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隕落

不知過了多久,江秋色從昏迷中醒了過來,他躺在地上面對天空,太陽有些刺眼。

陽光真好。

身上冷的出奇,好在還有這樣的陽光,稍稍溫暖了他。

他下意識的想起身,雙手撐著,然後才發現沒有一絲力氣。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勉強坐起來,然後那劇痛才回歸身體,讓他瞬間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丹田位置殷紅一片,那是他自己的血,他咬著牙把衣服掀開看了看,傷口處,有五個血洞。

在這一刻,江秋色萬念俱灰。

這五個血洞本該是出現在陳微微身上才對,羯血石中他父親的內勁,該回到他身體里才對。

那個賊!

或許是因為那個家伙還不敢殺人吧,所以江秋色還活著,也只能算是活著。

一切都完了。

他辛辛苦苦十年的積累,一夜之間就都完了。

可他不想死,萬念俱灰,也不舍得如此了結自己。

他身上帶著的短刀還在,用短刀切開衣衫,喘著粗氣勒住自己傷口。

又用短刀斬了一根木棍做拐杖,就這樣撐著往外走。

他還能怎麼樣?

他現在已經沒有輕而易舉就避開人群的實力,他要想離開,他只能是一步一步的走回去。

每一步,傷口都有鑽心的疼,每一步,似乎都能耗盡他所有力氣。

或許只是靠毅力,靠那一口氣,他走出小院,走上大街。

有人看到了他,愣住,然後和身邊人小聲說︰「這個人,怎麼那麼眼熟?」

「那不就是秩序樓的當家之一嗎,剿滅了悍匪的那個小英雄江秋色啊。」

「他怎麼變成這樣了?這是落魄了?看起來還傷的不輕的,走路都走不動。」

「要不要幫一把?」

「算了吧,咱們可別惹禍上身,他那麼大個人物都被打成這樣,你知道他得罪誰了。」

「也對,看著得了,不過看著是真可憐。」

「可憐?他風光的時候你也見過,站在五層樓上撒錢的時候,誰比得上他風光?」

大街上的人紛紛駐足,沒有人上前幫他,只是那麼看著,且議論紛紛。

江秋色就這樣咬著牙往前走,他不知道自己回去還能不能趕得上,但他必須回去。

東家說一早就安排他們出雲州,現在什麼時辰他不知道,他唯一的活路就是回秩序樓,期盼著駱神賦等人還沒有走。

在隔著兩排房子的另外一條街上,雷紅柳和嚴洗牛帶著數十名武館弟子,一路說說笑笑的往城門方向走。

今日天氣是那麼那麼好,雷紅柳覺得總讓弟子們辛苦練功,他們太累了,所以決定帶弟子們出城去玩一天。

他們要去城外河邊,要野炊,要捕獵,要釣魚,所有事都已經在幻想中完成了一遍,可往外走的時候還是越想越開心。

「那邊怎麼了?」

寧株指了指。

許多人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好像那邊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莫梧桐拉了寧株一把︰「別多事,你若讓咱們師娘好奇心起來,去看熱鬧了,今天這出行也就完蛋了。」

寧株連忙閉嘴,還抬手捂住了嘴。

雷紅柳確實好奇,因為她性格如此啊。

見到那麼多人往那邊過去,她真想去看看發生了什麼。

可是听了莫梧桐的話,她覺得自己得端著些,不能被弟子們看透了。

于是她哼了一聲後說道︰「你們師娘歷來一言九鼎,說出去玩就出去玩,什麼事也阻擋不住。」

說完背著手大步往前走。

弟子們歡呼起來,打打鬧鬧的跟了上去。

他們確實太辛苦了,每日練功不斷,哪怕只是出城去玩一玩,對他們來說都是很新奇的事。

嚴洗牛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問一個路過的︰「你們都往那邊去,是去看什麼?」

那人道︰「我也不知道啊,都往那邊跑,說是有打架的。」

嚴洗牛頓時沒了興致︰「那玩意有什麼可看的。」

說完就加快腳步追媳婦去了。

另一條街上,江秋色一步一步艱難的走著,他不想放棄自己,也在瘋狂的奢求著這會兒誰來救救自己。

東家!

東家一定會來救自己的,就像是十多年前一樣,把他從必死之局救出來。

東家神通廣大手眼通天,用不了多久就會趕來,城中必然有不少人是東家眼線。

想到這,江秋色心中求生的就更加強烈起來。

血從勒住傷口的布里邊滲透出來,這讓他的樣子看起來也更加淒慘。

「這是惹到不該惹的人了吧。」

不遠處,有人如此說。

江秋色猛的看過去,他凶狠的眼神,把那說話的人嚇了一跳。

「小英雄,你要去哪兒啊。」

有膽子大的朝著他喊。

江秋色不回答,只是咬牙繼續往前走。

那人又喊︰「你是不是想回秩序樓啊,我勸你還是別回去了,秩序樓里的人都死光了。」

听到這句話,江秋色腳步立刻停住。

他轉頭看向那說話的人,此時他眼神里的紅,就像是昨夜里他發動了魔功一樣。

那個喊話的路人道︰「衙門的人都在秩序樓呢,尸體一具一具的往外抬,都死了。」

圍觀的人听到這話,頓時議論聲更大了。

「怪不得他這樣,這是被仇家找上門了吧。」

「當初有多風光,現在就有多狼狽,幸好咱們都是平頭老百姓,離這打打殺殺遠著呢。」

江秋色站在那,渾身都在發顫。

都死了?

