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五章  西摩子

濃雨如瀑。

似乎是感應到連雲虛短時間內心境的起伏變化,天象竟然也在短時間內詭變,原本只是薄雨如霧,濕蒙蒙的遮蔽天空,突然間天穹放晴,一輪大日煌煌照耀,結果還沒等陽光推開雨霧,豆大的雨點就毫無征兆的落下,將陽光分割成無數金黃色的線條。

太陽高掛,透射雲層,白雲泛著金色的光邊,雨卻越下越大,不一會兒就如天河倒灌一般,分不清究竟是暴雨、還是天柱峰上的蓄水池崩塌,連珠成線,連線成幕,連幕成瀑。

連雲虛手中的黝黑荷葉大如車輪,薄薄的葉片看上去弱不禁風,托舉著無窮盡的雨水,下面形成一個「透明」的空間,連雲虛衣擺和鞋子都已經濕透了,身上的道袍也被最初的薄雨浸濕,軟耷耷的貼在身上。

山頂的鐘聲淹沒在轟隆的雨聲中,不分彼此。

鐘聲驟停。

連雲虛微皺的眉頭終于松開。

一線碧綠自山頂流淌,順著石階眨眼間來到連雲虛腳下,隨即在他面前凝聚成一個單薄的人形。

這人就像一個紙扎的架子,衣服鞋襪和配飾都是畫上去的,就連五官也都是用各種顏色的油彩涂抹而成,圓滾滾泥呆呆的一個腦袋。

雨水淋在這人身上,立刻就被吸收,仿佛它體內蘊含無窮空間,將雨水全部都轉移進去,糊紙始終保持干燥。

「原來是妙筆尊者,老道有禮了。」

連雲虛對紙人打了個稽首,笑意吟吟。

西摩子座下有十二靈魔尊者,修為各有高低,自築基到金丹都有,是他修煉聖靈七絕咒中禱言蒙恩咒,點化的各種事物,諸如紙人、臉譜、木偶等等,雖然也有相當于修士的種種境界,卻靈智不高,保持著沒有開悟之前的模樣。

妙筆尊者在十二靈魔中排名中等,也有金丹二轉的修為,原本是供奉在靈感上父神像旁的一對紙人之一,因日夜聆听西摩子對靈感上父禱告,被他修煉禱言蒙恩咒時發出的靈光洗禮,生出一點靈智,吸收香火願力修成精怪,這才被西摩子點化隨身,做了十二靈魔之一。

「神父恭候多時,請玄王移駕。」

妙筆尊者五官勾描不可靈動,站在雨中械械若死,言辭也是毫無情感。

十二尊者皆是西摩子點化,正如生身父母一般,故而妙筆尊者等人皆稱西摩子為為父,且因其神通廣大指死為生,十二尊者無不心悅誠服全心侍奉,故以父神稱之。

妙筆尊者抬起手臂,山頂宮殿頂端的十字星上炸起一團亮光,直沖雲海之中,只攪將一攪,攪的電閃雷鳴轟隆不絕,便把漫天雨雲散去,剎那間雲消雨收。

「尊者好手段!」

行雲布雨之法不過尋常,說起來都是小搬運的法術,妙筆尊者掃去陰雨,于普通人看來乃是神仙一般的手段,在連雲虛這個精通北水玄冥的大家眼中,不值一曬。

呼風喚雨乃是大神通,古來多有高人搬運四海之水解民倒懸,滌除干旱,此等都是小術,不歸于道法之列,若能溝通上蒼甘霖普降,依時令定分寸,那才是真正的仙家手段。

不過說兩句好听的又不費本錢,便是夸他個上天入地,連雲虛也舍得賣力氣。

「父神恭候多時,還是玄王移駕!」

妙筆尊者死物一般的眼楮,極為艱難的眨了眨,似乎想做一個表情出來,只是面皮堅硬,還沒有修出血肉,只好把剛才話重說一遍,好歹多了一絲生氣。

「煩請尊者引路。」

靈感父神殿連雲虛還從沒來過,他也從來不想進來,雖然知道一條道走到盡頭便是神殿,卻也不知道內里的情況,既然西摩子已然知曉他的到來,索性也把烏龜法行個徹底,請妙筆尊者同行。

妙筆尊者緩緩轉身,緩緩跨步,三息才邁出一步去,只是不知是否修了神行法,一步邁出就有十丈遠近,百十步台階,連雲虛就踩著妙筆尊者將逝未逝的碧光,一步不差的跟了上去。

轉瞬過了石階,兩人透過寬大且高的石門,直入神殿之中,只見一排排長條座椅兩列分置,座椅的最前方,便是一尊三五丈高巨大的石制神像。

神像赤果的身軀略顯消瘦,只在一抹流雲飄過,遮住赤龍,只是似乎赤龍甚是巨大,流雲鼓出一片,隱隱能看到赤龍雄偉的痕跡。面容悲苦,似乎飽受苦難,雖然沒有瘦到皮包骨頭,卻沒有一絲油脂層,渾身盡是清晰可辨的精瘦肌肉,眼窩深邃臉頰凹陷,目光看向遠處的天空。

