成了被壓榨的一代。而背負房貸越久，消費和消費能力便越低，抵御風險的能力也就越低……」
「嗯。」領導點了點頭，又嘆了一聲︰「但地方經濟……」
蘇遠山便知道，這是癥結所在。他便呵呵一笑︰「其實房價也不是不能漲，主要還是得有限制，房子畢竟是來住的，不是來炒的。更不是培養新地主坐房收租的——如果真這樣，別的不說，光是遠芯這十幾年發出去的工資，就能夠培養出十幾萬擁有四五套以上住房的新地主了……但遠芯員工的錢……」
「對哦，你們遠芯員工那麼富，他們的工資一般怎麼花的？」領導饒有興趣地問道。
「除了剛需的住房之外，很多都用來消費了，以及花在了子女身上，當然也有用來投資的……遠芯本身就有好多支投資基金，這些基金大多是創業型基金，幾乎都在了國內企業的創業上。」
「其實不僅僅是普通員工，我們這些高管也是這樣。」蘇遠山說著望向眾人，呵呵笑道︰「我們這些人分的紅，領的工資，除了一些拿去做慈善，捐款之外，幾乎都是放進了孵化型創業基金里。而且也正是這些基金，才讓國內互聯網企業呈現出了蓬勃發展的態勢，以至于後來居上，把 谷都給干趴下了。」
領導听得不住點頭︰「賺錢，滿足生活需求，然後投資給新企業，這也算是先富帶動後富了。」
……
這頓飯吃到了晚上10點半這才賓主盡歡，各自回家。
一周後，蘇遠山結束了滬市-特區-HK之行返回了省城，而當他回來後，春節也到了。
走在科技園的居民區中，蘇遠山全然沒有感覺到這一年中最長的一個假期和平時有什麼不一樣——他在滬市的時候，對領導沒有完全說實話的是，遠芯的員工，房子可真不止剛需的那一套。
畢竟，遠芯總部的居住區就是一個超級大小區，除了容積率有點糟糕之外——但這容積率也主要體現在樓層的高度，而非樓層的密度。
只要下樓了，還是能看到滿目的綠植和冬樹。
「小安慢點，小慕，把弟弟看著點。」
樓下花園中，蘇遠山和葉如黛兩人穿著羽絨服，跟在蘇小暮和蘇澤安姐弟兩個身後遛彎。蘇澤安今年已經三歲，真是滿地亂跑的年齡，完全不讓人省心——而且他一改小時候的安靜，竟然變得調皮好動了起來。
這讓葉如黛對蘇遠山十分的不滿，認為他沒有教育好——她倒是忘記了，自己每年都有半年時間在國內，且是親自教育的。
倒是蘇遠山非常地滿意——因為所有人都說他小時候頑皮得不行，這小子就和他小時候一樣。
而既然和他小時候一樣嘛……那長大了，肯定也是有出息的。
「好 ，媽。小安子！站住！」
伴隨著蘇小暮一聲令下，三歲的小屁孩馬上就如同被點穴一般站在了原地。
這一幕看得旁邊的傅振華兩口子哈哈大笑。
「小慕，你這是訓了個機器人嗎？」
傅振華沖著蘇小暮笑道打趣道——他家就住在蘇遠山家的隔壁，如今幾個女兒都長大了，大女兒甚至今年都要大學畢業了，只不過他女兒沒有選擇（回遠芯）找工作，而是選擇了繼續讀研。
這麼多年相處下來，傅振華一家人早就和蘇遠山一家人建立起來超越一般同事家庭的關系。
「嘻嘻。」蘇小暮嘻嘻一笑，便走到弟弟面前，拉著弟弟的手慢慢前行。
蘇遠山和葉如黛眼中笑意不斷，便和傅振華兩口子坐到一旁的長椅上拉起了家常。
沒多久，蘇遠山電話響起，是母親讓他們回家吃飯。
但回到家時，蘇遠山卻發現，給他打電話的人，剛好把麻將推倒。
「胡了！好了，親家，吃飯咯。」
和葉如黛的父母吃了一頓年飯後，蘇遠山吩咐司機把二位老人送回市區，同時也答應岳父岳母，大年初二就必定拖家帶口回娘家後這才重新回到樓上。
……
「來不來搓一圈？」
母親張秀雲幫著保姆把飯菜收拾好後便坐到了客廳的麻將桌邊上，笑呵呵地沖著蘇遠山兩口子問道。
「不來，不會。」
「老頭子，兒子說他不會打麻將，你來教教他。」張秀雲便馬上望向老伴。
蘇星河哈哈大笑︰「他一天到晚哪有你那麼閑？麻將又不是什麼好東西。」
「亂說，專家說的，打麻將可以預防老年痴呆。」張秀雲馬上便反駁道，然後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這一家人里好像學歷最低……拿專家說事兒有點太那個……馬上便沖蘇遠山道︰「小山你說是不是？」
「嗯，媽說得沒錯。不過麻將打久了更容易得頸椎病，關節炎。」蘇遠山笑眯眯地走到母親身後，替她捏著肩膀︰「所以最好還是要活動活動，而且最好捏一捏肩膀什麼的。」
張秀雲听了兒子的話，馬上如領聖旨，扭頭便沖蘇星河道︰「听到沒，老頭子，讓你平時給我捏一捏肩膀。」
所有人︰「……」
……
「這幾天，我一直在考慮。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在客廳陪著二位老人聊了會天後，蘇遠山夫妻倆回到了房間。
他倆的房間自然是最大的，大得可以放下兩張書桌和一個沙發。
坐在沙發上，葉如黛望向丈夫，欲言又止。
「是業務上的事？」蘇遠山想了想，試探性地問道。
葉如黛抿了抿嘴，點了點頭︰「嗯。」但並沒有說下去，而且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蘇遠山見狀，也遲疑了一下，繼續猜測︰「是……有關那邊政府的事？」
葉如黛睜大了眼楮︰「你怎麼什麼都能猜到？是有人告訴你嗎？」
蘇遠山便笑了起來。
「是不是讓你們交出數據？」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