忽然間,他一下子明白過來什麼。

為什麼昨夜里東家讓他去盯著天水崖?那是最不該被刻意盯著的地方啊。

與其盯著天水崖,還不如盯著北野王府或是城主府。

東家是故意讓他走的,東家早就知道了昨夜里秩序樓會被屠殺。

一念至此,江秋色仰天一聲嘶吼。

東家到底是誰的人?

這個時候,江秋色的腦袋里各種思緒沖擊而來,像是大浪拍岸,一下一下,沖擊的他腦袋里一陣陣疼痛。

昨天城主府派了人來,那真的只是威脅?不那是在給東家送信吧。

那人來了之後,東家就知道秩序樓必被屠戮,可他沒有提醒大家,他甚至還假惺惺的說明天一早送所有人離開。

東家只是讓他走了。

駱神賦他們都死了吧。

若說離開那個小院的時候,江秋色見自己丹田被毀修為全失,是萬念俱灰。

其實這萬念俱灰中,還有那麼幾縷希望在。

這幾縷希望中,毫無疑問,東家就是他最大的期盼,是最亮的那束光。

現在,這最大的期盼破滅了,東家不是他們的人,東家把他們帶來雲州,也不是為了幫他們報仇。

「師父師娘?!」

就在這一瞬間,江秋色腦子里忽然又亮起來一團光。

是的,不管誰放棄他,師父和師娘一定不會放棄他,一定會拼盡全力的救他。

于是他往四周看了看,轉了個方向,朝著嚴家武館那邊走。

他艱難的走到另一條街上,而此時,嚴洗牛和雷紅柳帶著武館弟子,已經在這條街的盡頭了,他們正在排隊出城。

江秋色拄著拐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求生的希望越來越大,他走的竟是快了不少。

他跌倒,爬起來,還是能越走越快。

終于,他到了嚴家武館門外,可是看到了那大門上橫攔的鐵鎖。

「師父!」

江秋色丟掉拐杖撲在大門上,一下一下的拍打的門板。

「師娘!」

他喊,聲嘶力竭。

「救我啊,師父師娘,救我啊!」

沒有人回應。

他跌坐在地,這一刻再也繃不住了,嚎啕大哭起來。

天意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扶著門站起來,眼神里已經沒有了絕望,只有決絕。

他抓起拐杖,繼續走,朝著城南方向。

那是多麼漫長的一條路,可若是他沒有受傷,這條路他無需多久就能跑過去。

他穿街過巷,不理會那些人的目光,也不再去听那些人說了什麼。

他知道自己今天必死無疑,但他要死在他該死的地方。

足足一個時辰後,虛弱無比的江秋色走到了城南,這里沒有了城中的繁華,看起來滿目都是落魄。

在這片落魄和荒蕪中,最耀眼的,就是那座北野王府。

報仇!

他抽出短刀,一步一步前行。

他自言自語︰「拓跋烈我要殺了你。」

「咦?」

不遠處有人發出疑惑的聲音,卻沒有讓江秋色分心。

那是幾個潑皮。

在城南這樣貧窮的地方,這種破皮混混實在太多了,他們惡心,也不起眼。

像是一群一群的蟑螂。

「這不是風光無限的江大俠嗎?秩序樓的當家。」

有個混混走過來,說話還保持著幾分客氣,也沒敢輕舉妄動。

江秋色不理他,目光只是死死的盯著遠處的城主府。

可在剛剛看到城主府的地方,其實距離城主府還有很遠。

「這是受傷了啊,要不要我幫幫你?」

那潑皮試探著問了一聲。

江秋色側頭,用看蟑螂一樣的眼神看了那潑皮一眼,他聲音沙啞的說了兩個字。

「滾開!」

一開始,那潑皮還真被嚇了一跳,畢竟對方可是江湖大鱷,是秩序樓的當家。

可是他們往四周看了看,沒有人跟著江秋色,而那個大鱷看起來也已奄奄一息。

幾個潑皮對視一眼,他們心領神會,然後就走了過去。

「江大俠要去哪兒啊,我扶著你走。」

兩個潑皮一左一右扶著江秋色,江秋色掙扎了一下,卻沒有掙月兌。

一見他如此虛弱,那幾個潑皮隨即笑了。

其中一個見江秋色手中短刀不錯,伸手就給奪了過來。

江秋色竟是連刀都護不住,他怒罵︰「你們這些敗類,想死?」

「呦呵,還嚇唬誰呢。」

那潑皮一刀捅進江秋色小月復里,江秋色頓時僵住。

潑皮又一刀捅進去,然後一腳把江秋色踹翻在地。

他們隨即蹲下來,真的就像是爬上了食物的蟑螂,在江秋色身上不停的翻找。

他們找到了一些銀票,找到了一塊有著飛鷹圖案的鐵牌。

銀票被他們分了,鐵牌被他們隨手丟掉。

「操,還牛氣什麼。」

一個潑皮朝著尸體啐了口吐沫,然後他們幾個勾肩搭背的跑了。

得了這麼大一筆橫財,當然是要去逍遙快活啊。

陽光真好。

照在尸體上。

不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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