雕刻神像的匠人似乎別有用心,沒有使用精密的細節修飾,反倒以狂野剛勁的刀法勾勒整體,似是一氣呵成之作,寥寥幾刀就把這位神明悲天憫人、無盡慈悲的意味勾勒出來。

不消說,這必然就是靈感上父。

大殿極為巨大空曠,半透明的穹頂接近十丈高,由一塊塊鵝黃色的寶石切割成等樣的制式平面,以銀白色的金屬框架固定在一起,大殿四周熊熊燃燒著幾十個火盆,橘紅色的火光經由寶石平面反射下來,為神像蒙上一層迷幻的色彩。

無論是誰第一次走進這座神殿,目光第一時間都會被神像所吸引,不由自主的就會全神貫注,沉浸在神像散發的意味之中。

連雲虛也不例外。

但是他很快就鎮定下來。

一股危險的氣機自丹田迸發,小世界中的蓮池突然示警,將他從沉浸中拉出來,這才發現不過是一瞬間的功夫,千百年不曾有過變化的身體,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玄王好高明的修為,竟然于一瞬間收攝心神,讓貧道好生欽佩。」

身旁的妙筆尊者不知何時消失,連雲虛掃視大廳,卻不見發聲之人的蹤跡,連忙運轉法力開闢黑蓮法眼,這才看到靈感上父神像腳下,跪伏著一個棕袍人。

這人身材甚是魁梧高大,哪怕是跪伏于地近乎蜷縮,也比普通人大了將近一倍。褐色頭發蓬松凌亂,就像一顆巨大的褐色蒲公英。

「想給我一個下馬威?」

連雲虛心中冷笑,將荷葉摟在懷中,呵呵笑道:「禮敬父神!連雲虛不請自來,還請西摩法師見諒。」

西摩子立起身子依舊跪在地上,頭也不回的道:「你我都是父神的兒女,玄王既來參拜父神,便是我的兄弟,何來見諒之說。」

這廝怕不是入魔了!

真空道雖然奉無生老母為至高神,張口老母閉口神君,實際上于大多數人而言,無生老母和真空家鄉,不過是一個精神寄托的信仰罷了,為茫然無措的心靈空虛,尋找一份安定,除了能夠凝聚人心信念,有誰是真正把無生老母當做唯一救星的?

便是教主陸傳亓,只怕也沒有可能,甚至是最不相信的一個。

如果真有無生老母,真有天外桃源一般的真空家鄉,無生老母為何不降下法力拯救罹難的子民?

是他們的信仰不夠虔誠,還是這苦難本就是無生老母賜予的磨煉,好讓她的子民祈求她的寬恕?

連雲虛向來是不信的,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大力宣揚無生老母的信仰,讓黑蓮部的弟子虔心詭異,因這本身,就是發展壯大真空道的一重關鍵手段。

既然連至高神無生老母他都不信,更遑論淪為普通神明的靈感上父了。

「玄王來意我已知曉。」

西摩子啪嗒一聲合起手中的書冊,抬頭看向靈感上父神像,仿佛追隨著靈感上父的目光,精神意念盡數遁入虛空,聲音有些空洞縹緲:「父神榮光照耀大地,全知全能的父神已經將一切都做啟示。只是貧道想問玄王一句,玄王要如何說服貧道。」

連雲虛淡淡的道:「生死存亡,舍身保衛家園,也要旁人勸說才肯做嗎?」

「玄王所言生死存亡,究竟是誰生誰死誰存誰亡?玄王想貧道舍身捍衛的,又是誰的家園?」

「自然是他死,我活!」

「三皇城便是毒瘤,一日不除,我離皇界劉一日不得安生,我億萬同胞兄弟姐妹便一日不得清寧!」

連雲虛沉聲道:「我來,不是與西摩法師論法打機鋒,而是奉教主之名,請西摩法師出山相助。」

西摩子稍做沉吟:「域外天魔的實力,已經強大到教主也不能制了?教主的力量幾近宗師,陣法一道更是出神入化,就是真正的元神宗師,也有一戰之力,竟然奈何不得這群域外天魔?」

連雲虛見西摩子言語松動,忙道:「天魔殘暴詭詐,法師也是知道的。教主既要以陣法統籌全局,還要分神制約許一樂,難免有疏漏之處,貧道方寸之謀難堪大任,故而才要請法師出山,倚為臂助。」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西摩子收回目光,重新攤開書冊:「既是王命難違,又有玄王親自來請,貧道便隨玄王走一遭,會一會域外天魔。」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